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分兵
“何老弟。”
劉叔帶著何姿回到了包間裏,看著靠在那裏的何國鋒,從桌子上拿了一個新的酒杯,道:“這些年辛苦你了,來,當哥哥的陪你喝杯酒吧,我也好久沒遇到酒友了。”
何國鋒沒有什麽反應,今天的事情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以前有任何的狀況,隻要是在家裏,他都能扛得住。就像自己妻子說的那樣,他也後悔當初為什麽對發瘋的妻子感到害怕,為什麽要把她送進精神病院裏,最後弄的這麽不可開交。
他一直都在懺悔,一直都在悔過,一直想靠著自己的努力把妻子給治療好。
現在,還是在外麵爆發了。
在自己的公司裏爆發過,罵他出軌,她對單位裏其他女同事動手,他賠禮道歉,撐過去了。在小區裏爆發過,忽然之間拿著菜刀把別人的反光鏡給砍下來了,他賠禮道歉,撐過去了。他一直都在努力的撐,然而這一次,在女兒的親家麵前,卻撐不住了。
他活著隻是不放心女兒,隻是對妻子的悔過而已。現在這麽一鬧,他知道別人是不可能接納自己女兒了,人生的僅剩的動力一半就沒了,他一下子就跟行屍走肉一樣,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行百裏路半九十,就在這最後的一瞬間,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這種失落的感覺讓他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這麽努力的維持家庭,這麽努力的吃著所有的苦,不就是為了能讓女兒安安心心的幸幸福福的嫁人嗎,隻要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托付,那他堅持的價值也都值了。可偏偏……
都毀了。
他和女兒談過心,也知道女兒對項泰的感受,他也很滿意,不,不能說很滿意項泰,隻是女兒很滿意,那就已經足夠了。
“爸……”
何姿抬起手把臉上的眼淚擦掉了以後,走過去對著自己的父親說道:“這些年你辛苦了,想喝酒就喝喝酒吧,我知道你為了我一直想盡量把家裏的事情瞞住,但我們這麽瞞下去,根本不是一個家啊……”
他們一家人沒有一個人好受。
張嫻靜被怨恨和猜忌所包圍住,何國鋒麵對著折磨和悔恨,而何姿呢,在這樣子的家庭裏,不可能也跟著一起正常的,不然為什麽在家裏會抑鬱?
如果不是何國鋒小心謹慎的維持著這個家庭的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他已經足夠努力了,但努力,卻都不一定有回報的。
劉叔很唏噓的歎了一口氣,當醫生的人,各種各樣的事情早就司空見慣了,當初他也曾經是一個三甲醫院的優秀醫生,但後來因為家裏的事情,當了逃兵,來了社區醫院當了一個全科醫生。這些年,作為一個全科醫生,各種各樣的人都見識的太多了,因為社區醫院的設備有限,他能給出建議很多時候隻能是“趕緊去上級醫院複查下”之類的。更多的,他都是在安慰病人,陪病人釋放情緒。
“何老弟,聽我一聲勸。”劉叔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你妻子心中肯定是有你的,不然,她肯定早就想辦法離婚了。”
“她那是想報複我。”
何國鋒顫抖著嘴皮子說了一句,事到如今,一切隱瞞都沒必要了。
“那是她情緒不受控製了。”劉叔歎著氣說道:“而且啊,這人還活著,一切都我希望。要我換成你,我現在都能高興的笑出來。”
這話裏的嘲諷意思讓何國鋒皺起了眉頭,但他平時都不是一個強硬的人,對著妻子都一忍再忍,也不會在外人麵前裝強硬,他隻是低下了頭,不想去聽這些話。
“我女兒因為精神異常自殺了,然後我妻子就和我離婚了,怪我當個醫生,連女兒有精神異常都不知道。”
劉叔刨開自己的傷疤給何國鋒看,想引起共情,笑著道:“你能想到的最壞結局,我已經經曆過了。”
