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沒有指望的未來 （下）
茶盤上有一個小小的古銅色的含著五錢幣的蟾蜍，用開水澆上去它會從古銅色變成金色。沈雲落俯身將它拿在手裏，嘴裏淡淡道：“爸，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其實，我跟淩墨……我們真沒事，情侶之間鬧點小矛盾不是挺正常的嗎？”
她扯起嘴角一笑。
“就是最近他也比較忙，我在這兒老讓他分心，所以就想著自己走開一會兒。”
現在的情況，正常嗎？
沈開遠的眉間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臉上的皺紋顯得更深。
女兒說的輕描淡寫，明顯是不想讓家裏人操心。他也隻好故作淡定。
“沒事就好。你聽爸爸一句勸，你們倆人呢，也算是確定了關係了，那你對他就承擔了責任，所以，不管你做什麽決定還是應該跟他商量一下，對吧？爸爸是過來人，雖說時代不同了，可人心還是一樣的。你又是女孩子，心思更應該細些，柔和些，別老和他鬧別扭。”
“爸，你說什麽都是對的。”
沈雲落側頭一笑。
“我先跟法國的同學聯係一下，確定好學校再辦其它手續。”
“有沒有想過去多久？這樣的花藝培訓，時間都不會很長……”
“爸，我還沒想好呢。也許，去個一年半載？”
沈雲落的聲音中有一絲不確定。
“不許去。”
屋裏的兩人同時一驚。
沈星醉像一陣風刮了進來。
“哪裏都不許去。沈雲落，發生什麽事了，你又要逃跑？你的感情就那麽脆弱不堪一擊嗎？你不去解決問題就先選擇逃跑嗎？你是我沈星醉的姐姐嗎？”
她的話連珠炮似的讓人應辯不及。
“星醉……”
“你有什麽可說的？”
沈雲落一臉的尷尬，回望了父親一眼，伸手拽住妹妹的胳膊。
“你跟我來，我們好好談談。”
沈雲落將妹妹拽進臥室關上了門。
“你到底在想什麽？現在是要跟淩墨分手嗎？就算分手，你有必要躲到國外去嗎？”
沈星醉絲毫沒有掩飾自己怒氣的意思。
“什麽躲不躲的，我幹嘛要躲？分手就分手唄，談戀愛的人哪有沒分過手的。星醉，你為什麽那麽著急？”
沈雲落反而是語調輕鬆，似乎把“分手”兩個字說出來後，身上的擔子便輕了許多。
“你也看見了，可不是我要分手的。最近這段日子他也並沒有來找過我，難不成還要我一個女孩子低三下四的去求他嗎？”
“姐，你們倆究竟要鬧到什麽程度？如果你們真是為了那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姚墨珠鬧分手的話，那就太可笑了。姐，你不會真的以為淩墨會喜歡那樣一個矯揉造作的大小姐吧。”
沈雲落莫名地歎了口氣。
“星醉，你錯了。第一，姚墨珠並不矯揉造作，相反，她既內斂又精明，絕不是我們看到的那個樣子。第二，我並沒有說淩墨會喜歡她，可說不定他真會娶她。因為，那是利益，而非情感。”
“姐，你這話……說得未免也太冷靜了吧。”
沈星醉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沈雲落，冷靜、鎮定，一副洞穿一切的模樣。
“你既然知道淩墨不愛她，又怎麽這麽肯定他會娶她呢？淩墨可不像那種會向利益低頭的人啊。你這麽鬧就不怕傷了淩墨的心嗎？”
是啊，他確實不像。
一抹淒然的笑不自覺地染上嘴角。
是她在鬧嗎？是就是吧。既然如此，長痛不如短痛，傷就傷了吧。
沈雲落想起手機裏那些照片。
現在的陸榟楓完全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不，是變成了一個魔鬼。她不知道，也不能確定他的手裏是否還有一些比照片更致命的東西，若是他真的將這一切曝光，會不會真的毀了淩墨的前途。她不敢賭，也不能賭。瑞龍是淩墨的一切，是他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因為那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唯一的念想。
陸榟楓非常清楚，淩墨就是沈雲落的軟肋。她會為了他放棄一切，包括愛情。隻要淩墨好好的，即使不能陪在他的身邊，即使隻能活成一個陌生人。她也心甘情願。
沈雲落突然覺得很累。她感到自己的心髒像一個盛滿了沙礫的麻袋，沉甸甸地往無底的深淵墜下去，即便如此，還有人拚命地在往裏麵填著沙石。尖利而粗糙的沙礫摩擦著她柔軟脆弱的血肉，刺入骨髓的銳痛讓她難以自持，無法呼吸。她隻想找到一個安靜幽暗的角落深深深深的藏起來。
“星醉，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你對我的態度突然轉變了。老實說，你對我這樣關心，我還真的不太適應。”
她垂著頭，不知是對誰笑了一笑。
