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隨緣
雲棠麵色微白,她看著傘麵上濺開的水花,目光閃動間,整個天空之中落下的雨線都在傾斜,都在晃動。
“巴山劍場在哪裏?”她莫名的問道。
餘左池將傘抬得更高一些,露出臉麵,“在巴山。”
這似乎是很無聊很無趣的問話和回答,然而那些靜立在鏡湖畔的宗師們都很清楚這一句問答對於整個天下的意義。
在這一劍斬蛟龍之前,巴山劍場默默無聞,但如此輕描淡寫破去雲水宮這一劍之後,巴山劍場注定名聞天下。
“隻是守,並不能勝。”雲棠安靜下來,所有雨線便消失,鏡湖也安靜下來。
餘左池又收了傘,認真道:“當然不隻於守。”
雲棠道:“那讓我看看你的攻。”
餘左池頷首。
他沒有先行動劍,隻是動步。
他一步跨出,跨向水麵。
這世上真元修為不夠的低階劍師戰鬥,便是持劍砍殺,修為再高一些,便是以真元禦劍,飛劍來去,再高一些,便是劍為本命,心動便劍意動,引動天地之威。
然而他的戰鬥方式,卻似乎偏偏就像那些最低階的劍師一樣,持劍而行。
鏡湖水麵依舊紋絲不動,隻是在雲棠所在的一端卻是漲起。
整個水麵傾斜,餘左池朝著雲棠行去,便如同在登山。
然而他卻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他並未因此慢下來。
相反,他的腳深深的踏入水麵,他的整個人,就像是一顆釘子一樣,直接紮到雲棠的前麵,然後揮劍。
他揮劍很隨意。
甚至似乎沒有什麽招式可言。
然而在雲棠的感知裏,這一劍就像是伐向木頭的斧子,而她便是那根不能動的木頭,無法可躲。
她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她揮動手中的碧水劍,也像是揮舞著柴火棍一樣,朝著對方的劍砸了下去。
修行者的戰鬥便是如此。
當你無法破解對方的劍招,所能相較的,便隻有純粹的力量。
轟的一聲巨響。
她和餘左池都往下沉去,各自雙腳都直接落在濕潤的湖底,強大的元氣力量,甚至將淤泥之中的水汽都頃刻擠壓出去,變成幹地。
岸邊的水位卻是往上漲起。
整個鏡湖,變成了一個碗。
她和餘左池,便在碗中央。
餘左池尤有閑情看了一眼四周的水幕。
他看到湖畔那些人都被水幕遮掩,看著水中如被封在琉璃之中的碧綠水草,然後他又看著身前的雲棠,輕聲道:“我讓了你一些。”
“輸就是輸,讓什麽讓。”
雲棠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一道桀驁不遜的深綠色劍光消隱,她背負雙手,神情卻是平靜下來,突然之間淡淡一笑,道:“有空我去巴山看你。”
餘左池眼睛一亮,道:“你要來我去接你。”
雲棠擺了擺手,不再說話,轉身便要走。
“這就走了?”餘左池出聲。
“不然又如何?”雲棠道:“劍器榜終究是虛名,此間能和你抗手的,應該便也隻有那岷山劍宗的百裏流蘇了。”
“其實我不是來爭這首名。”
餘左池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眸,道:“其實.……我也並非巴山劍場最強的劍師,我師弟顧離人比我強出太多。我來這裏,隻是我巴山劍場開山門收徒在即,他也缺個弟子,我來了這裏,知道巴山劍場的便多,挑選弟子,便也有餘地。”
“真還有比你強出太多的劍師?”
雲棠眉頭深深皺起,隻是她終究是真正的大宗師,轉瞬便是傲然一笑,“那便真的要去巴山看一看。”
“還有。”
雲棠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特意喊住我,在我走之前對我說這些,便是因為想著我若是就這樣走了,今後在別人口中聽到巴山還有更強的劍師,你怕我心中便不舒服?”