聽到這話,不僅是何國鋒身體一顫,連何姿都詫異的望向了劉醫生。
“坐下吧,慢慢聊,我覺得我們應該有很多的共同語言。”劉叔朝著何國鋒招了招手,又說道:“何姿,把你爸扶過來,再給他把酒給倒上,順帶叫下服務員把玻璃碎片給清理一下吧。”
“爸,坐下吧,我陪您一起喝一點。”何姿拉著自己父親的手,把他拉到酒席上來,這一回何國鋒沒有反抗,隻是任由自己女兒操作。她眼睛通紅的給自己父親倒了酒了以後,道:“這也是我第一次和您喝酒,劉叔不會笑話我們家的。”
“嗯,我比更多人都知道你這些年可能過的有多不容易。”劉叔歎著氣說道:“實不相瞞我是一個醫生,比起你夫人的病情,我覺得你才更需要發泄。你在腦海裏已經想過很多遍了吧,一些讓大家都解脫的事情,我不會笑話你的,這種事情我也做過。但是啊,我也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人信任著我,我不能就不負責任的走了。”
劉叔把杯子裏的黃酒給一口氣喝掉了,道:“何老弟你也別多想,你看,你女兒還陪著你,你不是一個人,比我可好多了。”
“爸。”何姿知道這個時候哭哭啼啼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把眼淚水全部往肚子裏咽了以後,說道:“我長大了,我成年了,我可以幫你分擔壓力了,你放心吧,我不會像以前那樣再當縮頭烏龜逃起來了,我知道您最近很多年一直過的很壓抑,但我還是希望一家人都能好好的,媽,我是心甘情願的喊她一聲媽媽的,縱然她有不是,但我忘不了她那時候對我的照顧的。”
“哎。”
何國鋒用力的歎了一口氣,把自己女兒倒好了的酒一口氣喝了,然後眼淚無聲地往下流淌著,沒有吸鼻,也沒有有任何的聲音,淚水就這樣悄悄的流了下來。
“沒事,沒事,不用緊張。”劉叔趕緊對何姿說道:“讓你爸先宣泄下吧,這些年他,值得敬佩的。”
……
因為安慰了一下何姿的緣故,項泰追出去的時候發現張嫻靜已經跑出飯店,跑到馬路上了。她正拉著一個司機拚命地說:“帶我回家帶我回家。”
然而出租車司機見她瘋瘋癲癲的樣子,也有些抗拒,沒有直接開車。項泰追出來了之後,趕緊迎了上去,對著司機一邊道歉一邊把張嫻靜給拉了回來。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何國鋒你個沒良心地。”
產生了肢體接觸了以後,張嫻靜更像是被點炸了的火藥一樣,不斷地罵著她自己的丈夫,引來了路人的指指點點,甚至有人還拿起了手機。
“是我,是我。”
項泰有心想控製住一個女性,那還是手到擒來的,他的手像是鐵箍一樣按在了張嫻靜的身上,道:“我不是何國鋒。”
看到是項泰之後,張嫻靜愣了一下後,又喊道:“你放開我!我和你沒關係,你放開我!救命啊!打人啦!”
張嫻靜的呼喊聲讓圍觀群眾再次多了起來,看樣子已經有人在打110了,項泰知道來了警察的話肯定更加說不清楚,萬一張嫻靜發瘋到攻擊警察,那抓起來都是有可能的。
但現在這種情況已經超綱了啊!
項泰再怎麽樣也沒經曆過這種事情啊,尤其是當對方根本沒腦子分辨自己的魅力的時候,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
怎麽辦?追是追出來了,但一點辦法都沒有。到底該怎麽辦?
項泰腦海裏閃過無數個念頭,現在這個情況下,不僅要安撫住張嫻靜,還得讓周圍的人不要把失態給擴大,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媽!!!”
項泰腦子一抽,對著張嫻靜喊道:“媽你冷靜點!我是你兒子啊!”
這一聲媽讓張嫻靜一下子沉默了,她說到底這麽多年來為的不就是一個孩子嘛,現在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媽,她恍惚之間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她呆呆的看向項泰,眼睛裏確實充滿了懷疑,雖然有人喊自己媽,但這個人這麽大,能是自己兒子嗎?
