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故裏
朱明月並沒有分心去留意這些人,在她看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呢。從老宅離開時,於管家特地出來送。“你帶上了葉家的人?”“這是您問,還是他問的?”朱明月知道那位總是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這麽多年,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就算回到了這裏,還是在他的監控之下。如果朱占國在這裏一定非常同意朱明月此刻的習以為常,朱家有什麽風吹草動,老爺子片刻時間就能了解的一清二楚。“老爺對葉家不感興趣。”此時二人正在通往大門的路上,兩邊已經迎春花開著,嫩黃色的,隨著風輕輕的擺動著,“他是不知道,還是真沒興趣。”葉知秋跟夫人有關係,按照那位的惡俗心理,也卻是有可能不大想打理她。“自然是不知道。”於管家突然勾起一抹詭異的笑,“我認識夫人的時間比老爺子足足多了五年。”“您知道她的來曆?”那麽說,於管家是姥姥身邊的人,而既然葉傾城是為姥姥來到我身邊,那,於管家呢?“我隻是曾經聽說過。”他出乎意料的搖頭,“聽說的也隻是風花雪月的事情。”“多謝您了。”朱明月總覺得於管家還藏著很多話沒有說出來。那位也許是卻是不想知道,既然他提了,這個情分她隻能接著。朱家這趟了這渾水,從她回來便是一個局,或者說,她離開那天這個局就已經布下了。十年,大家都等了十年。如此看來,她並不虧,因為她計劃的可不隻是十年。年十三,京劇老藝術家董思璿再次登台,無數戲劇聞之趕來。一時間,寧園的客房都住滿了人。朱明月一個人去的南園,莫玉琛開的車。他對中國戲劇文化並不感興趣,送完直接就去見莊簡了。最近莫玉琛很清閑,已然在她眼皮底下勾上了陳紅線,兩個人親親我,實在是看的她眼睛疼。陳紅線多麽單純的孩子,莫玉琛心眼太多又有些黑曆史,陳家那個家庭要接受她估計也很難。現在嗎?她倒是想勸陳紅線,安穀雨卻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說她漸漸有老爺子的風範。拐著彎的說她想幹涉別人的自由,也罷,別人說的話總沒有自己經曆是不會相信的。她覺得還是讓莫玉琛稍微忙一點好,兩個人總膩在一起,搞不好出什麽事情呢。簡玉山可是很疼她這個表妹的,她不大想因為莫玉琛節外生枝。不管怎麽說,莫玉琛都是她帶回來的,她怎麽也要護著這個員工的。南園原來是南錫的一大標誌,是老南錫人常來喝茶聽戲的地方,年輕人來的並不多。湯淼望著漸漸消失在朱紅大門裏的身影,外婆說的沒錯,朱家姐妹眾人,但真正出挑的也怕隻有眼前這一個了。她伸手掏出鏡子來,對著自己的臉照了照。其實也不用照的,那個人真的跟自己很像呢。從遠處看真的可能會看錯,看是近看,又完全不一樣的。她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就如這南園,帶著一身曆史感,因此那張臉,連帶的都不會讓人有親近之感,有著不可靠近的距離。朱明月沿著長廊往裏走,聽說著園子原是某位王爺的故居,五進五出的房子無論當時或是現在都很壯觀,庭院閣樓,假山溪流,隔開了塵世的繁華,在這喧囂的城市中卻顯得格外孤寂。拐過水榭,遠遠的看到了戲台子,唱的竟然是《霸王別姬》。她其實挺同情程蝶衣的,這世上求不得並不是最難過的,求不得卻還能守著自己心底的殘夢,幻想著比翼雙飛,最終偏偏被那麽心尖上的那個人狠狠的踢下不複的懸崖,別說是夢了,就連安安靜靜的地都沒了。她站在後麵,倚在柱子上,在春風細雨裏聽完了整出戲。她知道七舅姥爺坐在最前麵,中間回過頭看過兩次,旁邊坐的姑娘,穿著見緞紅色夾襖,那張臉,的確跟她有幾分相似。小時候玉奶奶就說自己長的像夫人。戲台上的那位卸了妝不知道跟夫人又有幾分相似。湯淼的臉應該是像了董家人,不然怎麽會跟自己撞臉呢。她看了眼滿園即將起來的春色,帶著一些些的綠意,她還是忍不住的查了查她的過往。同臉不同命,人家可是被捧在手心裏張大的姑娘。她不知道七舅老爺找自己是不是為了夫人留下的那些東西,但她還是要來見見這位十三姨婆。之前她曾想過,該何時去見這位退隱多年的大家,看了報道才知道這位跟自己還有牽連。戲落之後,湯淼垂眸,她跟七舅姥爺都沒有動。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她看著朱明月去了後台。七舅姥爺也看到了,隻抬了抬眼皮子,“我受故人之托,想拜見一下明師傅。”她繞過戲台找到了劇務,遞上一塊玉佩。劇務看了眼玉佩有看了她幾眼,沒多說直接往後台去了,片刻之後,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竟然迎了出來。朱明月看出她有些激動,雖然緊緊握著玉佩還是微微的顫抖,眼角閃著些許的淚花,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雙眼不可掩飾的閃過了失望,又迅速的閃過了了然。朱明月非常失禮的盯著這張臉看了許久,雖然才卸妝並沒有顯得蒼老。