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話不投機半句多
花沁茹正在廚房裏淘米下鍋，聽到有人進門，便高聲道：“這時候才回來，我還以為你不回來吃晚飯了。”“當然回來，不光我一個人回來，還帶了一個回來，你的飯可別做少了。”沈開遠笑答。
“誰來了？”花沁茹擦著手上的水從廚房走出來，看見雲落的一刹那，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殆盡。
“哦，是雲落啊。”她毫不掩飾聲音中的冷淡。
“媽。”沈雲落恭恭敬敬地叫。麵對母親的冰冷她早已習慣了，尤其是當她知道她並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之後，她的心裏更多了一份釋然。
沈雲落本就是個生性豁達的人，別人對待自己的態度她一向不太在意，她堅信一個道理：你尊重別人，別人也會尊重你。隻是花沁茹如此不喜歡自己，卻把全部的母愛都給了妹妹這一點，令她十分困惑。如果不是因為她們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的話，沈雲落真要以為自己不是沈家的孩子了。可也正因如此，更讓她疑惑重重倍感壓抑。
花沁茹在廚房裏招呼丈夫：“家裏蠔油沒有了，你到樓下超市去買一瓶，另外再買瓶葡萄酒，半甜的，女兒愛喝的那種。”“好，馬上去。”沈開遠迅速起身，笑著對沈雲落說：“看你媽，什麽都記著你呢。”沈雲落有些意外，她沒想到母親會記得自己的口味。
“媽，你記得……”沈雲落的聲音有一絲異樣。花沁茹卻淡淡地打斷她：“女兒的口味做媽媽的有什麽不知道的？”她轉向丈夫：“快去快回，等著你的蠔油做菜呢。”說完，沒再搭理那父女倆，徑直走回了廚房。沈開遠衝著她的背影呶呶嘴，示意女兒趕緊去跟母親親近親近。
沈雲落猶豫著站起來，她心裏有些許的不安。多少年了，她都不記得母女倆有多少年沒有單獨相處過了，每回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她都會找借口躲進房裏或是偷偷的溜出去，隻為了不與母親獨處在同一個屋簷下。此時，大門關上的聲音令她無端地一跳，她情知是躲不過去了，尤其是剛才花沁茹有意無意的一句話也令她心中泛起感激的浪花，花沁茹那看似隨意的囑咐說明在她心裏仍是關心著這個女兒。沈雲落終於“勇敢”地挪到了廚房的門口，花沁茹在低頭查看著湯鍋裏的湯。
“媽，我來幫你吧。”沈雲落輕聲地說。花沁茹回頭看她一眼，聲調一如往常的冷淡：“不用，就幾個菜，馬上就好了，等你爸的蠔油買回來就吃飯了。”“噢。”沈雲落倚在門口看母親忙碌著，卻悲哀地發現跟母親找不到共同的話題。
“最近花店生意怎麽樣？”還是花沁茹撿起了話頭。
“啊，花店還不錯。”說起花店沈雲落的話便多起來：“這兩個月銷售額超乎尋常的好，還跟附近兩個商鋪簽了長約。”
“那就好。”花沁茹切著番茄：“可是雲落，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將來？”沈雲落瞪著眼：“將來怎麽了？”“你打算守著這個花店到什麽時候？”“我沒打算離開啊。”
花沁茹放下手裏的菜刀：“你一輩子就開花店嗎？那你學的商業管理有什麽用？”“我……”沈雲落一時語塞。
“你讀了那麽多年的書，研究生都畢業了，卻守著個破花店，這算個什麽事？”花沁茹的語氣急促起來。
“可這個花店是爸爸的心血啊。”“那是他的心血，跟你有什麽關係？你的將來為什麽要替別人完成心血？”“媽，我也喜歡開花店。”沈雲落露出微笑：“每天跟花在一起心情也很好。”花沁茹突然歎了口氣：“你這孩子怎麽就不像星醉，一點雄心壯誌都沒有。你應該找個大公司去應聘，憑你的學曆和能力我就不信你闖不出來。”沈雲落一怔，在她的記憶裏，花沁茹從來都沒有在意過她的學習和工作，她永遠都是被忽視的那個孩子，可今天媽媽的舉止卻有些反常。
“媽，我現在打理花店不是挺好嗎？”沈雲落悶聲說，她心裏不快，但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卻不容她去反駁母親。花沁茹搖了搖頭：“你從小就不喜歡跟人爭跟人搶，你爸還誇你性子好，我就不這麽看。你看你妹妹，打小就有理想，就是要當個舞蹈家，要站在最耀眼的舞台上做最燦爛的那朵玫瑰。現在雖然還有一定的距離，可她畢竟在朝著自己的理想努力，你呢？你有什麽樣的理想？一輩子開個小花店？那是你爸退休後找個閑事來怡情養性的，你一個二十來歲的大姑娘就打算這麽著了？”沈雲落眨眨眼：“這有什麽不好？我現在過得很愉快，跟店裏的幾個店員相處也融洽，我不想去應聘什麽公司，媽，你都不知道我以前那些同學多羨慕我，她們現在雖說都成了什麽所謂的白領，可每天工作得要死要活，天天加班不算還深怕一不小心做錯了什麽，給老板抓到小辮子就被炒魷魚了。”
花沁茹不再說話，而是扭過頭打著了煤氣爐準備炒菜。