項泰可不會覺得自己喊一聲媽就什麽事情都沒了,他隻是不想讓圍觀的人再誤會下去罷了,營造出一種家庭糾紛的感覺,對方也不會再插手。趁著張嫻靜愣住了,他趕緊一邊拉著張嫻靜往裏走,一邊說道:“你和爸吵就是了,幹嘛折騰自己啊,鞋子都不穿一個就跑出來了。”
這話倒不是說給張嫻靜聽的,而是說給周圍的人聽的。他是真的不想把失態再擴大了, 圍觀的人已經那麽多了,再鬧下去對誰都不利。
他把張嫻靜重新帶回了電梯間裏,正好那裏有兩個位置,他就扶著張嫻靜坐了下來。
因為剛才出門的時候對方外套都沒有穿,項泰把自己拿在手上的西裝批在她的身上,然後蹲在她的麵前,細聲說道:“您先消消氣,消消氣啊。”
他看到外麵有人透過玻璃門,探頭探腦的往這裏麵看,他隻能投去歉意的眼神,希望這些人不要再報警,不要再看熱鬧了。所幸,張嫻靜的沉默倒是讓一部分人相信了“媽”這個詞,那些看熱鬧的人也沒接著報警或者伸張正義主持公道,看了幾眼後,又自顧自的往前走掉了。
呼,還好,總算是勸過來了。
項泰鬆了一口氣,再回過頭的時候,發現張嫻靜正在用有些癡呆的眼神望著自己,被這樣子盯著,他心裏有些發毛,但還是說道:“您先別著急,這鞋子都忘記穿了,一路跑出來傷了腳怎麽辦,折騰誰都不能折騰自個兒的身體啊, 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說完了以後,他又覺得有些古怪,我怎麽帝都腔又冒出來了,算了,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你剛剛喊我什麽?”
張嫻靜別管項泰剛才說的話,而是疑惑地又問了一句。
可項泰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對這個稱呼有什麽看法啊,萬一刺激到了鬧的更加厲害了怎麽辦,不過,對方的語氣卻軟了下來,沒有剛才那瘋瘋癲癲的樣子,他尷尬的笑了下。
“你不是我兒子,我沒你這麽大的兒子,我兒子才這麽點大。”張嫻靜自顧自的搖著頭,呢喃道:“你不能叫我媽,你沒資格這麽叫,你不行,你不行。”
見她瘋相再現,項泰趕緊強行解釋道:“訂完婚之後,我也是您半個兒子啊,叫一聲媽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的。”
項泰蹲在張嫻靜的身前,拉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說道:“您先別激動,如果不願意我不喊就是了,先冷靜一下,深呼吸一下,情緒太激動對身體不好。您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安穩住就行,項泰的目標也隻是安穩住對方,讓對方冷靜一點,因為對方冷靜下來以後,還是能夠進行一些溝通的。並不是像癡呆症或者其他的那樣,完全沒有生活常識和社會倫理觀念。
張嫻靜看似在思索項泰話裏的意思和彎彎,過了一會後又一下子哭了,道:“你不能欺負我的啊,他們父女兩個聯手欺負我了,我一個人隻能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啊,我也不想激動的啊,但是我不這樣的話他們會害死我的啊。老天爺啊,你不能被他們兩個騙了啊。你是不是和他們一夥的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和他們一夥的。”項泰看到別人哭是真的揪心,他趕緊把自己的衣袖給對方擦了擦眼淚,胡扯道:“您放心,我幫著您,我親母走的早,這幾年一直孤苦伶仃的,一直都想要個媽媽,我肯定幫著您啊。”
對立情緒已經這麽嚴重了,看來犯病的主要原因並不是肚子裏的孩子,而是變成對父女兩人的怨恨了。
哎,或許第一次精神異常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產生了幻覺產生了臆想,但現在看來,這幾年來更多的是被這種怨恨所困擾。或許她並沒有那麽瘋,但裝了那麽多年,再假都已經瘋了。
項泰不知道自己能做點什麽,但他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麵對這類病人,最重要的是三件事情,耐心,耐心和非常耐心。
他也怕,麵對一個無法下一刻不知道要幹嘛的人,又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肯定心裏也會有畏懼,嫌麻煩等等情緒,但他知道展露出來這些情緒隻會變得更加麻煩。
所以他動了一下臉部肌肉,努力擠出一個向往和有些依戀的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