“可是我看得出來，你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我很高興，也很感激。可星醉，你沒有愛上過什麽人吧，如果你愛過就會明白，我不管淩墨跟誰鬧緋聞，又有多少媒體在曝光他訂婚的消息，我都可以充耳不聞。唯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被自己愛的人當成傻瓜。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擺在麵前，可他卻連一個解釋都沒有。我給了他機會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我希望他可以親口對我說，那些都是浮雲，都是假象。可他呢，一個字都不曾提過，他看著我笑，對我說愛我。星醉，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
“也許，也許……他認為你會理解他呢？”
沈星醉磕磕絆絆地說。
“是啊，我真應該理解他的，我是他的私人秘書嘛。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是個多不稱職的私人秘書，我在他身邊這麽長時間了，居然都不知道他是個花粉過敏的患者。我不是個好秘書，也不是個稱職的女朋友。”
腮邊那串冰冷的水珠合著笑容滾滾而落，她滿不在乎地用手背拭去唇邊的淚水，卻有更多的淚水滑落。
“姐，你說的這些都不是重點啊。”
沈星醉手忙腳亂地扯過紙巾替姐姐拭去眼淚，還是忍不住說。
“那麽，重點是什麽？”
“重點是，你究竟愛不愛他？”
沈雲落像是被誰推了一把，腳下一個踉蹌，順勢坐倒在床沿上。
“愛？星醉，在利益和家族麵前，你覺得愛情會重要嗎？”
她失了血色的唇不受控製地微微發顫。
“我卻覺得淩墨不是那種人。姐，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啊，你在他心裏有多重要，難道你不知道嗎？”
沈雲落捏緊了床單。粉紫的底色上一串串深紫色的花朵開得正盛。
重要，可他在我心裏同樣重要啊。星醉，如果你知道陸榟楓手上有什麽，又會替我做怎樣的決定？
沈雲落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姐，你怎麽了？”
沈星醉沒見過姐姐如此失態，嚇得緊緊握住她的胳膊。
“姐，你別嚇我啊。”
“不是，不是……”
仿佛被戳中了某個笑點，沈雲落好半晌才收斂了笑聲。
“我沒發瘋，我就是，突然覺得好滑稽。你看，我這樣一個普通的女子不是隻適合談個普通的戀愛，然後結婚生子過完平庸的一生嗎？我以往看那些網絡小說的時候，總喜歡吐槽女主，說她們矯情、神經病。可狗血的劇情怎麽會發生在我身上？你說，我們是不是已經在某個作家的書裏？或者，我們根本就不是真實的，我們本就活在虛擬世界裏？”
正午嬌豔的陽光正透過玻璃窗斜射進來，暖暖地照在二人身上，沈雲落卻目光茫然地四下張望著。
“姐，你清醒一點好不好？姐姐。”
她忍不住使勁搖晃起沈雲落的手臂來。
“姐，我們就生活在現實的社會中，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亂想啊，爸媽可經不住你這樣嚇唬他們。”
大概是提到了父母，沈雲落無神的眼中閃過微弱的光芒。
“對不起星醉，我沒事，我以後也會沒事的，我不會讓爸媽擔心。”
沈星醉出了口長氣。
“姐，我就問最後一句，你真的要分手？你跟淩墨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真的想好了？不後悔？”
“後悔？很多事情，一旦發生了，你以為，後悔有用嗎？”
沈雲落伸手撫上妹妹的麵頰，這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上竟也有著一模一樣的悲傷。
“星醉，你要開開心心的，你一向都是開開心心的。即便是過去，你不喜歡我的時候。”
沈雲落自嘲地笑笑。
“不要為姐姐的事煩心，所有的一切都會過去。再過個一兩年，誰還記得誰是淩墨，誰是姚墨珠呢？”
“姐姐，你今天做的決定可是會影響你一輩子的啊。你舍得嗎？”
沈雲落剛剛止住的淚再一次打算擠出眼眶。
我手裏的東西一旦曝光，你覺得他還能在瑞龍立足嗎？他又能怎樣安身立命呢？你想不想看看他最後的下場？
沈雲落的後頸處一陣發涼，像什麽人衝那裏吹了一口涼氣。她驚恐地將脖子一縮。像淩墨那般驕傲的人若是突然從雲端跌至穀底，那必定是滅頂之災吧。
“舍得。我自然，沒什麽舍不得的。”
沈雲落站起身，身上的棉裙起了褶皺。她低下頭，假做撫平衣褶，就這麽一瞬，險些擠出眼眶的淚水生生被逼了回去。
“星醉，看看媽回來了沒，我都餓了。”
“剛才陸榟楓來做什麽？他跟你說什麽了？”
沈星醉還不住問，沈雲落剛站直的身子又是一僵。
“你看見了？他能說什麽？不過就是來敘敘舊罷了。”
“姐姐，你究竟有什麽事瞞著我們？”
“星醉，以後那些狗血連續劇還有那些網絡小說都少看點吧。我看你都快被那些作者編劇洗腦了。”
“我……”
“噓。”
沈雲落豎起一根手指。
“過些日子我就出國了，你也別想太多了。”
她伸手拉開臥室的門，訊速地調整好情緒，語調輕快地叫著：“媽，我餓了。中午吃什麽啊？星醉也在家呢。”
廚房裏傳出花沁茹驚訝的回答：“星醉回來了？怎麽不早說啊。老頭子，你趕緊再去買把掛麵，這點麵肯定不夠吃了。”
沈雲落並不回頭，輕聲說：“妹妹，開心點。凡事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