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根深蒂固(上)
裴帥源的別墅在城郊天使湖畔,是問鼎淩霄早幾年開發的小區之一,因為依著天使湖,故而小區便命名為天使花園。
此時,一個焦慮的男人正在裴家別墅一樓寬敞的大廳裏來回地踱著步,時不時瞄一眼手腕上的愛寶時名表。這塊表還是前幾個月某個工程承包商孝敬裴帥源的,隻可惜沒能入裴帥源的眼,正好便宜了陳濤。
裴家的管家萍姑是個年近五十瘦削嚴肅的中年婦人,汕頭人。不知什麽原因,她一直沒有結婚,年輕的時候跟同鄉姐妹一起到內地打工,給人當保姆也做過鍾點工,十年前通過中介來到裴家工作,就再也沒離開過。
今天一早,陳濤就匆匆進了門,偏偏錯過了去開董事會的裴帥源。萍姑知道他雖然是裴家前女婿,但裴老爺子仍是對他非常器重,便也不敢怠慢他。
“陳經理,你再坐一會兒吧,裴董大概也快回來了。”
“萍姑,你還是叫我陳濤吧,叫什麽經理,這又不是在公司。”
陳濤勉強地笑道。
“那怎麽可以,這樣不禮貌。”
萍姑摸摸桌上的茶壺:“水都涼了,我再給你砌壺熱茶吧。”
陳濤此時哪有心思喝茶,隻是心不在焉地客氣:“嗯,不用,不用了。”
他抓起茶杯一口喝下涼茶,管它是大紅袍還是正山小種,此刻在陳濤嘴裏都不過是淡如無味的白水一杯。
“萍姑,你給爸……不是,你給裴董打電話了嗎?”
“打了,是老梁接的,說裴董開會呢,結束了就回來,這不是還讓我準備午飯呢。你還是坐著再等等。”
萍姑嘴裏的老梁是裴帥源的私人助理兼保鏢,跟隨他多年的心腹。
“好,好。你忙去吧,不用管我了。”
陳濤擺擺手,自顧自到門口張望去了。
眼看著午餐時間漸近,門外終於傳來汽車喇叭聲。萍姑轉出來:“裴董回來了,馬上可以開飯了。”
說著話,裴帥源大步流星地走進屋來,對陳濤道:“你來了。”
“裴董,我……”
裴帥源把手一揮:“等會兒再說,咱們先吃飯。這會開得我都餓了。”
餐廳裏,萍姑已擺好了熱騰騰的三菜一湯和兩副碗筷。她了解裴帥源的作息習慣,到了點就要吃飯,早一分鍾晚一分鍾他都會生氣。而他一旦生氣,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就因為這個,在萍姑之前,裴家已經辭退過五個保姆了。
萍姑盛好一碗熱湯放到裴帥源麵前,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裴董,今天燉的是花旗參竹絲雞。這種梅雨天氣最容易讓人心煩氣躁,花旗參是清火氣的,您多喝兩碗。”
“好,萍姑。說起食補你是專家,都聽你的。”
裴帥源看上去心情不錯,他扭過頭笑著對陳濤說:“這些年我身邊幸虧有萍姑啊。你看,你媽早就不在了,前幾年,你,小語和孩子們還常在我身邊,誰知道你會跟小語離婚……這下好了,你也不來看我了,小語帶著孩子們又去了歐洲,就剩我孤老頭子一個羅。”
“裴董……”
“叫爸。”裴帥源打斷他。
“是,爸。”
陳濤這聲“爸”,叫得既恭敬又親熱。
“小語去歐洲,這也是沒辦法嘛。是我沒本事,我留不住她。”
說起前妻,陳濤心裏有太多的無奈,聲調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
“你別看平時我不太管你們,其實,你們倆之間的事我都知道,問題是出在小語身上,根本就不是你的錯。這個孩子啊,就是不成熟不穩重,都當媽媽了,還是整日風花雪月,哪裏有半點踏實過日子的心。那個法國佬又比你嘴甜,會哄人,到了小語那兒,這都成優點了,說什麽這就是浪漫。除了一張嘴,他有哪一點比得上你?中文都說不利索。小濤,在我心裏,隻有你才是我女婿。小語她不識貨,總有她後悔的一天。算了,不說她了,吃飯吃飯。”
裴帥源喝一口湯:“有什麽事吃完了飯再說。我也有事要跟你說。快吃。湯不錯,多喝點兒。”
飯桌上不許多話,這也是裴家的規矩。陳濤隻好悶聲不響地巴拉著碗裏的白飯,他的口袋裏揣著瑞龍集團給他的解雇信,餐桌上即便有龍肉也絲毫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午飯悄沒聲地很快就解決了。萍姑端上一壺武夷茶,將書房的門輕輕地掩上了。
裴帥源掏出一盒雪茄:“喏,正宗的巴西雪茄,今天一個客戶送的,知道你喜歡,特意帶回來給你的。”
裴帥源本人不沾煙酒,唯愛紅茶。
知道嶽父對自己仍然這麽關心,陳濤一時之間心潮澎湃。
“爸,你還記得我喜歡巴西雪茄。”
“那是,怎麽說,咱們也做了十年的翁婿嘛。如果不是小語……哎呀,怎麽又說到陳年舊事上去了。不提這個了。”
裴帥源大手一揮:“咱們說點兒高興的事。”
“高興?現在能有什麽高興的事?”
