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舊夢依稀 故人何在
車子過了兩個路口,再轉個彎就是吉安路了,淩墨突然提出要下車。
陸榟楓訝異地問:“你不是回公司嗎?這還遠呢。”“我想起要去超市買點東西,靠邊停吧。”
今天淩墨的舉動處處讓人摸不著頭腦,但他已決定什麽都不再問,隻是順從地在路邊停下車。淩墨一言不發地走進了路邊的商場。陸榟楓搖頭:“你有沒有發現今天每個人都怪怪的?”
“榟楓,去吃點東西吧,我餓了。”坐在後排的沈雲落突然靠前來說。陸榟楓讚同地點頭:“好,我也餓了,真不明白舅父為什麽請我們吃午餐?這晚飯還得自己去找吃的。我們吃米線去?”沈雲落聽他一通牢騷不由笑起來。
“雲落,我有件事想問你。”陸榟楓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沈雲落看著奇怪。
“什麽事啊?”“嗯,你和淩墨……算了,沒什麽,一會兒吃東西的時候,你跟我普及一下那個什麽花來著?”他岔開了話題。
“彼岸花。”“對了,彼岸花。你跟我說說這花,好像挺有故事的啊。彼岸花,名字也好聽……”
別墅裏的客人都陸續離開了,淩傲北整個人放鬆地陷入沙發裏,再次沉默起來。淩美華給丈夫使個眼色,傅言朋會意地站起身,大聲說:“好了,就剩下自己人了,中午我可沒吃飽啊。去廚房看看蓉姐打算晚上讓我們吃什麽。”
安健國泡好一壺六堡茶,給每人斟了一杯,茶香嫋嫋卻令往事變得清晰起來。
“你一定有一堆問題,問吧。”安健國抿一口熱茶。淩美華疑惑地將眼光在兩人臉上來回逡巡著:“你知道什麽?你們有什麽事瞞著我的?跟姓沈的有關?”
安健國手掌向下壓了壓:“美華,你別著急,這都是陳年舊事了,原本你哥哥是不打算再提的,可是……這事情也確實詭異啊。傲北,你不是說姓花的那個姑娘早就不在了嗎?那我們今天看見的那個……”
淩傲北目光迷離地盯著麵前的茶杯:“沁芳早就不在了,當年為了救她的女兒,我親眼看見她失足掉進水裏淹死了。而我……怪我,都怪我,我為什麽要去找她,為什麽要跟她糾纏不清,她為了躲開我,拉著女兒就跑,慌不擇路中那孩子一不小心踩空了滑進了水裏,可我……我不會遊泳,我怎麽那麽膽小,我怎麽那麽怕死啊,當時,我就該跟她一塊兒跳進水裏,就算是死,我也可以陪她一起上路,不至於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啊。”淩傲北顫抖的聲音變成了嚎啕。
淩美華目瞪口呆地望著哥哥:“你,你是說,是你間接害死了雲落的媽媽?”淩傲北抱著頭,他一向理得整齊有型的濃發在劇烈的顫抖下早已淩亂不堪。
淩美華將茶當成酒一口氣喝幹,她極力穩住自己微顫的聲音:“哥,你跟雲落的媽媽,怎麽會……你們究竟是怎麽回事?雲落一直對自己的身世心存疑慮。”
“身世?”安健國聽得一頭霧水:“什麽意思?她不是沈家的孩子?難道她不是沈開遠和花沁芳的……”
淩美華白了他一眼:“健國哥,你真糊塗啊還是逗我哪,那兩個孩子是雙胞胎,你還認為她們不是親姐妹?哎呀,跟你說不清楚,我是說她曾經告訴過我,她們現在的母親(就是今天來的那個)不是她們的親生母親,而是她們的小姨。不知道為什麽,這件事她們的父親卻一直隱諱不說,又一直隱瞞著她們親生母親早已過世的事實,這令雲落非常困擾,我也覺得這事處處透著古怪。”
“你跟這家人很熟嗎?”淩傲北突然抬起了頭。
“我隻認識雲落,跟她的家人不熟。雲落是榟楓的初中同學,兩人又上了同一所高中,雖然後來沒考到同一個大學,卻都在南京讀書。這孩子乖巧懂事又開朗活潑,我是早想著喝這杯媳婦茶了,就不知道這兩孩子什麽心思,我也不敢多問。”說著說著,淩美華慈母的本色又顯露出來。
淩傲北苦笑著:“我這裏心煩意亂,你倒好,又想起孩子的婚事來。”淩美華不好意思地笑:“是了,說起榟楓我這不就瞎著急嘛。”她給三個茶杯續上茶水:“哥,你快說你們的事,急死我了。”
“我來說吧。”安健國將手覆在淩傲北的手背上:“其實說白了,也不過是個落了俗套的愛情故事罷了……
那是個物資匱乏人心純品的年代。淩傲北淩傲東安健國同在汽配廠工作,三人感情好得真是穿著一條褲子都嫌寬,長得又都是儀表堂堂,被工友們戲稱為“汽配廠三劍客”。
那一年廠裏新來了個叫花沁芳的女會計,據說是個從小地方來的姑娘,卻長得像電影明星。
