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v章訂閱不足60%的, 需要補足訂閱或等待72小時,可正常看。


  他往前,倒退著走路,雙手枕在後頸上,看著她:「那天看見你在香雪亭看房子, 怎麼樣, 要買嗎?」


  韓惜將溜進唇角的一縷頭髮往後撩了撩:「還在考慮。」


  紀堯一邊後退著走,一邊說道:「那邊房子多好啊, 離市局又近。」


  韓惜:「要不, 讓給你?」


  紀堯:「不用了,女士優先嘛。」


  韓惜也沒打算真讓給他,她確實挺喜歡那房子的, 準備周末就去簽合同,

  紀堯轉過身, 跟韓惜並排走著,夜風將旁邊的楓樹吹得莎莎作響,路邊的大排檔老闆一邊擦汗一邊烤燒烤,下了班的白領麗人三兩成群地邊走邊聊。


  腳邊竄過去一隻狗,小主人牽著繩子在後面追。


  紀堯側過臉去, 看見韓惜轉頭看了眼燒烤攤上的烤玉米,紀堯過去買了兩串, 遞給她一個。


  韓惜已經很多年沒吃過烤玉米了, 她大多數時間裡都是一個人, 不愛到街上來, 低頭聞了聞,一股清甜的香味飄來,勾地人食慾大開。


  紀堯帶她坐在燒烤攤前坐下,韓惜嘗了一口,很好吃,尤其是表皮焦黃的部分。


  紀堯看著她:「喜歡嗎?」


  韓惜點了下頭:「小時候很喜歡吃,以前餓極了的時候,我們會去附近的玉米田裡摘,然後躲到山後面,自己烤。」


  她為什麼要去偷玉米,又是和誰一起?但她沒多說,他也就沒問,儘管他十分迫切地想要了解她的一切。


  一隻流浪狗到燒烤攤老闆腳邊,大約是餓極了,探著頭想往食材桌上爬,老闆拎起邊上的一根鐵軌,打到了狗腿。


  流浪狗終於還是叼了根裡脊肉串,瘸著腿跑了。那狗很小一隻,看起來就比手掌大了一點點。


  韓惜繼續說道:「有時候運氣不好,會被抓到。」


  被抓到的後果是什麼,她沒說,想也不會好。紀堯看見韓惜將吃了一半沒吃完的玉米用保鮮袋裝起來,放進了包里。


  「食物是很珍貴的東西,不能浪費。」她可以帶回去當宵夜,或者喂流浪狗。


  他能從她這句很平常簡單的話里推斷出很多,食物的珍貴是相對於沒有食物的人而言的。


  看見她將那半截烤玉米放進包里,那認真小心的樣子,他突然感到心口隱隱有點發疼。這感覺來的快,消失得也快,他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品味出,這種感覺叫心疼。


  兩人繼續往地鐵站走去。


  紀堯低頭踢著腳下的石子:「周末簽完房產合同,就在家好好休息,這一周,辛苦了。」


  韓惜轉頭看著紀堯:「你怎麼知道我明天要去簽合同?」


  紀堯:「.……」一時疏忽。


  他笑了笑:「我神機妙算唄。那麼好的房子,要我我也買。」又道,「搬家的時候,需要幫忙給我打電話,赴湯蹈火。」


  韓惜:「不用了,謝謝。」


  紀堯放慢腳步:「不用謝,人間充滿愛。」


  韓惜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那肖瑜呢,她原本不應該死的,要是那天,哪怕只有一個人,能在下面喊一聲,不要死。她大概也不會跳下樓去。」


  吳聽也是,最終在絕望中自殺了。


  或許羅海遙說的並不完全是錯的,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是冷漠的。


  對肖瑜的死,紀堯無話可說,

  到地鐵口,轉身走進了地鐵站。


  紀堯回到燒烤攤旁的郵筒後面,看著地上巴掌大小的小土狗。


  小狗有點怕人,往後面縮了縮,靠在郵筒柱子上發抖,紀堯一手將它從地上撈起來,帶著走了。


  剛一到家,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紀堯就接到了任務電話。


  市局後面的立交橋上有人要跳橋自殺。


  他正在給小土狗洗澡,掛了電話,胡亂用浴巾給它身上一裹,換身衣服就出門了。


  站在天橋欄杆上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女中學生,背著沉重的書包,身上穿著某市重點中學的校服。


