第六章 情動

  “君上,蒼靈還要為您監視左將軍。”蒼靈眼睛閉上,腦海裏竟漸漸浮現起左言之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


  “嗬嗬,這皇位有什麽稀罕?左言之想要他拿去便是!”


  “您是帝君,皇位不是兒戲,天下蒼生黎民百姓,您都不管了麽?昨日我已見到了無疆國公主白其芳,您覺得一國公主和她的軍隊來到南國隻是來拜訪您的麽?君上,這是您的國家,這不是兒戲,希望您能明白,蒼靈告退。”蒼靈心煩意亂地離開,卻在宮門口碰見了神色難辨的淡清寧。


  “阿靈……”


  “門主,我請求放棄這次任務,屬下無能,實在無法完成!”


  淡清寧走至她身邊,俊美的麵容似有了一絲裂痕:“阿靈,不是你無能,是你亂了心。”


  “不可能,屬下不會對左言之動心。”蒼靈急忙否認。


  “看,我還沒點透,是你自己說了出來。阿靈,我一直我以為你沒有心,在宣武門十多年來,你對誰都無比冷淡,像一塊捂不熱的寒冰。直到我把你派到了他的身邊,你不再冷靜,不再敏銳——甚至,替他撒謊!”淡清寧忽然聲色俱厲,門主的威嚴在一瞬間顯露無餘。


  蒼靈撲通一聲跪下,也不再否認:“屬下有罪,不該在名冊上動手腳,不該謊報!”


  不錯,那晚她截到的那份名冊,在被她篡改了內容後交給了淡清寧。真正的部署計劃還在她的手中,她以為,隻要宣武門和左言之的手下沒有收到消息,左言之便無法起事,外人也不會得知他的謀劃。那麽她,就可以護他一時周全。


  原來,她在保護他;原來,她在偏袒他。可是她太天真了,天下沒有宣武門不知道的秘密。


  “我會讓忘憂茗幫你,你完成不了的任務,她來幫你完成;你下不了的決心,她會幫你下決心。”淡清寧靜靜看著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站在攤子前卻不知道該要什麽的小孩。


  蒼靈一下子慌了神,忘憂茗是非分明的性情她清楚得很,若她拿到了什麽證據,左言之必死無疑。思及此,聲音便帶了幾分急切:“不,不,我會完成任務,蒼靈不會辜負門主!不會辜負宣武門!請多給我些時日……”多些時間,讓她做些想做卻沒有做的事。


  淡清寧足足看了她一刻,黑白分明的眼睛開出堅定的光彩,他最終妥協:“好,阿靈,我給你。阿靈,記住,我不僅是你的門主,我更願意是你的……朋友。你想做什麽我都會支持你做,但宣武門為皇家效命,左言之的事,也得看他自己。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回到將軍府,蒼靈感覺全身沒有力氣,剛剛跟淡清寧一番對話,就像是打了一場硬仗那樣讓她身心疲憊。不過,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這麽在意左言之的?


  也許是初見,他厚顏地對她笑:““我就喜歡獨橋姑娘這樣誠實的人。”


  也許是那天清晨桃花園,他飛身到了麵前,手裏那把剛剛從樹幹裏拔出來的鬼泣劍閃著爍爍寒光:“獨橋姑娘?這麽早就來這裏練琴麽?”


  也許是那天夜裏,他左手握著的鬼泣劍在月光下閃爍凜冽的寒光,挺拔地擋在她身前,腳下踩著猩紅的血,一地身首異處的屍骨。


  也許是那日的琴宴上,他無比輕柔地對她笑,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喊她:“阿橋”;也許是那天左言之萬分嫌棄地對她說:“瞧瞧你那張髒臉,混在牛群裏別人還以為是牛屁股,擦擦吧。”


  嗬嗬,原來她也有心,這麽容易就動了心。


  夜晚,蒼靈從廚房出來,端著一盤鬆油餅踏進儲行閣,月華淡淡,她看見窗欞旁伏案的影子,勾勒出疲倦的弧線。


  她從一旁的太師椅上拿下一張絨毯,輕手輕腳地披在左言之的背上。吹滅了燭火,自己拿著盤子窩進窗台,看著他,看著看著,就仿佛他倆本來就是一對平凡的夫妻,從來不是對手。


  也許是他太累了,一睡就是小半個時辰,這時候醒來,摸摸身上蓋著的絨毯然後轉頭就看見呆呆傻傻的她。


  蒼靈立馬從窗台上下來,動作慌亂地打翻了身旁鬆油餅的盤子,瓷器破碎的聲音在夜裏格外的清脆。兩人都愣了,蒼靈覺得自己出了醜,變得尷尬而拘束起來,連忙想要伸手去撿,卻被一雙溫暖粗糙的大手握住。


  頭頂傳來男性磁性的聲音:“不用麻煩,此等小事讓下人去做便是。你這雙手,是用來彈琴的,不是幹活的。”


  蒼靈恍若未聞,忙抽出手站直退後半步,怔怔地看著他。有風從窗外灌進來,臉頰好像被吹得冰涼,剛剛被握住的手卻又暖著,她尷尬地笑:“夜裏風寒,我去幫將軍把窗關上罷。”不等左言之回答,她已經合上了窗扉。


  月色如水,透過窗紙一點一點灑進來,映出她瑩亮瑩亮的雙眼。今天過後,他和她隻能是敵人,她是宣武門的人,不能一錯再錯。


  蒼靈努力地使自己笑起來:“左言之,你愛我麽?”她想好了,如果他說沒有,那她就對他說自己不過在講玩笑;如果他說愛,她就不顧一切地幫他,甚至,離開宣武門。


  時間仿佛凝固,大風刮著窗口獵獵作響,猶如一隻惡鬼,拚了命地想要衝破。左言之定定地看著她,眼裏似乎沉澱著千言萬語,然而最終熄滅化成飛灰。他笑著反問:“那你,愛過我麽?”