那幾年,日本的電影“追捕”正火,廠裏的年輕小夥子都跟打了雞血似的,爭相把自己打扮成高倉健,在女孩麵前個個裝出一副冷酷莫測的模樣。現在出現了這麽個漂亮姑娘,更是一有空閑就往會計室門口溜達,就跟狗熊看見了蜜糖似的。淩傲北自然也不甘落後,隻是他的追求方式與別不同。
當時也巧,淩傲東的女朋友是廠裏銷售科的銷售員,辦公室與會計室緊挨著,這對淩傲北來說無疑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他時不時讓未來弟妹約花沁芳一起去食堂吃午飯,再跟傲東建國裝出一副偶遇的姿態路過,順理成章地便坐到了一起。久而久之,五人餐桌漸漸地便變成了二人世界了。
就在這時,下海經商成了新的浪潮。眼看著身邊相熟的不相熟的年輕人紛紛放棄了鐵飯碗,義無反顧地投入了商海,這淩氏兄弟也不免熱血沸騰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可淩傲北怎麽也想不到,就是他的這一決定斬斷了這一生的情緣。花沁芳來自農村,家裏有年邁體虛的爺爺奶奶,有身患殘疾的父親,雖然勤勞的母親家事農事一把抓,日子過得仍是捉襟見肘。為了供她上學,妹妹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學業,回家幫母親養豬務農,這才勉強支持著花沁芳中專畢業。畢業後,虧得花沁芳的老師出於對愛徒的關心,又幾經周折幫她找到了這個人人豔羨的鐵飯碗的工作。
剛一進廠,年輕的花沁芳便被各種不同的新鮮事物所包圍,她對一切都感到新奇而陌生,尤其是有那麽多年輕的異性對她表現出異常的熱情,更讓她羞澀中又隱隱地感到滿足。而在遇見淩傲北之後,花沁芳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她認為這下真的找到了可付終生的人。可好景不長,淩傲北卻要辭職離場。她怎麽想也想不明白,淩傲北為什麽要辭去好好的工作不做,非要去那個虛幻的商海裏拚搏。這在花沁芳看來是不可取的,甚至是致命的。
她的眼前是他灼灼閃光的雙眸,他的雙手溫暖而有力;而她的腦海卻浮現出父親瘦弱的殘軀,母親勞累過度而佝僂的腰,妹妹因嚴重營養不良而泛黃的臉頰。她隻能默默抽回自己的手,任由冷風一點一滴地帶走他的溫度。
淩傲北一再的追問“為什麽”,她卻隻是搖頭,她不希望自己成為心愛的人的負累。她知道他是多想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他多想去長空翱翔。她不能讓自己變成他的羈絆,他的阻礙。花沁芳知道,隻要她出聲挽留,淩傲北一定會答應留下,留在這個不大也不小的廠子,就這樣蹉跎一輩子。可這麽一來,這就會成為他們未來矛盾的導火索,會成為他們之間永遠邁不過去的一道坎,成為他心裏永不愈合的遺憾。花沁芳害怕那一天,她害怕將來的某一天淩傲北會為此後悔,而她卻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淩傲北至今都記得,分別那天天上飄著細細的雪花。
“那年的雪下得特別早,雖然雪不大,卻有著透骨的寒意。快過年了,小花準備回家看爸爸媽媽。她上火車那天,我告訴她,我已經辭職了,年後就去廣東,她的眼睛就那樣睜得大大的看著我,看了好久好久,我一直在等她挽留我,隻要她說不讓我去,我肯定會答應。可她不說話,雪讓她的頭發變白了,我好像看見她老去的模樣。直到最後,她隻是輕輕的對我說,你要保重身體,我相信你會成功的。那是她留給我最後的話,從此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她。”
“為了她,你就再沒找過女朋友?”“找了,健國給介紹的,可是她們都不是小花。”淩傲北苦笑著。
“那怎麽又說你害死了她?”淩美華越聽越糊塗。
“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淩傲北不自覺地點起了一支煙,隨即又下意識地看一眼四周,安健國寬慰道:“說吧,今晚有我們陪著你,你隻管把那些塵封的舊事都倒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