  女孩一頭齊耳短髮,被風吹得凌亂,她站在上面大聲喊著什麼,風太大,聽不太清楚,只聽見學習模擬考試等幾個關鍵詞。


  估計是學習壓力太大。


  天橋頂上到地面,大概十米高,跳下來非死即殘。


  消防人員還沒來得及趕到,紀堯一邊拚命往前面跑,一邊觀察著天橋下面的動靜。


  他不想再看到第二個肖瑜了,只要有人敢在下面起鬨,他就敢上去揍人。


  天台下的人越聚越多,不斷有人在旁邊指指點點討論著什麼。


  紀堯翻過欄杆,飛奔過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幾輛計程車和私家車開過去,繞到了天橋底下,自發連成了一排,擋住了地面。


  車型不一,顏色也不一樣,但他們目的一致,他們在告訴天橋上的女孩,不要死,好好活著。


  其中一個司機打開敞篷車頂,手上不知道從哪來拿來的小喇叭,對著上面喊道:「孩子,你爸媽還在家等你,趕緊回去吧,風挺大了,別感冒了。」


  「不就是考試沒考好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看阿姨我,當年別說大學了,連高中都沒畢業,現在不也好好的。」


  「我這車,可是一千多萬新買的,快下來,可別給我砸壞了。」


  「姑娘,快下來,你看你長得多漂亮,將來不多禍害幾個小帥哥,那肯定遺憾啊。」


  ……


  十來個司機,傳遞著唯一的一個小喇叭,一人一句。


  女孩終於從欄杆上下來,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紀堯飛速跑到天橋上,繞到欄杆那側,將女孩保護了起來。


  女孩哭了一會,終於站了起來,她看著天橋下面一張張善意的面孔,帶著哭后的顫音大喊了一聲:「謝謝叔叔阿姨們,我一定能考上清華北大。」


  舉著喇叭的那哥們笑了笑,大聲答道:「別了,姑娘,學習壓力不要那麼大,咱們南泉市職業技術學院也挺不錯的,我就是從那畢業的。」


  旁邊幾個司機跟著笑了起來。


  看女孩脫離危險,司機們漸漸散去,交通恢復正常。


  女孩的父母趕到,不斷對紀堯道謝:「謝謝警官,謝謝謝謝。」


  女孩的媽媽抱著自己的孩子,哭得腸子都要斷了:「你嚇死媽媽了寶寶,你嚇死媽媽了。」


  紀堯往天橋下看了一眼,那幾輛車漸漸消失在夜色中,汽車尾燈將這個城市照得明亮而溫暖。


  網上已經有人開始傳遞這則正能量新聞了。


  紀堯保存了一張現場圖片,準備發給韓惜的時候,發現他還躺在她的黑名單里。


  他只好發在市局微信群里。


  這個群是非官方的生活群,只有他們刑偵一隊的人,加上法醫的幾個,緝毒的幾個關係好的。


  他要告訴她,生活雖然偶爾不如意,但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充滿溫情的。


  韓惜將烤玉米一粒粒切下來,裹上肉糜蒸了下,帶著去小區門口喂流浪狗,回來經過肖瑜跳樓的地方。


  她停下腳步站了好一會,心想肖瑜的離開或許也是解脫,畢竟有時候,冷漠的人間不值得留戀。


  手機消息進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


  「市局別動隊」微信群里,市局一枝花發了張圖片。


  韓惜點開大圖。


  十幾輛車整齊排在天橋下,車燈全開,司機們站在車門邊上,抬頭看向天橋。


  輕生的女孩已經從欄杆上下來了。


  女孩身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身形高大,站在瘦小的女孩身後,像一尊強大的保護神。


  微信群里不斷冒出新消息。


  【祥子‰☆粉噠噠:我紀隊帥炸天!】趕緊把圖片保存下來膜拜。


  紀堯心想,那當然,這可是他看了好幾篇新聞稿挑出來的最帥氣的一張圖了,還特地打開美圖app調了一下色調呢。


  【不要叫我靖靖:紀隊,針對喬江家的搜查令已經批下來了,隨時準備執行命令。】


  【陽春麵不愛吃面:趙副隊真乃我輩楷模,下班還惦記著工作,吃雞來嗎?】


  【周美麗就是周莉:紀隊這是又救了一條命啊,紀隊天下第一帥,紀隊今年必脫單,紀隊明年抱上娃。那個,紀隊,我給吳聽的直播刷的蘭博基尼,葉主任說不好走流程,不能報銷。】


