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最後的會麵
正是玉蘭開花的時候，院區裏僅有的幾株玉蘭樹開得甚是熱鬧，舒適的夜風將花香吹得滿院區都是。
沈雲落站在陽台上看玫瑰。父親年前買回的幾株玫瑰也開始打苞綻放。沈雲落覺著奇怪，白天裏看著惹人喜愛的花朵，在這半明半暗的夜色中竟嬌豔得如血一般，刺得沈雲落下意識地將頭扭向了一邊。
陽台的門“呀”地一聲輕響，沈開遠拿著兩杯茶走出來。
“在這兒看夜景呢？”
“爸？你怎麽也出來了？不是陪著媽看電視嗎？”
沈雲落接過茶杯，是她最喜歡的龍珠茉莉。
“你媽跟你妹妹在看那無腦的宮鬥劇，我腦殼痛。”
沈雲落“哧”地笑出聲來。
“背後編排媽媽，小心讓你睡沙發。”
“不怕，我有女兒心疼呢。”
沈雲落笑了笑，扭頭看著天上的星空。
“雲落，有什麽心事嗎？”
沈開遠倚靠著陽台的圍欄，與女兒麵對著麵。
“我……”
沈雲落欲言又止地瞥了父親一眼。
沈開遠微微一笑。
“按理說，你們那些情啊愛啊的事做父親的事不該問太多。可是，你跟你媽……我想，你大概更願意跟我聊聊吧。你小時候不是什麽事都喜歡跟爸爸說的嗎？”
“爸，小時候是小時候，我都多大了。”
沈雲落扯起嘴角。
龍珠茉莉在熱水中慢慢舒展開，一個個小圓球漸漸伸長長大，舒展成纖細碧綠的葉片，好看極了。
“爸，我以前遇著什麽想不通的問題，最喜歡聽你的意見了。可現在這個問題……”
她再一次遲疑起來。
“你不用說，隻用聽。你聽爸爸跟你說，其實，你已經做出了決定，在你決定出國的那一刻，我想，你已經給了自己一個答案。你是個堅強果斷的孩子，你現在這會兒的猶豫不決並不是對未來的不確定，而是在你內心深處，你認為你與淩墨的問題並沒有完全解決，你們兩人的心結還沒有打開。所以你才會是現在這個患得患失的樣子。雲落，爸爸隻是給你一個建議，去跟他把話說清楚，不要留任何的遺憾，你的人生應該是完美的，若是現在就留一個缺口，這破洞在你心裏隻會越來越大。走之前去把它修補好吧，爸爸希望我的女兒永遠都是開開心心的。”
“爸。”
沈雲落發覺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著顫。
淡淡的玉蘭花香隨著清冷的夜風沁入心肺，她舉起杯子，嫋嫋上升的熱氣熏紅了雙眸。
“爸，我明天要出門一趟。”
她下定決心似的說。
“去哪兒？”
“去找他。”
沈開遠低下頭凝視著手中的茶杯，沉吟了半晌。
“好，做人就要坦坦蕩蕩，不要拖泥帶水，尤其是感情上的事。不管你做什麽，隻要是你認為對的，爸爸媽媽都會支持你。雲朵兒，你記著，不管發生什麽事，家，永遠是你避風躲雨的地方。”
他把手放在女兒的胳膊上。
“去跟他說清楚。小墨，是個好孩子，做不成愛人也不要成為敵人啊。”
沈雲落點一點頭：“那我去收拾東西了。”
“去吧。”
女兒的背影突然幻化出另一張笑臉，櫻唇微張：“開遠……”
他募地搖一搖頭，怎麽會，這個時候為什麽會想起沁芳？他捧著手中的杯子，一望無際的夜幕邊上，一彎銀鉤似的月冷冷地俯視著大地。
淩墨所在的那個濱海城市，已經從名不經傳的小城一躍成為了一座海濱度假勝地。雖已名聲在外，但交通設施尚不完善，與外界的連接最便捷的當屬高速公路。可等沈雲落趕到汽車站的時候，當天的四趟大巴車票已全部售罄。
不能走公路了，幸好還有火車。沈雲落招了輛出租車直奔火車站。
“火車？你要去的那個小城隻有一班火車，還是輛慢車。姑娘，一個人去旅遊啊。”
出租車司機看看她手裏的小旅遊包。
“不是，去看朋友。”
從昨晚到現在，沈雲落一直心緒不寧，有個陌生人說說話感覺倒是不錯。
“那個城市很小，什麽都不發達。不就是去年初給哪個旅遊公司看上了，把那片海濱開發成了度假村，這才火起來的嘛。這馬上就是五一了，那地方保準又人山人海了。”
“是啊。”
沈雲落禮貌地笑一笑。
“我說，你這要坐火車去，大概得明天下午才能到了。”
“這麽久嗎？”
沈雲落皺眉，她依稀記得上回開車去也就大半天吧，六個、還是七個小時？
“火車慢啊，又是慢車。聽說開始往那邊修高鐵了，不過要等通車也得到明年了吧。我說，你不如包我的車吧。也就五個半小時準到，怎麽樣？”
沈雲落心下了然。聊了半天，這司機是在攬生意呢。
“包車，多少錢？”