餘左池笑了笑,又覺得有些尷尬,幹咳了兩聲。
“走了。”
雲棠卻是灑脫,轉身行去,唯有一聲輕淡的飄來,“多想。”
餘左池看著她的背影,莫名歡喜,哈哈一笑,再次真誠讚道:“真的好看。”
……
“就這樣勝了?”郭秋覺看著走來的餘左池,看著走去的雲棠,雖然明知發生了什麽,卻依舊有些不敢相信。
“真煩。”
百裏流蘇突然說道。
郭秋覺驚訝的轉過頭去看著他,不知道此時他說這兩個字的意思。
他的聲音很高冷,那些還停留在湖畔的宗師們,目光也都落在他身上,也不知道他這句話在此時到底是什麽意思。
然而餘左池卻偏偏明白。
雲棠勝了劍器榜上排名第二的俞輕啟,而他又勝了雲棠。
先前在劍器榜上排第一的那柄雲中劍的主人又未來,再加上之前他在道上又勝了毒腹劍的主人….湖畔這些宗師們,先前都未必能勝俞輕啟,那他隱然之間便已經是此間第一人。
隻是就如之前俞輕啟質疑雲水宮隻是借了地勢之利一樣,場間這些宗師們也會質疑他們未親眼所見的他和毒腹劍主人的一戰,也會質疑雲棠是否因為和俞輕啟的一戰而力有不逮才敗在他手下。
這種質疑在對他已經有所了解的百裏流蘇看來很煩。
但他明白,最讓百裏流蘇有些煩的是,這些劍器榜上的劍師,雖然的確很強大,但其中絕大多數人,都似乎並不能讓他喜歡。
“那你來吧。”
正是因為明白,所以餘左池微微一笑,停在湖畔,看著他說道。
百裏流蘇點頭,一句話都不多說,拔劍。
虛空拔劍。
一股強大的本命氣息從他手中噴薄而成。
一道白色的雪劍一寸寸在他手中生長出來。
寒意驟生,湖畔的草上迅速的結出白霜,然後朝著更遠處的山林蔓延。
郭秋覺已然說不出話來。
他滿眼驚豔。
這座劍山已經高絕,飛鳥難渡,然而當百裏流蘇的這道本命劍顯現,卻是像有一座比這劍山還要孤高許多倍的雪山憑空出現,然後冷意全部被抽引過來,落在這一劍中。
他突然明白百裏流蘇為什麽這麽話少,為什麽這麽不容易親近。
本命劍能有這樣劍意的人,一定是在無比孤高處煉劍煉了很長的時間。
他麵對的隻有風霜,和無所不在的寒意相鬥,和日出日落為伴,這樣的人,又怎會多話。
白色雪劍生成時,便已橫在胸前。
正因為了解,所以餘左池也沒有任何多禮,他回應的,隻是撐傘。
無數道白色的流線頃刻在空中飛舞,出現時寂靜無聲,然而在下一刹那,便發出恐怖嘯鳴。
砰砰砰….
無數聲宏大的撞擊聲在黃紙傘麵上響起。
湖畔的宗師們全部變了臉色。
千萬劍在空中行走,就如無數劍師在持劍殺伐。
百裏流蘇平靜而行。
他體內磅礴的真元從他手中劍的符文之中飛灑出來,和他尋常在岷山最高端練劍時一樣,將強大的力量匯入風雪,注入每一片飄舞的雪花之中,然後將那片雪花變成天地間的一柄劍,然後施展出不同的劍招。
他不追求每一劍的完美,隻求完成。
但無數劍,無數不同的劍招如同密集的箭雨一樣朝著同一人席卷,這樣的打法,卻是所有這些宗師,從未見過。
看著衣衫上都泛起的白霜,感受著那千萬劍的行走和不同劍招瘋狂的殺伐,這些停留在湖畔的宗師們心中都生出涼沁沁的意味。
他們沒有人覺得,自己能夠擋住百裏流蘇的劍。
郭秋覺就站在百裏流蘇的正背後,所以他看著百裏流蘇的背影,看著百裏流蘇前方那些可怕的白色流線,當那些破碎的風雪帶著殘餘的劍意從他身體兩側的空氣裏流過時,他比其餘這些宗師更能清晰的感知到這些劍到底有可怕。
然而更令他震撼的是,鏡湖上浪花朵朵,餘左池在不斷後退,然而手中的黃紙傘依舊不破,甚至連白霜都沒有。
百裏流蘇劍眉挑起。
然後他消失在自己的風雪之中。
在下一刹那,他已經在餘左池頭頂的上方天空。
他就像是從極高的山峰跳了下來,一劍朝著餘左池刺去,卻並不想刺餘左池手中的傘。
從高空墜落般的劍意猶如流星,然而劍尖所知卻偏偏縹緲無蹤。
湖畔的許多宗師心聲歎息。
力量、速度和詭異多變往往是相悖的,當這些都能極致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這樣的劍,便真是強大到了極點。
隻是麵對這樣的一劍,餘左池卻是笑了起來。
因為這原本就是他最擅長的事情。
他的劍名隨緣。
他的劍意,便真的很隨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