  兩秒鐘后,收到私聊大紅包的周莉笑得合不攏嘴。


  【市局一枝花:救了她的不是我,是天台下面的司機們。人間充滿愛,你說是不是@韓惜。】


  韓惜回到家,打開房間所有的燈,坐在沙發上看紀堯發的那張圖片,那一字排開的車隊宛如一團火炬,照亮的不光是冰冷的水泥地面,還有人心。


  【韓惜:嗯,是。】


  【市局一枝花:挺晚了,你好好休息。】


  【韓惜:你也是。】


  【市局一枝花:晚上做個好夢。】


  【韓惜:嗯,會的。】


  【市局一枝花:記得夢到我……我們。】


  【陽春麵不愛吃面:秀恩愛的能不能私聊,能不能關愛一下連個暗戀對象都沒有的單身狗砸,掀翻這碗狗糧.jpg】


  紀堯倒是想私聊,關鍵他還躺在人家的黑名單里出不來啊。


  「韓小姐。」


  韓惜踩著晚霞回家,正準備上樓,聽見有人叫她。


  女人手裡提著一個精緻的盒子:「我做了點餅乾,送來給你嘗嘗。」


  是住在同一小區的鄰居,有一回她在門口喂流浪狗被咬傷,韓惜幫著做了緊急處理。肖瑜一直記著這個恩,經常送一些小點心過來。


  韓惜禮貌道謝,微微彎起的嘴角像是被一條看不見的線提起來的一般,有一種不甚真實的感覺。


  肖瑜笑了笑,這位韓小姐已經搬來半年多了,一向都是獨來獨往,也不見她跟什麼人親密,周身不沾一絲煙火氣,像是不願意融入這人間。


  可偏偏那雙眼睛生得如一汪清泉似的水盈深邃,天生帶著情。


  韓惜回到家,將餅乾盒子放在桌上,用檸檬味的洗手液仔細洗了個手,打開所有房間的燈,泡了杯檸檬茶。


  家裡沒人,養父母在她讀高中的時候就去世了,之後她就一直一個人生活,因為習慣,倒也不覺得冷清,非工作時間裡她喜歡一個人待著。


  韓惜看了一眼手機,大學老師發來一條消息。


  「韓惜啊,六院的老院長到現在都還在跟我念叨你,他們醫院缺人才,問你願意去嗎?」


  韓惜毫不猶豫地回道:「謝謝老師,我更喜歡當法醫。」


  老師一直有點遺憾,這個優秀的學生原本可以在醫學界大展宏圖的。


  且醫生職業安穩,法醫則天天跟一堆屍體打交道,經常還要出現場,提著十來公斤重的工具箱,跟刑警們滿街滿坡地跑,無論是大半夜還是烈日當空。


  韓惜卻認為,跟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自在,活人狡詐會撒謊且具有攻擊和危險性,而屍體永遠都是最誠實的。