“不貴。”
司機笑一下，報出一個把沈雲落嚇一跳的價格。
“這個價不貴了，包括上高速路的費用了。”
沈雲落一向不太善於拒絕人，正囁嚅著，一抬頭，火車站標誌性的大鍾映入眼簾。
“謝謝了師傅，我還是坐火車吧。”
那司機也不好勉強，接過車費還好心地提醒一句：“往那邊去隻有一趟車，下午六點半的。你先想想，我就停在車站門口等客人，你要想包車再過來找我。”
果然如司機所說，火車是晚上六點三十五分的，次日下午十六點到達。沈雲落拿著臥鋪票四處張望，快到中午了，她走進火車站外一家麥當勞。
往小城去的火車仿佛真是上個世紀的產物了，居然還是綠皮車。車上還算幹淨，估計是乘務員臨進站前剛剛打掃過。但因為車廂裏空氣難以流通，仍有一股憋悶的潮濕的氣息。
大概是高速路發達便捷，坐火車的——尤其是坐這種慢車——人並不多。沈雲落所處的這節車大概隻有十來個乘客。睡在下鋪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妻，還帶著一個漂亮活潑的小男孩。兩個上鋪和對麵的中鋪都空著。
沈雲落將自己的小手提包放在鋪上，與下鋪年輕的母親微笑著對視了一眼。
車子準點發車。很快，沈雲落聞到了熟悉的，火車車廂裏特有的泡麵的味道。下鋪的小男孩開始鬧著要吃麵。母親從塑料袋裏取出兩碗碗麵，一麵客氣地問沈雲落：“你不吃嗎？我們這裏還有幾包。”
這個女孩很漂亮，微笑的麵容上卻帶著一抹難以掩飾的憂傷。這種傷感和憂鬱非但沒有破壞她的美，反而更容易引起別人對她的注意。
年輕的母親細細地打量著沈雲落，不由自主地便對她生出了好感。
沈雲落正捧了本書側躺在鋪上，聞言舉起袋裝小麵包：“我不餓，一會兒吃兩個麵包就行了。謝謝。”
年輕的母親點點頭。
沈雲落的視線又落在書上，惠特曼的《草葉集》。這是剛在車站的書店裏買的。
其實她並不喜歡這種浪漫主義的詩集，相較於美國的浪漫她更能接受的是中國古文學。隻可惜車站的書店規模不大，供客人選擇的餘地也不多。為了打發時間，沈雲落隨手買下了這本書。
火車緩慢地蝸牛一樣在鐵軌上前行著，發出單調而沉重的喘息。車窗外，夕陽已沒入地平線下，車頂的日光燈發出刺眼的白光。沈雲落放下了手裏的書，聽著下鋪年輕的母親柔聲細語地給孩子講故事的聲音，沈雲落輕輕闔上雙眼，不知不覺沉入了夢鄉。
她睡得並不安穩，隨著火車一次猛烈的震動，她猛地驚醒過來。車燈早就熄滅了，黑漆漆的車廂裏能聽到平穩的呼吸聲。她伸手撩開窗簾往外看去，玻璃上有一層朦朦的水汽，使夜色更顯暗沉。迅速掠過的樹叢後麵偶爾有一盞孤燈微弱的亮起，很快就被呼嘯而過的火車拋到了後麵。
沈雲落看一眼手機，淩晨兩點半了。車裏的暖氣時有時無，身上漸漸發起冷來。她伸手拉過大衣裹住身體，鋪上的被子散發著一股沒有曬幹的潮濕的黴味。
時間還太早，沈雲落摟緊大衣再次閉上雙眸，睡意卻像落下去的潮水，消失得無影無蹤。火車明顯提速了，在鐵軌上顛簸跳躍著，軌道相交之處的震動鬧得她陣陣心悸。
其實，在買下火車票的同時，她就已開始後悔。這樣冒失的跑去找他，說什麽？說自己要出國了？說以後再也不要見麵了？還是祝福他和姚墨珠今後的生活幸福？
荒唐。
沈雲落緊抿著唇，眼角無意識地落下一滴淚，沾濕了微微泛黃的枕套。
火車毫無懸念地誤點了，原定十六點到達，竟晚了一個小時。沈雲落走出車站，再次來到這個小城，一股陌生的感覺油然而生。車站外停著許多等客的出租車。她隨手拉開一輛紅色出租車的車門。
“去哪裏，小姐？”
沈雲落一愣。
“去……”
對啊，淩墨那別墅在哪裏？叫什麽名字？
司機是個年輕的小夥子，看著她發愣的樣子不免好笑。
“小姐是來度假？住哪個飯店？”
“哦，不是。我來找朋友。”
“這個城市很小的，你那個朋友住那條街？”
“不是，他不是……”
沈雲落一陣尷尬，不由更是心慌意亂起來。怎麽這麽糊塗，上回是淩墨開著車直接就開到了那棟房子跟前，她也從沒有想過去問問那是哪裏？
沈雲落掐著自己的手心，他住的是哪條街？她竟然連他住的地方都說不出來。
天光漸漸暗淡下去，氣溫也一點點在降低，沈雲落的額頭卻冒出絲絲冷汗來。
你在哪裏？在這個應該熟悉卻又陌生的城市裏，我竟已經把你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