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v章訂閱不足50%的, 需要補足訂閱或等待72小時, 可正常看。 小周回憶起那一幕,至今都感到心寒, 這是性情單純的他第一次面對如此□□冷漠的人性。
「跳啊, 都等這麼久了,不會不跳了吧。」
「聽說是跟人瞎搞, 被丈夫捉姦在床了,沒臉活了。」
「真夠賤的。」
「怎麼還不跳, 這還準備回家煮魚湯呢。」
……
這些視頻在調查肖瑜跳樓案的時候, 張祥就已經看過好幾遍, 再看的時候,依然會感到憤怒,以及深深的無力。
「回家煮魚湯。」紀堯看向視頻, 只能聽見話語,看不見說話的人。聲音上判斷,應該是個年紀大的, 他沒想錯的話,這人極有可能是周通。
畫面切轉到肖瑜跳下來以後, 有幾個人在鼓掌,帶頭的人就是嚷嚷要回家煮魚湯的那個,是他煽動了氣氛, 將一個生命的逝去當成了他們無聊無趣的生活中的調劑品。
紀堯讓張祥把畫面放大, 還是只能看到一個拎著魚的那個人的胳膊, 別說臉了, 連個完整的背影都沒有。
張祥一邊看肖瑜跳樓案的視頻,一邊氣得罵人:「這些人都是畜生嗎,那是一條命啊,帶這麼起鬨的嗎還鼓掌,這裡居然還有人在直播,有沒有良心了。」
直播的人舉著手機對準樓上,一邊對著屏幕解說:「直播自殺,夠新鮮夠刺激,你們肯定沒看過吧,喜歡的記得給刷個禮物哦。」那人滿臉嬉笑,眼神泛著興奮又奇異的光,「死神與你同在。」
紀堯:「祥子,告訴我,這幾個視頻里,最令你感到最憤怒的點是什麼?」
張祥指了指電腦屏幕:「這個要回家煮魚湯的帶頭起鬨的人,還有這個直播的。」
他說完看向紀堯:「這個嚷著要回家煮魚湯的人,不會就是周通吧。」
這時,周莉打電話來,說在周通家衣櫃里找到了照片中紀堯要找的那件衣服。
之前紀堯就分析過,殺死周通的兇手,未必就跟他有什麼大仇恨。極有可能因為他不討喜的性格引來的殺身之禍。
紀堯拉了張椅子坐在張詳身旁:「截一下這個正在直播的人的手機屏幕,看看能鎖定他的身份嗎。」
張祥找了好幾個視頻,截了幾十張圖,做了點技術處理,最終還是因為清晰度和視頻拍攝角度的問題,讀不到直播間的id。
「周莉喜歡看直播,等她回來,讓她根據這人的手機屏幕畫面配色,認一認是哪家直播平台。」
紀堯翻出肖瑜跳樓案的資料,仔細看了一遍麗竹苑小區保安小周的筆錄。
他看完,打了個電話給小周,讓他到市局配合一下調查。
小周今天不用值班,在醫院照顧做完換腎手術的母親,他接到紀堯的電話,一分鐘沒敢耽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
紀堯將小周帶到小會議室,叫人倒了杯茶過來:「沒有作案嫌疑的市民配合調查不用進審訊室,別緊張。」
小周身體做得筆直,他一路乘公交轉地鐵過來,又熱又渴,還不好意思喝桌上的水。
紀堯將水杯往小周面前推了推:「先喝點水。」
小周接到指令,喝了點水,將水杯小心放在桌上,認真地看著紀堯,端端正正地等他問話。
在一旁做記錄的張祥都差點被他滿身嚴肅的情緒感染了。
出乎意料,紀堯沒問話,他突然站了起來,笑了笑對小周說道:「我出去處理點事,馬上回來。」說完帶著張祥出去了。
張祥問道:「紀隊,這個小周身上是有什麼問題嗎?」
紀堯靠在門口牆邊上,長腿交疊:「人本身沒問題,情緒太緊張了,不適合問話。」
沒等張祥繼續他的十萬個為什麼,紀堯又道:「咱們這次問話的重點是在情感層面上。人一緊張,情緒就跟著緊繃,不容易外泄。」
說到這,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一想起這個人,唇角就不自覺地彎起:「去請韓惜過來。」
張祥在原地怔了一下,摸了下頭,頗為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能回辦公室請別人去叫嗎?」
紀堯抱著胳膊,神情認真,卻帶著輕佻:「怎麼,你害羞?」語氣隱隱藏著一絲敵意,像一隻懶洋行走在草原的豹子,隨時都能露出那滿嘴利齒,陰狠可怕。