  大學畢業到現在,她已經做了兩年法醫了,並且因為表現突出,被調到了市局。


  周一早八點半,市局大樓。


  紀堯踩著點,一手捏著喝了一半的香蕉牛奶,一手踹在兜里,優哉游哉地踱進了刑偵辦公室。


  「老大,早上好。」女警周莉咬了口蓮蓉麵包,抬頭看了看,「穿這麼騷,啊不,帥,又有相親?」


  市局第一刑偵隊大隊長紀堯,今天穿著一件淺紫色綉暗紋的襯衫。領帶系地一絲不苟,外面罩著件黑色風衣,腳上的義大利手工皮鞋映出掉了一塊牆皮的天花板。


  紀堯靠在辦公桌邊上,長腿交疊,吸了口牛奶,無奈道:「可不是嗎,家裡老太太催地緊。」生怕他哪天執行任務出了意外,億萬家產沒人繼承,死活讓他先留個后。


  不接受相親就得被逼著辭職回家繼承家產。


  而他喜歡當警察,並願意為之奮鬥一輩子。


  周莉饒有興緻地八卦道:「老大,今天相的是哪家千金小姐,明星,還是咱們警隊的小師妹?」說完捂著嘴偷偷樂。


  事實上,包括周莉自己在內,市局每一位單身適齡女青年都跟這位刑偵隊長相過親,還是組織上親自給安排的。


  周莉一邊樂呵一邊拆了包薯片:「聽說今天局裡要來一位女法醫。」又道,「總之老大你做好準備吧,估計不出下個月蔡局就會給您安排上。」


  這時,局長秘書探了個頭進來,敲了敲門,笑著說道:「紀隊,蔡局找您。」


  紀堯一看他這微笑中帶著同情,同情中還帶著點幸災樂禍的樣就知道,准沒好事。


  他將手上空了的香蕉牛奶盒子以三分灌籃的風騷姿態扔進牆角垃圾桶,隨手拿起桌上不知誰的豁了一角的小鏡子照了照,到四樓局長辦公室去了。


  蔡局從眼鏡後面看了一眼,將手上的文件往紀堯身上一砸,劈頭蓋臉地罵了過來:「你看看你乾的什麼好事,都被人投訴到市委了!」


  憤怒的聲音響徹整個市局大樓,路過的同事聽見了倒也不怪,要是哪天這位紀隊不挨罵了,才叫怪。


  紀堯撿起地上的文件,瞟了一眼,明顯不服氣地說道:「這人投訴咱們市局服務態度不好,暴力執法。嘖,那孫子,我就知道不是什麼好鳥。」


  蔡局喝了口茶,將茶杯往桌上一放,指了指紀堯:「給我好好說話,注意措辭。」


  上周三傍晚,一個女人從自家小區樓頂跳下來,當場死亡,死者丈夫被叫來問話,紀堯審的。


  紀堯蹲下來將幾張文件整理好,放在蔡局桌上:「死者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深淺不一,鄰居的口供也證實了死者近半年來經常遭到家暴。人剛沒,屍體都還沒涼透,這位丈夫就開始跟保險公司索要賠償,簡直人渣。」


  他頓了一下又道,「我也就審訊的時候嗓門大了點,碰都沒碰他一下,不信您看監控。」


  他雖然平常看起來有點弔兒郎當的,涉及到工作上的問題,從來都是認真嚴謹的。而且他身上帶著一股十分難得的俠氣,並能很好地在工作紀律和是非公道之間博取一個平衡。


  蔡局捏了兩顆紅棗放進茶杯里攪著。這個案子其實已經結了,死者確實是自殺。


  紀堯往轉椅上一坐,單腳一蹬,原地轉了兩個圈:「綠茶泡紅棗,蔡局您是真精緻。」


  蔡局抬了抬眼皮子,聲音又提高了幾分:「你爸昨天打電話,請我對你嚴格要求,抓到工作失誤就從嚴從重處理,最好開除,所以別給我惹事。」


  喊完覺得喉嚨有點疼,低頭喝了一大杯水。


  談完了工作,罵完人,蔡局繼續說道:「老刑上周五正式退休,今天新法醫到,女的,適齡,下個月看情況給你安排一下。」


  紀堯是他看著長大的,是他的領導,也是半個長輩,一直操心著他的終身大事。


  紀堯捏著下巴,陷入沉思,然後十分欠扁地闡述了自己的思考成果:「法醫,制服,我看行。」


  蔡局一開始沒聽懂,反應了一下,抬起手上的杯子作勢就要砸過去:「給我正經點!」又把杯子放下,無奈道:「算了,當我沒說。」


  還是別禍害人家小姑娘了。


  紀堯站起來:「那最好。」相親是一個不斷重複且無聊的過程。


  蔡局擺擺手,心說趕緊滾。


  韓惜站在虛掩的局長辦公室門口,聽見裡面的對話,從表情到內心沒有一絲波動,彷彿剛才被談論的不是她。


  紀堯一抬頭,看見一個窈窕的身影。


  女人穿著一身白大褂,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多餘的裝飾,長長的馬尾自然垂下,掃落在肩頭,襯地肌膚比那孤山白雪還要晶瑩幾分。


