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諒解

  12月23日，陰。聖誕節的前夕，天色陰鬱得像個壞心情的孩子，鼓著腮幫子一陣陣地吹著冷風，將天邊的濃雲趕得布滿了天空。空氣裏卻飽含著水汽，濕漉漉滑膩膩，讓人無端地感到膩煩。


  沈雲落站在墓地裏，不由自主地縮縮脖子。身後的淩墨深深地皺眉，解下項上銀灰色的圍巾圍在她的脖子上。


  “今天有多冷你不知道嗎？”


  沈雲落搖頭。


  “你一個女孩子，怎麽就這麽不會照顧自己？手套也不戴，幹嘛揣口袋裏？”


  沈雲落微笑地看他，不申辯也不生氣，隻是享受地順從地聽著他略帶憐惜的責備。


  “說你呢，怎麽不狡辯了？”


  “你說得對啊。再說，我每次都說不過你，幹脆不說了。怎麽說都是我輸。”


  淩墨微惻著頭，半晌道：“也對啊，你每次都會輸給我，因為我比較有理啊。”


  沈雲落竟深以為意地點頭。兩人沉浸在愛情的喜悅中，陸榟楓走得極近了方才察覺。


  陸榟楓手裏拿了一捧白玫瑰。


  “這是許嘉生前最喜歡的花了。”


  沈雲落把臉埋進粉嫩的花瓣，淡淡的香氣侵入心脾。淩墨卻有意無意地退開了兩步。


  “獻了花就走吧，看天氣會下雨呢。”陸榟楓輕聲的提醒。


  沈雲落點點頭。空氣中的濕意更重，灰色的雲層也漸漸逼近頭頂。


  墓碑上用行書鐫刻了許嘉的生卒時間，落款卻是：友沈雲落泣立。


  “這樣寫，她會難過嗎？她的碑上竟沒有家人名字。”


  “她不會介意的，不然她也不會在臨終前來找你啊。她來找你，將自己的遺願都交給了你，就說明她是信任你的。”


  沈雲落露出淡淡的笑容：“那些錢……”


  “你放心，我親自去了她的家鄉，找到了她們的村幹部，那個老村長看著就是個好人，我把存折給了他，還特意叮囑他什麽都別說。”


  “你是說，他知道這是許嘉的錢了？”


  “啊……我無意中說漏了。”陸榟楓有些難堪地搔搔頭。


  “他不會說的，他保證了的。”


  “你還保證了呢。”沈雲落瞪他一眼。


  幾個人邊說邊走，頭上突有雪白的棉絮似飛落。


  “下雪了。”


  果然，天上飄飄揚揚的飛舞下一片片潔白的雪花，似無數銀白的精靈在舞蹈。


  “下雪了，許嘉。你看見了嗎？”


  沈雲落伸出手，薄薄的雪片輕輕落在手心，瞬間便化成一滴晶瑩的淚。


  “那年，也是初雪，也是下在聖誕前夜。你說，以後每年下初雪的這天都會想起我的。這，也是今年的初雪。許嘉，我們曾說過要像這雪一樣，一起飄，一起落，可現在，我們卻不能一起走到最後。”


  沈雲落緩緩地回轉身，許嘉的墓地前，一個瘦弱的女人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那裏。


  “請問，你是誰啊？”


  “沈家妹妹，你好。我是許瑩。”女子仰起略顯蒼白的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使臉頰顯得更為消瘦，不知是因為衣衫單薄還是心情激蕩，她的嘴唇微微發著顫。


  “許瑩？”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沈雲落仔細端詳著這張似曾相識的臉。是了，許瑩，許嘉的四姐。


  “你是，許嘉的姐姐？”麵前的女子許是因常年操勞的緣故顯得比較蒼老。


  許瑩點頭：“那年暑假，你跟嘉嘉回家來玩過，還給我和小六帶過禮物。”


  小六，許嘉最小的妹妹，當年她們姐妹感情是最好的，說不定她們現在已經在天堂團聚了吧。


  一陣霧氣蒙上雙眼，沈雲落吸吸鼻子，握住許瑩的手：“你一個人來的？家裏人知道嗎？”


  許瑩搖頭：“隻有我知道，是老支書說漏了嘴，我才知道……”


  她扭頭看看妹妹的墓碑。


  “媽老是說妹妹不知道在哪裏享福呢，說她沒良心，大姐就跟媽說，妹妹不好，妹妹在城裏給人家做小蜜，伺候男人。可是我不信，妹妹不會給人做小的，她是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況且她還是那麽有學問的一個人。”


  許瑩的臉上充滿堅定的神態。沈雲落的腦海中瞬間閃現出許嘉柔媚的臉和那一臉的堅毅。


  “沒錯，許嘉隻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人，她根本沒有做錯任何事。”


  許瑩臉上露出釋然幸福的笑。


  “你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我考上了醫科大學，前兩天打電話回家的時候，老支書說漏了嘴，說妹妹死了，我不信，所以就……”


  “老支書怎麽會跟你說？”


  “全村隻有老支書家裏有電話，我打電話回去都是他給傳話的。”


  沈雲落摸著她冰冷的手，想起了口袋裏的手套。


  “手都凍壞了，怎麽沒戴手套？”


  許瑩看著手上玫紅色的毛織手套露出笑容：“我不冷，今天看見下雪了，心裏高興。以前，妹妹總說這裏的雪下得好美，不像我們老家雪大，總欠些嬌媚。她說，等她工作掙錢了，就帶著我們一塊來看雪。可是……她沒等我”


  她把手放在墓碑上，輕聲地叫：“老五，雖然你沒等我，可是我還是來了，媽和大姐生你的氣，我沒有。我知道，你不管做什麽，都是為了我們，為了我們這個家，我和小六都相信你的。妹妹，我現在學習的成績可好了，是我們縣醫院保送我來讀書的呢，學費都是醫院給付的。家裏兩個孩子也有大姐和他們爸爸照顧，媽的身體也好得很，你可以放心了。還有，以後每年我都可以來陪你看初雪了，你高興嗎？這裏的雪真美，跟你說的一樣美。”


  小小的雪粒子歡快地飛舞著，打著旋落在黑色的墓碑上，照片上的許嘉笑得那麽甜美，仿佛聽到了姐姐的話語，但她的青春終將永遠定格在這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