“媽，你……生氣了？”不管多大的年紀，沈雲落在母親麵前永遠像個戰戰兢兢的孩子。花沁茹看著麵前的鍋，語氣平淡地說：“沒什麽生不生氣的，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媽，我……”沈雲落的話被沈開遠的開門聲打斷了。
“我看見有西瓜，忍不住買了一個回來。”沈開遠笑嘻嘻地看著妻子和女兒。花沁茹瞟一眼他手中的西瓜，撇了撇了嘴：“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吃反季節的蔬菜水果就是不聽，這東西不好。”“偶爾吃吃，應該沒什麽關係，再說雲落喜歡吃嘛。”花沁茹接過蠔油，沒再說話。
“來，雲落，咱們到餐廳等著去，馬上就開飯了。”沈雲落默默地望著母親的背影，一時間隻覺得喉嚨裏卡了什麽東西，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
晚餐草草地無味且無聲地收場了。花沁茹在飯桌上擺出一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模樣，悶聲不響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飯菜，轉身回了臥室。
沈開遠納悶地問：“跟你媽吵架了？我出門的時候不是好好的？”“沒，沒吵架。”沈雲落勉強一笑：“您也知道我跟媽一向沒什麽話說，爸，別瞎想，我陪您喝一杯。”她打開父親剛買回來的紅酒，倒了滿滿的兩杯紅酒。
“雲落，少喝點兒，回花店還挺遠呢。”沈開遠柔聲地勸。“知道。”沈雲落露出微笑。
“爸，您知道我這輩子最慶幸的事就是有你這個好爸爸。”沈雲落抿一口杯中酒：“我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從小到大，媽不喜歡我，妹妹也跟我感情不和，隻有您常常陪在我身邊，不管我怎麽叛逆怎麽不聽話，您都包容我，爸，上輩子您欠了我多少啊？”沈開遠笑了：“你沒聽過那句話嗎，兒女都是來討債的。你們姐妹倆啊，都是來找爸爸討債的。”
沈雲落喝幹剩下的酒，又自顧自地倒上一杯。
沈開遠伸出手來製止女兒：“小雲，喝那麽急幹嘛？紅酒也是酒，待會兒看喝醉了。”“沒事，爸，這點酒量我還是有的。”沈雲落輕輕推開父親阻擋的手。
沈開遠疑惑地問：“肯定是跟你媽吵架了，她又說你什麽了？她的脾氣你知道，你不用搭理她。”“爸，我知道媽是為是我好，可是我……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方式，媽媽她怎麽就不能理解我呢？我知道我不如星醉，她從小就是家裏的希望，明日之星。可我就是我啊，媽媽怎麽就這麽不理解我呢？”沈雲落又是一口氣將酒喝光。
沈開遠在心裏暗暗歎氣，女兒的心事他是知道的，可他卻也理解妻子心中的心結。這母女倆在情感上的疏離，是無論他怎樣努力都解決不了的問題。
沈開遠站起身走進臥室，花沁茹坐在床邊看電視，見他走進房間不由詫異地說：“雲落走了？怎麽沒跟我說一聲？”“你那個氣鼓鼓的樣子，誰敢跟你說話？”沈開遠在她身邊重重地坐下來：“雲落沒走，我就是進來問問你，你們倆又怎麽了？你又說什麽了？”
“我說什麽？我能說什麽？那個是你的寶貝女兒，誰敢說她什麽？”花沁茹聽出丈夫的責備之意，不由生起氣來：“我不過問問她將來的打算錯了嗎？難不成她一輩子就守著那個小花店？”“小花店怎麽了？那個小花店是我和女兒的心血，是雲落生命的依托。”“依托？”花沁茹冷笑起來：“聽聽你自己說的什麽話，就那個剛夠溫飽的小店，一個月的營業額還不如醉兒演出一場的出場費呢，還依托。開遠，你清醒點吧，雲落不懂事，你也跟她瘋。這花店就是你閑著沒事掙點零花錢的，女兒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以她的學曆，她的聰明勁，她的長相，不管進個什麽單位，隻要好好幹，我敢打包票用不了多久就能混上部門經理，說不定再走個桃花運，還能給你找個好女婿呢。”“你……你在想什麽呢？”沈開遠聽著妻子的話哭笑不得，倆人的聲調不知不覺都大了起來，這時，大廳傳來關門的聲音。
“小雲。”沈開遠趕緊走出房門，客廳裏空蕩蕩的，哪裏還有女兒的身影。
小區外道路上的街燈有些晦暗，偶爾經過的車射出兩道明晃晃的車燈一閃而過，四周又陷入不明不暗的夜色中。
沈雲落走得飛快，父母親的爭執聲令她仿佛又回到小時候，那會兒父親常常為了她跟母親爭吵。花沁茹年輕時脾氣火爆，怒火燒起來是抓到什麽就摔什麽，吵到最後往往是一地狼藉。今晚，她再一次聽到父母的爭吵聲，心也慌頭也疼起來，便不顧一切地拉開大門衝進黑暗中。
屋外冷風襲來，頭腦一陣發暈，酒勁竟有些上頭了。
沈雲落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來，伸手到包裏摸水瓶，卻意外地掏出一瓶藥——“布洛芬”。
“這個怎麽在包裏？”她有些驚訝，隨即想起，這是上回淩墨給她買的藥，吃過她便隨手放進了提包。
沈雲落望著手中的藥瓶，再也忍不住淚水令眼前升騰起一片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