  一雙飽滿的櫻唇,應該是塗了唇釉,泛著淺淡黏連的光澤,像微微化開的草莓糖,讓人忍不住想要舔一口。


  紀堯抬起手來,露出一個一本正經又熱情燦爛的微笑:「同志你好,歡迎加入南泉市局。」


  要不是剛才在門口聽見裡面關於制服的對段對話,還真容易被這樣光偉正的笑容騙到。


  韓惜垂眼看了看對面伸過來的一隻手,職業使然,她十分敏感地看到他虎口有一處白色水滴狀污漬,應該是牛奶,但也可能是其他不明成分的液體。


  輕微潔癖的她點了下頭,算是應下。


  紀堯晃了晃自己的手,勾起唇角笑了笑:「怎麼,不給面子?」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卻像是要飛起來,一把撕掉了方才偽裝出來的正經。


  韓惜沒說話,這個人的言行遠遠超出了她對正常人類的認知。亦正亦痞的氣質完美地糅雜在了同一個人身上,卻又絲毫不顯矛盾。


  紀堯收回手,似笑非笑:「行,這個梁子咱倆算是結上了,回頭我就帶領兄弟們……」


  忍無可忍的蔡局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呵斥道:「要造反!」


  紀堯笑著接上方才的話:「給你接風。」


  他個子高,站在她面前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牆,韓惜抬頭看了著眼前的男人,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那雙深邃的眼睛吸了進去。


  他彎起唇角,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眼裡有星星,你要摘嗎?」


  這句話就像一句魔咒,她竟真在那雙眼睛里看見了星空,


  他很會誘導人,應該是個談判和審訊高手。


  韓惜回過神來,保持著面上的無波無瀾,輕巧錯開他,閃進局長辦公室,轉身把門一關,整個世界安靜了。


  韓惜跟蔡局報道完,臨走時瞥見桌角透明文件袋裡的一張照片。


  照片中女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暗紅色的血流了一地。她臉色青灰,被唇角那顆深棕色的美人痣一點,竟呈現出一種蒼涼詭異的美感。


  韓惜眼前驟然閃現出那個提著餅乾盒子,笑容比晚霞還要燦爛的女人。


  可這樣一個人怎麼會自殺呢?


  周莉有點氣憤地說道:「便宜了那兩個人渣。」


  紀堯:「人渣自有法律制裁和道德審判,不管他們做了什麼,都不應該成為喬江殺人的理由。」說完看了一眼會議室門口,拿筆點了下周莉,「剛你那句要被蔡局聽見,就等著被罵死吧。」


  這時,趙靖靖打來電話。


  「紀隊,我們在喬江住的地方找到了一件血衣,有鄰居反應,半個小時前見過他,人應該沒跑遠,就在附近,已經展開搜尋了。」


  紀堯:「你們繼續搜尋,我現在帶人過去。」


  他掛了電話,來到物證辦公室,發現裡面連個值班的人都沒有,人都被刑偵二隊帶出去辦案了。


  剛好韓惜從法醫室出來看見他:「你找物證的人?」


  紀堯點了下頭:「嗯,去喬江家,搜集點證據。」


  韓惜看了眼手錶:「我去吧。」


  今天周六,本該休息的,發現身份證落在辦公室,沒法簽購房合同,這才回來拿。


  喬江家在南泉市下面的一個縣郊,這邊靠著山,養殖業發達。


  喬江家裡經營著一家大豬場,家庭條件不差,父親早年在一家孤兒院當過廚子,離開孤兒院后辦了這家豬場,三年前得癌症去世了,母親跟著哥哥一起住,共同經營這家養豬場,一家人都不愛湊城裡的熱鬧,一直在鄉下。