  蒼靈一時無言,卻聽他說:“我左言之堂堂南國第一大將軍,二十年來不近女色,嬉笑度日,美豔如雲夫瑤,她都入不了我的眼;憑你的姿色……”


  他話未說完,剩下的不言而喻。蒼靈心裏苦笑,他果然不愛她,那麽……


  “卻恰恰入了我的眼。阿橋,我愛你。”


  窗扉在這一刻被大風捅破,兩人的發絲被風力纏絞在了一起,蒼靈的眼睛被風沙迷了怎麽也無法睜開,渾身極冷。下一刻她被他擁入懷中,對方的體溫讓她臉頰也燙了起來。


  迷亂中她抬頭望,左言之黑曜石般的眼眸在黑夜裏散發出月牙一樣的光芒,她忽然覺得很安心,很暖,冷也忘記了。這個人,將會是她一生的伴侶,蒼靈心裏這樣想著,臉上也漾開了甜蜜的笑容。就連他剛才稱她為“阿橋”而不是蒼靈,她也一並忘記了。


  “阿橋。”他低低地喊。


  “嗯?”


  “阿橋。”


  “嗯?”


  “阿橋?”


  “你拿我做消遣麽?”蒼靈佯裝發怒。


  “沒,沒,我就是想確認一下這是不是真的。”左言之的聲音,略帶一絲傷感。


  蒼靈心裏驟然一疼:“我是真的,你看,我是真的。”


  “那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永遠不要欺騙我,背叛我,傷害我,可好?”


  蒼靈眉間微蹙,說得近乎勉強:“嗯嗯,我都答應你。”


  風再大,緊緊相擁的人,仿佛也吹不散。隻是她還不明白,要散的人,縱使天朗氣清,和風細雨,也還是要離散。


  四更天時,蒼靈心情沉重而微甜地回到棲靈苑。還沒點燃燭火,她就發現了屋內那一股子讓她極不舒服的氣息。


  白其芳譏笑著從她的床上坐起來,紅衣妖嬈,款款走至她的身邊打了個嗬欠,故作詫異道:“咦,這麽快便見完情郎了?那這宣武門來的命令,你還想要看麽?”說完,她從袖中取出一支羽令。


  蒼靈提起腳步就想去搶,黑暗中白其芳冷哼一聲,一邊防守一邊拿住羽令。蒼靈斂住心神攻起左腹,對方身形卻如蛇般靈活,五指成爪幾度從她麵頰堪堪擦過。動作快得蒼靈隻能碰到白其芳的衣衫;蒼靈心裏一怒,用上全力這才扭轉了局麵,兩人勢均力敵。


  白其芳呼吸平穩,臉色均勻;蒼靈卻在微喘,麵帶粉紅,剛剛好險,蒼靈看對方實力較之以前增長太多,深深地皺了眉。


  “嗬嗬,四年前與你一戰,算我敗了;可我勤學苦練了四年,今天居然隻能跟你打個平手!不過,你現在可有把柄在我手上,你覺得,這次我還會輸麽?這個羽令於我無用,你自己拿去看罷。”白其芳冷著臉將手中的羽令拋給她,正欲走,又被蒼靈叫住。


  “你帶著軍隊,到底來南國做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麽?倘若我稟告南國帝君,你怕是沒命回北疆!”


  白其芳輕蔑地笑:“當年無疆與北疆交好,勢力變大,南國擔心自己的安危滅了較弱的無疆,而我北疆一語不發;如今已過整整二十年,就算我北疆真的想攻南國,我相信你們帝君也沒什麽話好說。


  “然而相比於滅掉南國,我對那幅圖,更加感興趣。”


  “什麽圖?”


  “告訴你就沒意思了,我就是想賭一把,這一次是你贏,還是我敗!”話音剛落,白其芳已經跳出窗外,躍上了房頂飛快離去,火紅色的衣擺拉出一道豔麗的尾影。


  蒼靈收回追尋白其芳離開的視線,重新點燃了燭火,將那隻羽令的暗扣解開,裏麵掉出來一卷紫色卷軸。繪著繁複花紋的紗絹用朱筆燙下一行字,她小聲一一念出來,聲音逐漸顫抖:

  “聯忘憂,左必除,君方固。”


  羽令紫絹,宣武門最高格級的追殺令,此令一出,即便是傾盡宣武門所有人力性命,也要殺死對方。宣武門是對皇家世代效忠的殺手門,與皇室為敵,就是宣武門的敵人!左言之,我該怎麽救你?蒼靈絕望地捧著羽令,第一次這樣地恨起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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