張祥被他的氣場嚇到了,趕緊擺手:「不不不,不是的。」借他十個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跟紀隊搶人,「我就是有點怕她,不大敢跟她說話。」
紀堯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我數到三。」
張祥趕緊跑走了。
十分鐘后,紀堯看見韓惜從電梯里下來,身後跟著張祥。
紀堯對韓惜揮了揮手:「謝謝韓法醫百忙之中抽空過來。」
韓惜手裡拿著一盒包裝精緻的餅乾,紀堯一伸手,就被韓惜打掉了。
他甩了甩手背,感覺有點疼還有點癢:「餅乾不就是給人吃的嗎。」
韓惜低頭看了一眼,盒子上有個粉色的蝴蝶結裝飾,下面還掛著兩粒珍珠,閃著熒光,隨著光線而盈動,彷彿有生命。
她低聲說道:「這是肖瑜做的。」
紀堯頓了一下,打開門,韓惜進來,對小周笑了笑,將手上的餅乾盒子放在桌上。
小周目光放在盒子上,久久不肯移開,好一會才說道:「瑜姐喜歡蝴蝶結裝飾。」
紀堯和韓惜並排坐在小周對面,張祥遠遠靠後,翻開他的粉色筆記本,準備做記錄。
紀堯看小周情緒放鬆了不少:「那咱們就開始吧。」
「詳細描述一下肖瑜跳樓當天發生的事吧。」
韓惜將水杯往小周那邊推了推,遞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不急,慢慢說。」
小周點了下頭,一邊回憶一邊說道:「那天,剛好是我值班。瑜姐早早就下班,比平常都要早,大概下午三點鐘左右。一個小時之後,我聽見小區裡面有人喊,有人跳樓了。」
「我跑過去看見是瑜姐,先打電話報了警,然後爬到天台上。她精神狀態不太好,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瑜姐,她哭了,她說她其實活得一點也不開心,婚後丈夫原形畢露,工作也不順,在公司里受到排擠。」
「我說您這一走,小區門口的流浪狗就沒人餵了,多可憐。我說了很多話,差點勸住她了,只是樓下的人越聚越多,他們不但不勸,還在起鬨,說什麼話的都有。」
「瑜姐什麼都聽見了,她說這個社會太冷漠了,她累了,讓我幫忙照顧好流浪狗,然後她就,就……」
小周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了。
韓惜遞了張紙巾過去。
她看過圍觀群眾拍的視頻,肖瑜穿著一件黃色的連衣裙,像太陽花一樣明亮,她縱身從樓上跳下,猶如一團火苗,燦爛了幾秒之後,就熄滅了。
之後,整個人間只剩下兩種聲音,一個是天台頂上,小保安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一個是樓下的看熱鬧起鬨鼓掌聲。硬是將那四月的天襯出一個冰火兩重。
韓惜安撫了一下小周,紀堯找人將他送了回去。
韓惜看著車子走遠,轉身問紀堯:「你說,殺害周通的兇手,當時在現場嗎?」
紀堯沉思了一下:「不好說,但在現場的可能性很大。若不是感同身受,憎惡到極致,怎麼會動手殺人。」
韓惜繼續問道:「假設那人在現場,那他為什麼不上天台阻止肖瑜,或者當時他就應該跟周圍起鬨的人起衝突才對啊,怎麼會事後殺人。」
紀堯稍一沉思:「跟他的性格有關係,此人不太擅長與人交流,感情內斂,性情里有陰鬱的成分。」
韓惜看著紀堯,他個子高,她看他的時候需要微微仰頭:「你怎知道的?」
對上那雙灼灼充滿求知慾,還帶著點崇拜的雙眼,紀堯揚起唇角:「機密問題,你靠近點,我偷偷告訴你。」
韓惜往前走了兩步,紀堯低下頭,雙唇貼近她的耳朵:「根據犯罪心理學推測出來的。」
韓惜感覺到耳邊那人呼出的熱氣,耳尖頓時紅了。
紀堯俯身在上面吹了口氣:「你耳朵紅了,熱的?」
韓惜瞪了紀堯一眼,抬腿抬腳踩了他一下,轉身穿過大廳走了。
紀堯低頭看了看腳尖,非但不覺得疼,甚至感覺有點癢。
紀堯哼著小曲回到辦公室,周莉已經回來了,正在看張祥給她的視頻。
紀堯往桌邊一坐:「怎麼樣,看出是哪家直播平台了嗎?」
周莉拿出手機,打開她常看的一家直播,界面配色和視頻里的一樣,是一個叫伍直播的平台。
