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真相 （上）
淩傲北的辦公室所處的樓層不高，透過明亮的玻璃窗望出去，能看見馬路對過中心花園裏高大的樹冠。此時正值盛夏，樹木鬱鬱蔥蔥，繁茂的枝葉在微風中招搖。
“來，沈先生，試試我這金駿眉。”
淩傲北的話讓沈開遠收回了視線。
“謝謝謝謝。”
沈開遠雙手接過茶盞。
“被叫什麽沈先生，聽著別扭。還是，直呼名字吧，淩董。”
“也行，那您也別叫我淩董啊，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打算談什麽大生意呢。”
沈開遠禮貌地笑一笑。
“嗯，不知道沈老哥來有什麽事？難道，是為了……小墨？”
淩傲北呷了口茶問。
“不是。”
沈開遠的目光飄忽了一下，又落在麵前那張寬大的木製茶幾上。
“我來，是為了小芳。”
話音才落，能明顯地察覺到淩傲北的身子猛地一震。
“小芳？”
淩傲北狐疑地看他一眼。
“你們……早就認識了吧。”
“嗬嗬，是啊。”
淩傲北低頭倒茶以掩飾微變的臉色。
“我們是一個廠子的工友啊，她沒跟你說過？”
“就那麽簡單嗎？”
沈開遠沒打算讓他蒙混過關，繼續咄咄逼人的問。
“簡單，我們之間還能有什麽不簡單的？”
淩傲北的目光一直注視著眼前的茶盞。泡第二遍的茶湯，呈一種偏深的坨紅，像那天，她身上那件連衣裙的顏色。那抹紅被湖水浸染，變成了黑色，浮浮沉沉隨水而下。他追出去好遠好遠，卻始終追不上。隻能聽見她斷斷續續的聲音在風中飄蕩，他猶記得她說的：“救救……孩子……傲，北……孩子……”
他徒勞地跪爬在水邊的泥濘中，眼睜睜地看著她隨水流走，慢慢沉了下去，碧綠的湖水最終吞噬了那點深沉的紅，他卻終是膽怯地瑟縮在岸上，終是不敢隨她而去。
孩子躺在一邊，呼吸漸漸微弱，小臉煞白煞白，眼看著遊絲一般的氣息，隻要輕輕的一掐就會斷絕。僅剩的最後一抹意識告訴淩傲北，要趕緊救孩子。
“淩董，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沈開遠冰冷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他眼神空茫地四顧，一時竟難以聚焦。
“我……我和小芳……我們，曾經戀愛過。”
他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然後呢？”
“然後？”
他又開始愣怔，沈開遠決定主動出擊。
“你愛過她，那是在我之前，我也沒打算來跟你算這舊賬。我來，是問問你，既然你愛過她，為什麽可以對她見死不救？你們最後雖然沒有在一起，可你們畢竟相愛過，在你心裏，她究竟算什麽？分手後，連朋友都不是了？”
“我沒有，我沒有見死不救。”
淩傲北像被利刃刺中一般，激動地跳了起來。
“我就是嚇壞了。”
說出這句話後，屋裏的兩人同時一愣。
“原來，那天你真的在那裏。”
沉默了半晌，沈開遠幽幽地說。
“其實，我一直不敢肯定，畢竟雲落年紀還小，雖說她現在想起來了，可也難免會記錯。可你既然承認了……那麽，那天把雲落送到醫院的真是你，報警說有人落水的也是你。既然你在那裏，怎麽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去？”
沈開遠不知不覺握緊了雙拳，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裏。他極力隱忍著漫上胸口的怒氣。
“你與小芳的過去我不想多問，也不想去追究。可我今天來，隻想知道一件事，那天，小芳出事的那天，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為什麽會在鏡湖？為什麽是你把雲落送到了醫院？又為什麽……為什麽……”
他的聲音控製不住地發抖，不得已停了下來。而淩傲北一直低垂著頭，讓人看不見他麵上的表情。