  他家在豬場附近蓋了一棟兩層小樓,喬江不愛跟家裡人一起住,去公司上班以前,他都是一個人住在豬場旁邊的兩間平房裡,夜裡順便看豬,防小偷。


  紀堯帶著韓惜到喬江住的地方,通過魯米諾反應證實,那件衣服上的血跡是人血,具體是周通還是吳聽的,又或者兩人都不是,需要帶回去化驗才能知道。


  屋裡有把殺豬刀,冰箱里有新鮮的豬肉,看來經常殺豬。怪不得喬江劃開死者周通腹部,手法會如此乾脆利索,他果然是懂點解剖的。


  紀堯帶人走訪了周圍的鄰居,果然如他所料,喬江這個人不愛說話,很內向,平常見到人也叫,回豬場這邊的時候,大多數時間都窩在那兩間平房裡。


  脾氣也不太好,易怒,有一回豬場裡面進來一個小偷,先是被她母親發現,被小偷推了一下,也沒怎麼樣。他一怒之下差點把人打死,家裡賠了很多錢才算了。


  喬江的母親正在家門口看孫子,看見警察來了,讓孫子進屋做作業去了。


  老母親抓著紀堯的胳膊,不停抹眼淚:「警察同志啊,我家小江不會殺人的啊,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紀堯拍了拍喬江母親的手:「您怎麼知道他不會殺人的呢?」


  跟在紀堯身後的張祥皺了下眉,心說難道兇手另有其人,還是說紀隊這是在套話。


  喬江母親搬了幾張小椅子過來,請幾個人坐下來,又進去端了幾杯水過來:「前段時間小江跟我說,他公司里的領導對他特別好。這孩子內向,不怎麼會與人交流,起初他說去市裡上班,我還擔心他,怕他不會說話,跟人處不來。」


  老人抬手擦了下眼淚,渾濁的雙眼看起來終於泛了點光澤:「他工作之後的那三個月,我發現他變了很多,不但會主動給我打電話了,話也比以前多了,他還說要考那個什麼成人大學,說都是他領導建議的。」


  「那段時間,他是真開心。只是,大概半個月之前,他就再也沒給我打過電話了,我打過去他也不接。」


  紀堯問道:「您跟他最後一次通電話是什麼時候?」


  老人搖了下頭:「記不清楚了。」


  趙靖靖正帶人從豬場往外搜人,喬江極有可能已經跑進旁邊山裡了。


  紀堯從喬江母親家出來,叫韓惜先回去,他要去協助趙靖靖搜山。


  韓惜將手上的物證袋遞給旁邊的警員,轉頭對紀堯說道:「萬一喬江有個什麼意外,我好隨時配合。」


  紀堯心想,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職業態度令人欽佩:「你跟好我,一會別亂跑,山上野獸不長眼。」


  分配好任務,刑警們分批分方向往山裡去了。


  喬江跑進去的這座山叫蓮花山,植被密集,又是春夏季節,草比人長得都高,加上刑警們對地形不熟悉,很難很快把人找出來。


  紀堯沒想到韓惜的體能這麼好,在雜草土坡里走了那麼久,也不覺得累,都快趕得上周莉了。


  他知道她是想親手把殺害肖瑜的兇手抓出來,卻也真是心疼她。


  一般的女孩子,哪個不喜歡穿漂亮的裙子、高跟鞋,梳各種髮型。但她們法醫不能。


  紀堯看了一眼韓惜腳上的運動鞋,想起之前想要幫她買高跟鞋,一直沒時間親自去挑,等抓到喬江,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她一雙鞋子,哪怕是在家穿著玩。


  反正住對門,干起什麼都是很方便的。


  韓惜坐在一塊石頭上,從背包里拿出水杯來,喝了幾口。


  紀堯巴巴看著她,他身上帶的水已經喝完了。


  韓惜剛擰上蓋子,對上那樣一雙可憐巴巴的眼睛,不由心軟了一下:「你杯子拿出來,我給你倒點。」


  紀堯一點都不心虛地說道:「我沒杯子。」


  韓惜只好將自己的杯子遞了過去。


  紀堯接過來,裡面泡的檸檬水,應該是加了蜂蜜,酸甜味的。


  他放在唇邊抿了一口,只潤了潤嘴唇。


  沒捨得喝,想都留給她。


  紀堯往前走了一步,湊在她耳邊:「咱們這算不算間接接吻哪。」


  韓惜抬頭看了他一眼,從背包里拿出來一張消毒紙巾,對著杯子口某人喝過的地方擦了一遍又一遍。


  紀堯:「.…..」


  他偷偷往她唇上看了一眼,小巧飽滿,呈現自然的緋紅色,加上她皮膚白,將那兩片唇瓣襯得分外誘人,在這滿山的綠色植物里,她是唯一的果實。


  因為熱,她脖頸下流了幾滴汗,那一滴滴晶瑩順著她白嫩的皮膚往下liu,很快鑽進領口不見了。


  生怕自己多看了什麼不該看的,紀堯閉了下眼睛,逼自己冷靜了一下。


  「回吧,天快黑了。」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他步子邁地極大,逃似的,彷彿身後跟著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洪水猛獸。