這為十三姨婆保養的非常的好,看不出已經是花甲之人,跟夫人,也隻有眼睛相似。董思璿也在看她。她跟姑姑感情並不深,但對姑姑還是持有感激之情。年幼的時候自己非要學唱戲,還是搬動了姑姑才說動了父母,但是姑姑看上去非常的強勢,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子難以親近的冷冽,後來她跟姑姑也未曾見過幾次。七叔曾說淼丫頭跟姑姑很像,所以非常疼愛湯淼。所以當湯淼跟唐家那小子談戀愛遭到了七叔的強烈反對,她這是才知道姑姑養過一個孩子,也跟姑姑很像。所以她想見見她。一來為了湯淼,二來,總是要報答姑姑的恩情。可這位丫頭啊,竟然帶給了她這枚玉佩。她有些慌亂,“丫頭,昌師傅他。”開口便有些哽咽,幾番壓了壓才慢慢緩會了平靜,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也慢慢的消了下去,在這水光裏,她似乎隱約看到了曾經的姑姑。“到裏麵坐吧。”朱明月跟在身後,前麵的身影有些蹣跚,還是旁邊的人扶著才走完了這段路。她認識昌師父非常的偶然。那是她在美國的第七年,生了一場大病,在醫院裏遇到了獨自一人的昌師父。她常常見他一個人在花園裏坐著,旁邊是一個卡帶機,放著京劇。有一天昌師父忽然對她招手找她聊天,說了曾經的故事,結尾說她像是他的一個故人。昌師父得是肺癌,後來她出院後也經常去看他。一個孤獨的老人,病痛已經將他折磨的不成樣子,卻還是始終惦念著年輕時的戀人。後來昌師父臨終時給了自己玉佩,讓她一定要帶回去國,一定找到明師傅,園了她他的遺憾。臨終前他拉著自己的手,喊了一聲“明黎”。朱明月抬眼看了眼前這位摸著玉佩不說話的十三姨婆,低掃了一眼茶幾上的大碗茶,明師傅身上那套旗袍,就如師傅一般,就算流浪了很多國家,依舊一件長衫,還是那個年代的樣子。隻是珠玉依舊,那個人卻不見了。“師兄他還好嗎?”董思璿再開口已經沒有剛剛的失常。“
四年前已經故去。”她不得不說出事實,“除了葉落歸根之外,一定要將這塊玉佩還給您。他說這輩子負了您,下輩子希望您能繞了他去,尋段好姻緣。”“這麽多年,他難道還不明白我嗎?”她摩挲著手中的玉佩,眼底一片淚光,“就算孤老終身我也不悔的,我又怎麽可能舍得繞了他去。”朱明月也不說話,捧起了旁觀的杯子喝了起來,茶是明前的白茶,有點微微的甜。董思璿這回收神的時候比較長,待回過神見她已喝完一碗茶正端坐那邊紋絲不動。“師兄他葬在哪裏?”“西郊的槐林坡。”“可是麵朝西北方向?”董思璿神色有些怪異,像是壓抑著某種即將噴發的情緒。“不是,東南方向。”她原以為這個答案會叫她失望,沒想到又是引起一陣靜默的眼淚,“您還是多注意身體。”“無妨。”她搖頭,麵上卻帶著少有的微笑,孔雀東南飛啊,當年那個約定記住的又何止昌榮一人,“多謝你了。”“不謝!”“你可知道,我是你的十三姨婆?”董思璿執蓋的手頓了一下又自如的撚起了茶,對著她露出了善意的笑。“現在知道了。”董思璿一愣,忽然又笑了起來,姑姑也是這樣的,經常叫長輩們無從可說,“若是得閑了,便常來看看老婆子可好?”“一定。”朱明月也不多留,雖然她看著並無多大異色,可臉色明顯萎靡下去。董思璿叫人送了朱明月出去後,屏風後出來一位年紀較輕的婦人,“您可還好?”“覺得那丫頭如何?”董思璿生就一雙鳳眼,卻毫未因年齡而散神。“是個穩重的孩子。”婦人回想了一遍朱明月剛剛的一言一行。“沒覺得眼熟?”董思璿眉頭一挑,手裏的杯子重重的丟了下來。“眼熟?”婦人忽然驚了一聲,看了眼她忽然想了起來。“湯淼跟她有九分相似。”“老朱家的丫頭。”董思璿再次看了眼玉佩,“我倒是明白為何七叔那麽反對了,淼丫頭差太多了。”“我本就不同意她跟唐文的婚事,可淼丫頭執著,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原來這婦人是湯淼的奶奶郭霞。“找個由頭推了吧。”董思璿端起茶碗囑咐的清風細雨。“這請帖都發了下去。”郭霞雖然不喜這門親事,然而這時要悔婚,雙方都難堪。“這些年你到底手軟了些。”董思璿斜了她一眼,“這唐家也快沒落了。”“老姐姐這是要。”郭霞有些吃驚,雖然湯家並算富貴,這可唐家怎麽也敢算是老牌子了。“朱明月這丫頭我瞧著絕不是池中之物。”董思璿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這朱家可是要變天了。”郭霞點點頭,這唐家是真的要沒落了,當年的事唐家多多少少也算插一手,就算這丫頭心再寬,湯淼這個連帶的情分總大不過父女去的。“不管朱老頭打的什麽主意。”董思璿哼了哼,“我倒是要幫上她一把,總歸是她把師兄帶了回來。”“能被昌師傅委托辦理後事,這丫頭不簡單。”朱家這三代郭霞也見了不少的,朱老爺子的兒子輩有些懦弱,孫子輩也就是老九朱占簡看著硬氣些,但心卻不在繼承上,小輩裏朱明錦過於張揚,朱明禮遠遠見過一次,有些冷並且固執的小子,朱明時倒是沉住氣的,卻跟他父親一樣沒有大的誌向,其他的都比較資質一般,倒是剛剛這個丫頭,張弛有度,沉穩超脫。“朱家三代難得出了這麽一個,就不知道朱庭然怎麽想了。”董思璿微微一笑,“師哥的眼光總是不錯的。”“那淼丫頭?”“我來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