沈開遠微閉了一下眼，這才接下去說：“淩傲北，你既然在那裏，怎麽還會讓小芳出事？你既然愛她，怎麽舍得讓她出事？我想不通，我心裏，我心裏好像堵了一塊大石頭，堵得我太難受了，我一定要來問問清楚。淩傲北，你告訴我，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麽，你為什麽沒有救她？”
他壓低了嗓子說話，那壓抑的聲調卻讓人聽著忍不住的害怕。
“我……當時的情況，你不明白……都是我的錯，我就不該活著……我，當時，我就該跟著小芳一起去的……”
淩傲北顫抖著雙手抱住了頭，聲音悶在胸口幾不可聞，卻一字一句清晰地鑽進了沈開遠的耳中。
“那天，那天都怪我。我知道小芳結婚了，還有了兩個孩子，我就是，我就是想遠遠的看她一眼，隻看一眼，就看看她過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麽魔，看見小芳帶著女兒玩得那麽開心，我突然，突然就……”
他抬起發紅的眼睛，膽怯地瞥了沈開遠一眼。
“我就想，如果當年我不放手，如果我們沒有分手，那麽現在那孩子就是我的，是我和小芳的，那該有多幸福啊，我怎麽會把這樣的幸福輕易的就放掉了。我想著想著，就走了過去。可我沒想到，小芳非常抗拒我，我隻是想跟她說說話，想摸摸孩子。可不容我走近去，她帶著孩子轉身就跑，我就一直追，一直追……”
他仿佛又看見那條失落的粉色的帕子，花沁芳你在手裏替孩子揩著汗，轉身時，失手被風揚到了空中，那帕子一直在前方舞動著，卻怎麽夠也夠不著。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跑著跑著孩子突然就掉水裏了，我當時就愣住了，還以為是一時眼花，等我清醒過來，就看見小芳也跳了下去，她一直摟著孩子往下遊漂。正好岸邊有一棵樹的樹杈很低，壓在水麵上，我爬上去把孩子接了過來，就在我放下孩子再次爬上樹杈的時候，小芳卻掛不住了，沒等我拉住她，她就，她就……”
淩傲北說不下去了，他彎下身體雙手掩麵，渾濁的淚水從指縫間爭先恐後的湧出，很快便將衣襟打濕了一大片。
“你為什麽不跳下去？你為什麽不去救她？你得不到她，就要看著她去死嗎？”
沈開遠感到胸膛間噴湧出的怒火就要爆炸了，他生怕自己忍不住，會一拳揮向麵前的男人，隻好將手死死地壓在黃花梨的茶幾上，仿佛要在那麽堅硬的木料上壓出掌印來。
“我不是，我沒有……因為我也不會水啊，當時我也該跳下去的，可是，我不會水啊。”
淩傲北哭嚎著吼出這句話，沈開遠像被人點中了穴道般，渾身僵硬一時無法動彈。
“你不會水？你居然……”
他莫名地失聲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你居然不會水？小芳……天哪，這是在開什麽玩笑？”
自從知道花沁芳出事時淩傲北也在現場，卻見死不救後，沈開遠心中就產生了許多想法，其中最讓他自己信服的，就是淩傲北因愛生恨，所以那天才故意不出手相救。
每天靜下來之時，沈開遠便開始腦補的畫麵。他們倆在鏡湖約見，淩傲北質問花沁芳為什麽會嫁給沈開遠，為什麽不愛自己，然後兩人發生了爭執，場麵過於激動已致花沁芳不慎失足落水。而雲落必是看見母親落水，過於害怕，也跟著掉了下去。而淩傲北卻因滿腹的妒忌及怒氣，竟錯過了救援花沁芳的最佳時間。至於他為什麽會救雲落，沈開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終於從當事人口中得知的了當年的真相，沈開遠心中百感交集。就因為他不會水，就因為他隻想“摸摸孩子”，卻白白的讓小芳丟了一條命，若是小芳當時嗎，沒有帶著孩子跑開，若是淩傲北會遊泳，若是……可惜，天不遂人願，已經沒有那麽多若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