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1章 噩夢成了真
顧紜一上午都在發呆。
最近這幾個月,與其說洪門的人天天跟蹤她,還不如說有個男人成天保護她。
她一開始,每每看到他的安靜和沉默,心裏就異樣的踏實。
女孩子到了她這個年紀,如還在鄉下,沒有讀書工作,許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她自然也想過婚姻。
再加上羅主筆的追求,更讓她倉皇麵對自己的感情。
顧紜始終覺得,她哪怕念書,在城裏生活,骨子裏還是農家女的審美。
像石頭那樣的男人,在鄉下肯定非常受歡迎。家裏的農活,他能一手挑,不需要婆娘勞作。
他不輕浮,農閑時不會四處瞎撩,會把家裏破舊的農具和家具一一修理好。
他長得高大壯實,村子裏的閑漢們不敢欺負他的妻子和孩子,特別能保護人。
在農家姑娘眼裏,他真是最理想不過的了。
因此,她也想過,若戰火再不停歇,她存點錢回鄉下算了。
她母親是有不少田地的,如今還沒有賣掉,租給了四叔種。
她可以帶著石頭回鄉下躲避兵災,過上男耕女織的生活。
她不需要在城裏工作,可以給報紙寫點小文章,寄給報社。
他們報社有好幾個專欄主筆,就是鄉紳家的,住在很遠很偏的地方,每個月寫幾篇文章,稿費是不少的。
文章寄過來,報紙再寄回去,隻需要每個月去三五次鎮子上。
她覺得那樣的生活一定非常美好。
他白天下地,她在家裏打掃好房子、做好飯菜,然後就讀讀書、寫寫字,兩個人一起吃飯。
將來有了孩子,就請四叔和四嬸幫忙帶著,反正四嬸和四叔沒兒沒女,還租種她家的田地,肯定願意的。
她有一次想得失眠了。
後來她就試探著問了他一句,才知道他已經有了未婚妻。
顧紜不是不難受的。
她幸好什麽也沒說,否則真像狐狸精一樣。
而現在呢?
她這幾天的表現,假如落在石頭的未婚妻眼裏,大概是很賤、很浪的。
而石頭,可能感受到了她的靠近,所以遠遠避開了,不想多看她。
顧紜心裏潮潮的。
她中途去了趟洗手間,路過樓梯口的窗台,看到石頭還站在外麵。
他以前都是默默做著一動不動,而他這幾天,手指總在石板上寫寫畫畫,像是在練字。
可他本人並不識字。
顧紜就想:“他是不是很焦慮?”
人在焦慮的時候,才會有這些小動作。
他本身是洪門的人,天天跟著顧紜,對他的前途毫無幫助。他是不是有了其他的機會,卻又擺不脫這邊的跟蹤,所以成天犯愁?
顧紜不想耽誤他。
她上了一整天的班,心情都不太好,就連午飯都沒去吃,一點胃口也沒有。
下班之後,以前會稍微靠近一點的白賢,這次離得更遠,而且不看她。
顧紜一整天的猜測,都得到了證實。她本身也沒覺得自己哪裏好,可能不知不覺中,她的做派已經令人討厭了。
他就是在躲避她。
顧紜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一夜未睡,想了很多的問題。
她那個失蹤同事交給她的東西裏,其實有一份文件,是有人查到張辛眉暗中是地下黨的密報。
這份密報一旦落入洪門或者張辛眉手裏,他們會殺掉所有經手的人。
顧紜懦弱,卻不愚蠢。
當她看到這份文件的時候,第一個念頭是必須藏起來,讓它不存在。
藏起來,她有五成的可能會死,但交出去,就是十成十了。
所以洪門的人一開始跟蹤她,她對跟蹤的人並沒有什麽惡意,也是源於心虛,因為她並不冤枉。
她的確是藏了東西的。
白賢在她身邊,也的確是因為她。假如耽誤了他的前途,她是摘不清的,她不無辜。
可交出去呢?
交給張辛眉,她還有可能會死。張辛眉跟司家的關係很好,可這件事牽扯太大,他為了他那條暗線無數人的命,怎麽會放過顧紜?
若是不交呢?
洪門不會死心,張辛眉也不會,石頭還得這麽無所事事跟著她。
顧紜覺得,自己一輩子軟弱膽小,也一輩子貪生怕死,是該做個決定了。
她總得勇敢一次。
第二天,她帶著濃濃的黑眼圈,走向了白賢。
白賢往旁邊退了幾步,顧紜就喊住了他:“喂。”
一句“喂”,好像把這段時間所有的交情都抹去了,他不再是“石頭”,而是洪門的走狗。
白賢的心似被什麽紮了下,他抬眸看向了她。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九爺談,你能幫我約到他嗎?”顧紜問,“挺緊急的。”
白賢愣了下。
顧紜又問:“其實你也替九爺做事,對吧?”
白賢沒否認。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好,我去通知。”
顧紜是司玉藻的小姨,她找張辛眉有很多種可能,但白賢就是很不安。
那種濃烈的不安,就像在他的頭頂懸了一把刀。
等顧紜下午下班的時候,白賢主動上前答話:“九爺已經來了,你過街,那邊有家咖啡店。”
顧紜點點頭。
她進了咖啡店,又被領向了後門,最終七拐八拐,還是白賢接她。
這次,他開了一輛車,應該是張辛眉準備好的。
顧紜上了車,看到車窗上掛了黑漆漆的簾幔,幾乎沒有一點光。
白賢開車,車子往一條弄堂裏開去,最後停在一片漆黑裏。
顧紜的眼睛,很慢才適應了光線。
張辛眉問她:“你有事?”
“這是那份文件,我一直用油紙包好,藏在自己辦公室的花盆土裏。”顧紜道。
車廂裏靜了下。
大家的眼睛都適應了光線,外麵略微淺淡的城市霓虹,從前擋風玻璃傳進來,張辛眉的表情有點震驚。
他把文件接了過來。
點燃了火柴,借助一點光,張辛眉看清楚了文件,且隨手點燃了。
是洪門查到了的東西,也是他要找的。
“我就知道,你們顧家的女人都不是善茬。”張辛眉感歎說,“洪門沒把你當回事,隻翻了你家,沒翻你們辦公室,他們都小瞧了你。”
洪門的人,隻是防止萬一,其實根本不相信她偷了東西。
他們覺得,這麽個文靜內秀的姑娘,怎麽敢?
隻有張辛眉了解顧家的女人。
他從未放鬆過對她們的警惕。
“你會殺我滅口嗎?”顧紜問他。
白賢的手,用力握住了方向盤。
張辛眉沉默了很久。
車廂裏開了半扇窗戶,可燒過紙的味道經久不散。
張辛眉約莫過了兩分鍾,才說:“你會亂說嗎?”
“我不會。”顧紜道。
“那好,我相信你。你要記住,在上海灘,得罪我比得罪誰都可怕,別做多餘的事。玉藻一直很關心你,這是為了玉藻,你明白?”張辛眉的聲音很冷。
雖然並不嚴厲,卻叫人毛骨悚然。
顧紜點點頭。
張辛眉歎了口氣,問她:“你要什麽回報?”
顧紜沉默了下。
她心裏的話,就在嘴邊,可她莫名說不出口。
她幾乎懷疑自己要哭。
然而她沒有。
她隻是頓了下,然後聲音清清楚楚說出了自己的要求:“您能不能跟洪門活動一下,別再派人跟著我了?”
白賢在這一刻,聽到了利刃劃破空氣,懸在他頭上的刀,一下子將他劈成了兩半。噩夢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