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來
夜,寂靜的連夏日的蟬也已安眠。重重樹蔭裏唯有幾盞暈黃的燈,合著些不討歡喜的風。淩晨三店的酒店大堂著實不該是眼前的樣子。往日裏的霓虹小燈早已被絢爛的水晶燈代替,罩著櫃台裏站的一絲不苟的女服務員,也照亮了站著門口的製服女子身上。一身暗紫色的製服襯出女子較好的身材,腦後的發髻並不顯老成,此刻她站在門外的迎賓台上,望著遠方已有半小時未曾動彈。客戶部經理隨意站在她的身後,麵色平靜內心多少有些好奇,一同迎著遠方,等待某個重要人物的到來。是誰,需要營運部部經理朱明繡半夜親自等候?究竟是誰,將開啟莊園裏一直被隱藏著從未開啟的寧園。一束光從遠處打來,一點,亮堂,刺眼,終於停在了門口。站在最後的門童迅速的上前拉開了出租車的車門。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貴賓竟然搭了出租而來。朱明繡未動,隨意示意司機開後備箱,司機卻擺手,“沒有行李的。”隨意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酒店呆的時候長了,什麽樣的客戶都能遇到,而眼前這個貴客的確有些特別。雖然已至夏末,南錫這個靠海的城市依舊有些燥熱。來人卻裹著一件黑色的及小腿的黑色風衣,領口豎著配著墨鏡幾乎遮住了整張臉。搭著車門的手已經收回,隨意腦海裏骨節分明的白一晃而過。她隻背了一個四方的布包,包不小,有點像阿姨買菜的袋子,不鼓,明顯沒有裝太多的東西。她看見朱明繡動了,甚是恭敬的喊了一聲“二姐”。二姐?隨意在莊園工作近五年,去年也曾有幸參加集團的年終大會,卻沒有發現這樣一個人物。來人已經拿下墨鏡,臉色對上剛剛的白。大約二十七八的年紀,長相並不出眾。“好久不見。”朱家她知道的幾位都比眼前的出色,可她並不覺得失望,總覺得就該是這樣的,普通卻帶著不普通的清冷。“麻煩各位了。”並不熱情的招呼連門童都接受到一絲尊重。來人拒絕了電動車,隨意站在她右前方三步的位置,朱明繡站在她的右側,領著她走向莊園最深處的地方。莊園一共三十七棟,每六棟成一區,獨有一棟自成一區,隱在一顆榕樹後的月亮門裏。酒店員工配備的高跟鞋,在青石板的路上落下滴的聲音,她穿著雙深藍色帆布鞋,沒有聲響。繞過人高的灌木叢,穿過月亮門,便可以看到一棟小屋,不大,一層而已。此刻屋裏亮著燈,木質的扉窗半開,飄出一陣梅花香。隨意打開房門,站在門口為她設置了密碼,“您入住期間有什麽問題,請隨時找我。”“麻煩了。”她走進去又折過頭問,“你不進來嗎?”“不了,二姐你早點休息。”朱明繡臉色一成未變,看不出任何情緒。“太爺爺六點在山上等你。”她盯著朱明繡看了兩眼,最終嘴角微微一提,關了門,隔住了一個不被公開的世界。“隨經理,今天多謝了。”隨意明顯的感覺到朱明繡送了一口氣,跟上她的步伐走出寧園,“朱經理,客氣了。”“回頭交代他們幾個不要透露出去。”出了月亮門,朱明繡這才真正的放鬆下來。她沒有回頭,心思卻翻了又翻。兩個小時前她接到於管家親自打來的電話,將寧園準備好。當墨鏡摘下,她才知道來人竟然是已經離家十年的二姐。十年之前朱家這一輩隻有大姐朱明錦和三哥朱明禮顯耀門楣,十年後卻沒有人記得朱家還有一位朱二小姐朱明月。十年前她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卻在那場晚宴上看出了朱明錦的野心,朱明禮的無情,還有在鄙夷聲中異常冷漠的朱明月。那場宴會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二姐,同時二姐也成了朱家的禁忌,如同這棟隱藏的寧園。朱姓是南錫的大族,太爺爺健在,爺爺那一輩隻剩自己排行第二的爺爺和四爺爺,因五姑奶奶身體不好,二位一直陪著在瑞士療養。大伯這一輩兄妹十人,除去早逝的大伯和已出嫁的二姑媽六姑媽之外還有七人,或多或少都帶著野心,尤以四叔最為明顯。她曾聽母親悄悄說了一回,對於繼承,老爺子一直傾向長房長孫的原則。大伯母身懷雙胎本就容易早產,沒想到晚一個月懷孕的四嬸竟然在大伯母前一天早產,占了長字卻可惜是個女孩。他們這一輩加上由五姑奶奶過繼到未嫁的五姑媽名下的朱清蓉也是兄妹十人,三哥是這一輩第一個男孩,可惜沒有一丁點的野心,從美國留學歸來去學校做了教授。野心最盛的依舊是四房,從四叔到大姐。朱明繡的腳步沒有停,身後的腳步聲極其協調,宛如一人。朱明錦的野心是有理由的,聰明美麗有手段,可太爺爺的目光並沒在她身上停留,也更加不會放在比她稍遜一籌或更多的其他人身上。有人就有戰爭,何況是如此龐大的朱家。權利一直掌控在太爺爺身上,可他總有老去的那一天,而權力之爭永遠不可能停歇。從未開啟的寧園迎來它的第一個或許也是唯一一個住戶,那麽,朱明月在這場戰爭中又將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呢?抬手看了一下表,四點一刻,天,還是一如既往的黑。二姐,祝你有個好夢,在還未在眾人麵前露麵之前。朱明月並沒有睡,拉著一張椅子半靠在窗前,等待著初陽破曉。十年,若是沒有那一通電話,她以為全世界都沒有人記得她的名字,包括她自己。將胳膊支在椅背上,臉慢慢貼了上去,涼,涼的手臂上汗毛直立。十年前不同於大姐和胞弟的高調留學,她也是於這樣的深夜,黑的看不清前路的夜裏離開了她的家,十年後仍有家歸不得。眼睛掃了一圈四周,打空的屋子,開放式的廚房,小吧台。一張雙人沙發,兩塊畫板,一張小幾,一張椅子,一張床,一盞落地燈,一張衣櫃,清晰明了。比之過去十年,這裏簡直天上人間。依山傍水的好住處,人人向往的貴族式酒店,她覺得自己應該高興起來,可她又覺得這裏就像一座牢籠,專門關押她的地方。一望無際的自由,在這隱藏在樹影裏不見光的房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