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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梟雄

  長陵商賈眼中的淩厲殺意消失,迅速變得平和冷靜。


  他對著這名外鄉人躬身行了一禮,道:“抱歉。”


  這名長陵商賈誠懇致歉之後便告辭離開,外鄉人身前桌上放置的酒菜漸冷。遠遠的,有一艘烏蓬小船卻是行了過來,靠上這條商船。


  一名文士模樣的中年男子從烏蓬小船裏走出,上了商船,坐到這名外鄉人對麵。


  外鄉人極為耐心和極致的將方才和那名長陵商賈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這名文士麵色平靜,沉吟了片刻,道:“自然是好計,隻是想要顧離人死,卻要賠上不少宗師的性命,對於他而言,代價未必太大。”


  “您是生怕我師逼迫太狠,以至於他反而翻臉。”外鄉人對這名文士卻是尊敬,語氣極為謙和。


  這名文士點了點頭,道:“他以賣羊倌出身,花了三十年的時間才慢慢爬到長陵最高處看風景,他本身又不是強大的修行者,依靠的並非絕對的力量,若是以荒野之中的猛獸類比,長陵其餘那些權貴是獅虎,他卻是獨狼。獨狼比那些東西更為陰狠可怕,不得不防。”


  外鄉人點了點頭,他先是讚同這名文士的這番話,接著才道:“我師是這般想的,他起身於微末,對於弱勢而起便更有信心,而且越是知饑寒,便越是舍不得打碎自己經營的家業,對於他這種人而言,哪怕給他一個打爛了的大秦王朝,也總比大秦王朝落在別人手上要好,哪怕是大秦王朝積弱,周圍強敵虎視眈眈,他也有信心和各朝纏鬥,我師也一向不喜歡和人多糾纏,既然我師都直接將那句話都說了,做不做這樁生意,那便由不得他猶豫,近期可知。先生您在長陵經營日久,他若有異動,您也必先知曉。”


  這名文士目光卻是微凜,道:“難道成皎真是他所出?”


  “此事真正如何,隻有他和驪姬所知,我師最多也是猜測。”外鄉人微微一笑,神色卻是輕鬆起來,他的目光掃過開闊的水麵,落向不遠處那座雄城,頗有傲氣道:“但到底是否他所出,這事落定,便也如同水落石出。”


  這名文士倒了一杯冷酒,慢慢飲了。


  他沒有再說什麽,心中卻是十分清晰,這是事關兩朝命運的一場豪賭。


  隻是成大事者必有非凡氣魄,這件事情無論成敗與否,這長陵卻總是吃虧吃得更多一些,若是換了他來,他應該也會和這名外鄉人的老師一樣,直接祭出這樣的狠招。


  ……


  他們目光落向的雄城深處,某處街巷中間,有一處雅院。


  雖是平地,卻是堆著假山,種植的鬆樹雖然是匠人刻意調教,但卻依舊有著淩雲蒼勁。


  鬆樹下放著一張竹案,竹案的一側席上坐著一名五十餘歲的華服老者,氣態雍容,他的對麵,坐著的卻是一介寒生,三十餘歲的瘦削男子,身上的衣衫很多補丁。


  “聽先生是高士,視富貴如浮雲,一直不為權貴所動,今日怎麽肯來見我?”這名老者對這名寒生十分尊敬,連說話的聲音都不響亮,生怕攪了對方身周的清淨一般,這間小院外到處都是侍女,他卻親自斟酒。


  酒是極佳的美酒,長陵罕見。


  杯是夜光杯,名貴至極。


  這名寒生連這樣的杯、酒都是見都未見過,但是他氣質卻是淡定,隻是微微一笑,道:“視那些人如浮雲,那是因為心中清楚,長陵真正能辦得成大事,真正能聽我所想做那樣事情的人,隻有先生您。”


  這名老者感慨的笑了起來,“先生果然是高士,我有吞雲誌,但卻沒有先生您這樣清晰的心目,茫茫眾生,卻不知如何著手,今日便聽先生高見。”


  “秦之現狀,如深井冰,凡夫可輕易受其寒意,您是大梟,不用我多言。”


  這名寒生肅然道:“若論對策,以我所見,無非廢井田、開阡陌、分郡縣、實軍功、連坐法。”


  這名老者聽到他第一句話,不由得笑了笑,大梟這種字眼其實極為不敬,但這寒生用這樣的字眼形容他,他卻並未生氣,因為這的確是事實,而且由此也可見這名寒生真實不虛。


  但聽得對方這第二句,這名老者微微眯起了眼睛,也非憤怒,實則震驚,連他都生出涼沁沁的意味。


  “好一個廢井田、開阡陌、分郡縣、實軍功、連坐法。”這名老者伸出手想去端酒杯,但沉吟一息之後卻又放下:“你可知光是廢井田開阡陌這六字將會掀起什麽樣的風浪,那些門閥吃了多少年的肉,你突然要將肉從他們的口中拿走,然後端一盆菜湯,告訴他們今後隻能喝湯。”


  “便是如此。”寒生卻是臉色紋絲不動,看著他道:“而且要告訴這些人,是聽話才有這樣的湯喝,若是不聽,則隻有喝自己的血。若是真的很聽話,或許還會給回你的肉,要想更多肉,便去戰場上奪軍功,斬首換肉。不破不立,所以在長陵,也隻有您有可能做成這樣的事情。”


  老者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來,有些感慨,“若論氣概,我反倒不如先生。這是翻天的大事,但的確如先生所言,秦之現狀,內且不說,外則是忍氣吞聲以求苟全,在七朝之中,當屬最弱,既然已經最弱,再砸破一些東西,再弱一些,隻要有翻身可能,便值得一搏。”


  寒生認真躬身行禮,道:“您已看得清,隻是需要我這樣的知音。”


  老者又沉默片刻,然後認真問道:“先生對我朝修行者如何看?”


  “國之強盛,非匹夫之勇所能決。”寒生說道。


  老者若有所思,笑了笑,道:“那死幾個修行者,又算什麽。”


  …..

  這名寒生離開時,他的衣衫上還盡是補丁,但既然成為這名老者今後在長陵的最重要夥伴,他此時便已經不是寒生,而是整個長陵最具權勢的人物之一。


  一名青衫修行者無聲的出現在老者的身側。


  老者看了他一眼,輕聲道:“聽說顧離人已經有了一名弟子?”


  這名青衫修行者頷首,道:“是。”


  “找出來,殺了。”老者說道。


  這名青衫修行者想了想,道:“不設法為我們所用?”


  這名老者之所有能夠擁有今日的地位和權勢,除了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擁有常人沒有之眼光和氣魄之外,最為關鍵的是知人善用,且能認真聽取別人之意見,而且是真的聽得進去意見。


  有時能夠認真聽取意見,便是足夠的尊重。


  “這種事情很危險,當然顧離人選定的弟子,天分必定極高,但那是將來,而且多變數,我隻謀取眼前事,能做好眼前事便是最佳。”老者平和的說道,“而且我要用人,需麵對他心中無愧,否則心中不舒服不說,行事也必定偏差。”


  青衫修行者想了想,道:“這的確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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