  韓惜跟在後面:「你走慢點,我跟不上了。」


  這時,天公作美,下起了雨。


  紀堯脫掉身上的襯衫,撐在韓惜頭頂上。他張開雙臂,像是將她整個人護在懷裡一般。


  韓惜轉頭,看見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的背心。


  因為這個動作,兩人靠地極近,她能聽見他的呼吸聲,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量,像是靠近了太陽。


  於是她就不冷了。


  樹下危險不能躲雨,兩人繼續往前,看見前面有座小木屋。


  小屋裡沒人,也沒什麼設施,只有一張粗糙的單人床,用幾塊木板拼出來的。另外還有一張瘸腿桌子,一張椅子,電燈什麼的,想都別想。


  紀堯抬頭看了一眼屋頂,好在不漏雨。


  韓惜接過紀堯手裡的襯衫,將水抖掉,掛在椅背上晾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就算停了,也已經不適合走了,天要黑了,山路泥濘,很危險。


  他們只能在這裡住一晚,明早再出發。


  紀堯站在桌子上,舉起手機找信號,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他的手機電量也已經不多了。


  韓惜將背包放在床上,從裡面拿出來一包餅乾,這是他們的晚餐。


  再惡劣的條件,韓惜都住過,只是她害怕黑暗,也從沒跟誰單獨待過一整夜。


  紀堯盤腿坐在床板上,胳膊放在腿上,單手托著下巴看她,他清楚地記得,審訊室停電那次,她表現出來的恐懼。


  他說,「我會保護你。」說完笑了笑,桃花眼微微彎了彎:「也保證不會碰你。」


  紀堯從床上跳下來,坐在破了一半的椅子上:「我坐著也能睡著,你睡床。」


  話都被他說完了,她沒什麼好說的,從包里拿出來僅有的一包餅乾,分了一半給紀堯。


  這是他們的晚餐。


  紀堯將一整塊餅乾塞進嘴裡:「檸檬夾心味的,我喜歡。」他平常看見周莉偷吃餅乾的時候,完全不能理解,破餅乾又干又甜膩,有什麼好吃的。


  現在他明白了,餅乾好不好吃,關鍵是看跟誰一起吃。


  韓惜小口小口吃完,看了一眼窗外,茫茫大雨中,風將樹枝吹得亂動,整個世界即將陷入黑暗。


  她突然說道:「紀堯。」


  他怔了一下,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大名,他從沒覺得自己的名字有多好聽,直到從她嘴裡叫出來的這一刻。


  「你挨過餓嗎?」


  紀堯打開手機屏幕,用這點亮光,讓她看清楚,他就在這。


  「怎麼沒挨過。」紀堯笑了笑,「小時候被綁架,綁匪經常不給飯吃。」


  韓惜抬頭看著紀堯,詫異道:「被綁架?」


  紀堯點了下頭:「有錢人也是很煩惱的,有一回居然還是被家裡的保鏢綁的。」他將最後一塊餅乾吃掉:「幸好那時候遇上了了兩個好警察。一個就是蔡局,那時候他還不是局長。」


  韓惜捏起一塊餅乾,問道:「另一個呢?」


  紀堯從小破椅子上站起來,靠在小破桌子邊上,眼睛看著窗外,思緒飛得很遠,連聲音都低了幾分:「另一個是陳警官。」


  韓惜鮮少能從他老不正經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


  紀堯繼續說道:「為了尋找被人販子偷走的女兒,陳叔叔十九年前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韓惜禮貌道謝,微微彎起的嘴角像是被一條看不見的線提起來的一般,有一種不甚真實的感覺。