陳濤隔著厚實的衣料都能感覺到口袋裏那封沉甸甸的信。
“你不知道,今天在董事會上,我可把姓淩那小子氣得半死啊,哈哈哈。”
“董事會?”
陳濤愕然,裴帥源已經被開除出董事會這事人盡皆知,怎麽會還讓他去參加會議?
“奇怪嗎?”
裴帥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把我踢出董事會,就憑淩墨?他還嫩著呢。說我的問鼎淩霄虧空公款,說我們搞假投標將公司的錢中飽私囊,說我是一切幕後的黑手。哼,拿出證據來啊。今天,有人為我作證了,這一切,都是別人做的,根本與我無關。我可比竇娥還冤啊,看他淩墨敢把我怎麽樣。”
“爸,你的意思是……”
看著裴帥源那張狂跋扈的樣子,陳濤心中暗喜。不管怎麽說,自己是裴帥源的人,隻要他不倒,什麽時候都會保著自己,這一點,陳濤是非常清楚的。
“沒錯,今天老林主動在董事會上承擔了責任,他才是一切事件的主謀,包括上回樓盤死人的事情,也是他夥同承建商弄出來的。我完全被蒙在鼓裏,毫不知情啊。”
裴帥源得意無比地端起茶杯。
陳濤明白了,畢竟出的是死人樓塌的大事,引得公安局都出了警。且不說媒體曝光,這樣的事是不可能掩蓋得了的,那就一定要追責到底。也就是說,一定要有人出來頂這個鍋,背這個禍,給廣大民眾一個說法。看裴帥源的樣子,是找了問鼎淩霄的副總林海來做這個替罪羊了。
“爸,你說是林叔主動出麵承擔的責任?”
“嗯。”
裴帥源故作惋惜地點頭:“可惜了,老林跟了我十幾年,這人很有能力,也有手段,就是太貪。我了解他,他做的事我多少也知道。唉,勸過他多少回了,拿一點沒關係,別太過,他就是不聽啊。你看,這下子真的鬧出大事來了。
陳濤不敢相信地看著前嶽父。這一切明明都是裴帥源的主意,現在倒好,他竟一副清白無辜的模樣撇了個幹淨。真不知道,他那副虛偽的麵具是多年磨煉出來的,還是這個人天生就一副鐵石心腸。
“不管怎麽說,我和老林那麽多年的同事兼老友,他出了事我不能不管。他老婆和兒子現在都在法國,我給小語打了招呼,以後那就是咱們一家人了,一定要照顧她們的生活。”
他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陳濤卻感到如墜冰窖,寒氣自內往外將他冰了個透。
十幾年前,林海剛進問鼎淩霄時隻是一個初級設計師,因為為人精明會算計,又會溜須拍馬,一個偶然的機會,被裴帥源看上了,從一名高級設計師漸漸升到了公司的高層。十年的時間,就成了問鼎淩霄最年輕的副總,深得裴董器重。沒想到,禍事一出,這個當年倍受器重的副總便成了最合適的炮灰。陳濤心下竊竊:說什麽都是自家人,原來,在利益麵前,誰都是可以被拋棄的啊。
裴帥源察覺到他的不安,俯身上前輕拍他的膝蓋:“小濤啊,你用不著替爸爸操心,這麽多年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會在這小河溝裏翻船?至於你……”
他頗有深意地停一停,看著勾起了陳濤的焦慮,這才又說道:“下周到我的公司來上班吧。”
“您的公司,問鼎淩霄?”
“怎麽是問鼎淩霄?你怎麽那麽糊塗,是盛世地產啊。”
裴帥源親切地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被淩墨那小子趕出來了嘛。”
“爸,您知道了。”
陳濤小聲囁嚅道。
“哼,瑞龍的事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裴帥源不屑地仰靠在沙發裏:“別看我平時不太在流觴大廈出現,可那兒發生的事不會超過五分鍾就傳到我耳朵裏了。”
“您是說,瑞龍內部有您的人?”
“我的人?什麽我的人。”
裴帥源高深莫測地笑著:“看你說的,這又不是諜報劇,我還在公司裏安插間諜啊。不過是有些老朋友在,我們又喜歡常在一起閑聊八卦罷了。”
陳濤隨著他幹笑兩聲,知道這事是不該多嘴過問的,趕緊岔開話題:“爸爸,盛世是做房地產的,我不熟啊。”
“要你熟什麽?又沒讓你親自上工地,你就跟著我,做個副總,管管人事總可以吧。”
“爸,您……您待我太好了。”
陳濤眼眶一熱,竟要落下淚來。
看他那麽煽情,裴帥源反倒不自在起來:“你看你,一個大男人,這是幹什麽?再怎麽說,你也叫了我十年‘爸’,就衝這,我也不能任人欺負你,何況是淩墨那個毛還沒出齊的小子。想當年,我跟他伯父打江山的時候,他爸還得管我叫一聲‘裴哥’呢。哼,這才剛上位多久?就開始鏟除異己了?”
陳濤遞過一杯熱茶:“爸,您別生氣。”
“我不生氣,別把我惹急了,真讓我下不來台,看我怎麽去跟老淩算舊賬。”
裴帥源說得激動起來:“想把我趕出董事會,那麽容易嗎?瑞龍還叫淩氏公司的時候我就在了,後來改名叫淩氏股份有限公司,接著又改叫淩氏股份發展公司,最後才改成了瑞龍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老實說,我真弄不明白老淩是怎麽想的?做生意就做生意,把個名字改來改去幹什麽?不就是上了個市,擴充了個地盤,搞了搞跨國企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