張祥問道:「紀隊,您懷疑那個直播肖瑜跳樓的主播,可能會遭到危險,就像周通一樣。」
紀堯:「先聯繫一下直播平台相關負責人,把這個主播找出來看著,防患於未然。」
張祥聯繫上伍直播的運營經理,對方說,之前確實有人直播過跳樓自殺這種事,因為社會影響不好,他們三天前把這個主播的id封了。
目前這個主播的電話已經聯繫不上了。
紀堯一邊後退著走,一邊說道:「那邊房子多好啊,離市局又近。」
韓惜:「要不,讓給你?」
紀堯:「不用了,女士優先嘛。」
韓惜也沒打算真讓給他,她確實挺喜歡那房子的,準備周末就去簽合同,
紀堯轉過身,跟韓惜並排走著,夜風將旁邊的楓樹吹得莎莎作響,路邊的大排檔老闆一邊擦汗一邊烤燒烤,下了班的白領麗人三兩成群地邊走邊聊。
腳邊竄過去一隻狗,小主人牽著繩子在後面追。
紀堯側過臉去,看見韓惜轉頭看了眼燒烤攤上的烤玉米,紀堯過去買了兩串,遞給她一個。
韓惜已經很多年沒吃過烤玉米了,她大多數時間裡都是一個人,不愛到街上來,低頭聞了聞,一股清甜的香味飄來,勾地人食慾大開。
紀堯帶她坐在燒烤攤前坐下,韓惜嘗了一口,很好吃,尤其是表皮焦黃的部分。
紀堯看著她:「喜歡嗎?」
韓惜點了下頭:「小時候很喜歡吃,以前餓極了的時候,我們會去附近的玉米田裡摘,然後躲到山後面,自己烤。」
她為什麼要去偷玉米,又是和誰一起?但她沒多說,他也就沒問,儘管他十分迫切地想要了解她的一切。
一隻流浪狗到燒烤攤老闆腳邊,大約是餓極了,探著頭想往食材桌上爬,老闆拎起邊上的一根鐵軌,打到了狗腿。
流浪狗終於還是叼了根裡脊肉串,瘸著腿跑了。那狗很小一隻,看起來就比手掌大了一點點。
韓惜繼續說道:「有時候運氣不好,會被抓到。」
被抓到的後果是什麼,她沒說,想也不會好。紀堯看見韓惜將吃了一半沒吃完的玉米用保鮮袋裝起來,放進了包里。
「食物是很珍貴的東西,不能浪費。」她可以帶回去當宵夜,或者喂流浪狗。
他能從她這句很平常簡單的話里推斷出很多,食物的珍貴是相對於沒有食物的人而言的。
看見她將那半截烤玉米放進包里,那認真小心的樣子,他突然感到心口隱隱有點發疼。這感覺來的快,消失得也快,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品味出,這種感覺叫心疼。
兩人繼續往地鐵站走去。
紀堯低頭踢著腳下的石子:「周末簽完房產合同,就在家好好休息,這一周,辛苦了。」
韓惜轉頭看著紀堯:「你怎麼知道我明天要去簽合同?」
紀堯:「.……」一時疏忽。
他笑了笑:「我神機妙算唄。那麼好的房子,要我我也買。」又道,「搬家的時候,需要幫忙給我打電話,赴湯蹈火。」
韓惜:「不用了,謝謝。」
紀堯放慢腳步:「不用謝,人間充滿愛。」
韓惜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那肖瑜呢,她原本不應該死的,要是那天,哪怕只有一個人,能在下面喊一聲,不要死。她大概也不會跳下樓去。」
吳聽也是,最終在絕望中自殺了。
或許羅海遙說的並不完全是錯的,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是冷漠的。
對肖瑜的死,紀堯無話可說,
到地鐵口,轉身走進了地鐵站。
紀堯回到燒烤攤旁的郵筒後面,看著地上巴掌大小的小土狗。
小狗有點怕人,往後面縮了縮,靠在郵筒柱子上發抖,紀堯一手將它從地上撈起來,帶著走了。
剛一到家,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紀堯就接到了任務電話。
市局後面的立交橋上有人要跳橋自殺。
他正在給小土狗洗澡,掛了電話,胡亂用浴巾給它身上一裹,換身衣服就出門了。
站在天橋欄杆上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女中學生,背著沉重的書包,身上穿著某市重點中學的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