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行客

  安穀雨再次見到朱明月是在渡口,幾個月前他曾在這裏等他,那時蘆葦成片,如今已經空空蕩蕩,河水的暮色一直延綿,遮不住處處荒蕪。來根叔沒有等自己,渡頭從昨天就開始繁忙,今天依舊忙碌不停。對岸還是一片青色,探不出一絲的喜慶。朱來根在這邊臨時搭了一個棚子。軍綠色的帷帳,依舊扛不住寒冷的風。棚裏沒有人,隻有一個暖爐,裏麵燒著炭火。他並沒有感到暖和,河邊的風很大,從脖頸穿過脊背又繞過腿筋到底腳底。她依舊是打車來的。黑色長大衣,將下巴縮在領口裏。似乎又瘦了些。原本就很瘦的人,臉色有著病態的蒼白,剪的齊肩短發又襯的臉格外的小。一陣風吹來,發絲飛動,他分明看到她打了個冷戰。朱明月著實不喜歡東西,冷,刺骨的冷。她到美國前兩年,因為沒有錢買不起暖氣,恨不得每天泡在圖書館。回到家隻能穿了四五層的衣服,再裹上棉被熬一個又一個寒冷。後來處境好了,蒙娜麗莎窩在她的腳邊,開著暖氣,她還是覺得冷,隻不過是不會再打顫。走近渡頭,她便看到了安穀雨。她抬手看了下時間,十一點,他不該來的這麽晚。再抬眼他已經望了過來。船已經從對岸返回,她並不想跟他打招呼。“進來坐會吧。”他開口,目光卻落在她的腳上,一雙黑色老棉鞋,有些舊,一看就是很多年,抬手夾起一塊炭扔了進去。她眯眼看著暖爐中的火光,似乎有一丁點的溫暖慢慢襲來。“怎麽,我們已經無話可說?”他見她久久未動,帶著譏諷開了口。“你為什麽來南錫?”這個問題莊簡之前有過調查,因為安白露離不開朱明禮。她住院的時候還感覺到他的排斥,即便自己幫了白露,他神色間的抗拒她看的一清二白,並不是他隱藏的不好,隻是畫畫的,眼睛總是比別人看的多,那一天他還在為朱明錦遊說自己。待到收購結束後,她接到到他的示好。是因為自己那個賭約嗎?他信了自己?雖然與他接觸次數並不多,但並不是一個見風使舵的人。“也許我該問,朱明錦許了你什麽好處?”說話間她看到陣陣白氣,還真是冷。帶著不願靠近了暖爐,頓時感到熱氣映到臉上。尋著熱他那扔的那塊炭已經著了,一半黑一半灰,底下都是紅紅的光。她忍不住逃出兜裏的手,架在暖爐之上。她的手自然也很白,卻很好看。細細長長的,指甲也好看,細長的甲床很是秀氣。她的指甲修的很平整,也沒有塗指甲油,透著光能看到她中指厚厚的繭,左手尾指上的紅痣。他的目光最終穿過她淩亂的掌紋落在她的臉上。她站著,他坐著。她的臉可真是冷,就像繃著張麵具,沒有一丁點的褶皺。她這十幾日可還真是渡了心。這十幾日南錫的大事可真不少。華老將那些學生帶到了天鴻園。朱明錦進了朱氏。莊沉的母親進了莊家,成了莊家二夫人,莊簡的母親住進了醫院。莫玉琛拐了陳紅線,帶著白露去了南錫的各大遊樂場。還有平南夕,她的表哥回來了,亮相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的訂婚宴,他的未婚妻恰巧是前些日子朱明月相親對象簡玉山的堂妹。“你想挖我?”他不在看她,將雙手翻過來,掌心有些紅,沁出了些許汗。“我幫不了你。”她在心裏翻了白眼。在山上她幾度權衡。他跟來南錫五年,五年之久朱明錦還沒給到他滿意的答複,不然他不會跟自己示好,可見他與朱明錦協議的這件事很難完成。她不大喜歡麻煩,所以下山的時候她已經想的透徹,還是離他遠一些,包括跟他想過的安白露,以及眼裏有很多渴望的朱明禮。“為什麽?”他還是沒有看她,聲音壓的有些低,耳邊有陣風從不棚布上呼嘯而去。“你對我沒有用處。”沉默間也不知道誰冷哼一聲。“你的貓呢?”他倒是看了過來,眼中利光數片,砸進了她的心裏。用處?他差點忘了她身上流著的朱家的血,可她渾身上下哪裏看出她是個朱家人。此刻,她的臉更加蒼白,波瀾無況的臉有了裂痕,苦澀穿過,有點說不上來的可憐。他忍不住在心底罵了一句,在這位眼裏自己還不夠跟她有所交集,他竟然還覺得她可憐呢。可憐什麽?被親人排擠憎恨的朱二小姐?無端被牽連的朱館長?還是對白露忍之有忍的明月姐姐?他到底為何要可憐她呢?那一天她也曾在他懷裏哭,那一天她爛醉如泥他也曾抱過她。是因為這個嗎?心中似乎有股邪火升了上來。“你的貓呢?”他又問了一遍。聲音明顯撥了兩個高度,甚至帶了一目了然的怒起。她錯愕,不知他問什麽要問。因為吃驚轉眼看他,他已經站了起來,眼中燒著火。他在生氣?這個認識令她覺得不可理喻。她的貓他憑什麽要來問?一個怒氣,一個倔強。不過一分鍾的對視,她覺得有十年之久,最終還是落了下風。扭過頭的瞬間,眼睛酸澀。“蒙娜麗莎呢?”倔強的她,真心叫人不喜歡,不喜歡到莫名的可憐她。他想自己瘋了,自從那一個眼神之後,他就有些不對勁,然而這種不對勁不可控製,直到現在,原來自己在眼裏一文不值。沒有用處?因為沒有用處連話都不願意跟自己多說。也是,當初她剛回南錫,可是自己湊上去的。她早就說過了,要她兩不相幫。自己明明被朱明錦遏著咽喉,還是答應了她。後來,哼,對,是他的錯。他沒有履行承諾。即便他沒有幫朱明錦出謀劃策,他還是為她找了她。啊,他還逼著她遠離白露,又求著她照顧白露。在她眼中,他就是個毒物,避之不及。所以此刻他很執著,執著的想問一個答案,雖然這個答案對自己並沒有任何的用處。她的眼很紅,泛著淚,又帶著強烈的恨,最終閉上了眼。“它死了。”“嘭”,暖爐裏傳來一聲響,兩人都沒有注意。怎麽就死了呢?他想,難怪自己要可憐她。他從明禮那裏知道這隻貓曾患過抑鬱症,這隻貓陪了她十年,現在這隻貓老了,它,終究離開了她。怎麽就死了呢?她想,它跟她的緣分到頭了。從今以後,她又成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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