  肖瑜笑了笑,這位韓小姐已經搬來半年多了,一向都是獨來獨往,也不見她跟什麼人親密,周身不沾一絲煙火氣,像是不願意融入這人間。


  可偏偏那雙眼睛生得如一汪清泉似的水盈深邃,天生帶著情。


  韓惜回到家,將餅乾盒子放在桌上,用檸檬味的洗手液仔細洗了個手,打開所有房間的燈,泡了杯檸檬茶。


  家裡沒人,養父母在她讀高中的時候就去世了,之後她就一直一個人生活,因為習慣,倒也不覺得冷清,非工作時間裡她喜歡一個人待著。


  韓惜看了一眼手機,大學老師發來一條消息。


  「韓惜啊,六院的老院長到現在都還在跟我念叨你,他們醫院缺人才,問你願意去嗎?」


  韓惜毫不猶豫地回道:「謝謝老師,我更喜歡當法醫。」


  老師一直有點遺憾,這個優秀的學生原本可以在醫學界大展宏圖的。


  且醫生職業安穩,法醫則天天跟一堆屍體打交道,經常還要出現場,提著十來公斤重的工具箱,跟刑警們滿街滿坡地跑,無論是大半夜還是烈日當空。


  韓惜卻認為,跟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自在,活人狡詐會撒謊且具有攻擊和危險性,而屍體永遠都是最誠實的。


  大學畢業到現在,她已經做了兩年法醫了,並且因為表現突出,被調到了市局。


  周一早八點半,市局大樓。


  紀堯踩著點,一手捏著喝了一半的香蕉牛奶,一手踹在兜里,優哉游哉地踱進了刑偵辦公室。


  「老大,早上好。」女警周莉咬了口蓮蓉麵包,抬頭看了看,「穿這麼騷,啊不,帥,又有相親?」


  市局第一刑偵隊大隊長紀堯,今天穿著一件淺紫色綉暗紋的襯衫。領帶系地一絲不苟,外面罩著件黑色風衣,腳上的義大利手工皮鞋映出掉了一塊牆皮的天花板。


  紀堯靠在辦公桌邊上,長腿交疊,吸了口牛奶,無奈道:「可不是嗎,家裡老太太催地緊。」生怕他哪天執行任務出了意外,億萬家產沒人繼承,死活讓他先留個后。


  不接受相親就得被逼著辭職回家繼承家產。


  而他喜歡當警察,並願意為之奮鬥一輩子。


  周莉饒有興緻地八卦道:「老大,今天相的是哪家千金小姐,明星,還是咱們警隊的小師妹?」說完捂著嘴偷偷樂。


  事實上,包括周莉自己在內,市局每一位單身適齡女青年都跟這位刑偵隊長相過親,還是組織上親自給安排的。


  周莉一邊樂呵一邊拆了包薯片:「聽說今天局裡要來一位女法醫。」又道,「總之老大你做好準備吧,估計不出下個月蔡局就會給您安排上。」


  這時,局長秘書探了個頭進來,敲了敲門,笑著說道:「紀隊,蔡局找您。」


  紀堯一看他這微笑中帶著同情,同情中還帶著點幸災樂禍的樣就知道,准沒好事。


  他將手上空了的香蕉牛奶盒子以三分灌籃的風騷姿態扔進牆角垃圾桶,隨手拿起桌上不知誰的豁了一角的小鏡子照了照,到四樓局長辦公室去了。


  蔡局從眼鏡後面看了一眼,將手上的文件往紀堯身上一砸,劈頭蓋臉地罵了過來:「你看看你乾的什麼好事,都被人投訴到市委了!」


  憤怒的聲音響徹整個市局大樓,路過的同事聽見了倒也不怪,要是哪天這位紀隊不挨罵了,才叫怪。


  紀堯撿起地上的文件,瞟了一眼,明顯不服氣地說道:「這人投訴咱們市局服務態度不好,暴力執法。嘖,那孫子,我就知道不是什麼好鳥。」


  蔡局喝了口茶,將茶杯往桌上一放,指了指紀堯:「給我好好說話,注意措辭。」


  上周三傍晚,一個女人從自家小區樓頂跳下來,當場死亡,死者丈夫被叫來問話,紀堯審的。


  紀堯蹲下來將幾張文件整理好,放在蔡局桌上:「死者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淤青,深淺不一,鄰居的口供也證實了死者近半年來經常遭到家暴。人剛沒,屍體都還沒涼透,這位丈夫就開始跟保險公司索要賠償,簡直人渣。」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