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行 狴犴折星隕 寰宇新神生 其一
出發時姒夢青喰特意準備了一件罩袍,畢竟她演武紋遍布全身,體征過於明顯,若是讓外人瞧見,總歸是會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煩,倒也不是演武中沒有偽裝紋刻,隻是常常動用太過耗費精力,還不如多穿些衣物遮蓋省事些。
三人趕赴神星城這一路也就屬她最為歡喜,作為巫宗大巫祝,平日裏自然是要鎮守少鹿澤,故而也鮮少有機會能到西牛賀洲別處走動。有關於四洲的消息,也大多是從巫宗在各地的暗樁處傳回。
路上幾人就已知的神宗消息進行了交換,雖消息大多還是來自於泣難釋子與姒夢青喰,但經由二人口述,神宗的形象在李羽霜的心中也愈發清晰起來。
神宗,在四洲內也算得上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它並不像道宗或是佛宗那般開枝散葉,分支眾多,既有成道山,涿光寺這等大脈,亦有縉雲觀,問心禪院這等脈。也不似巫宗那般,因宗門遷徙而在外三洲鼓掩聲息。神宗自創立以來,便是以神星城為根基,曆經萬載未有變化。
神宗教義認為世界的雛形是一枚巨大的蛋,其中孕育了世間萬物的創造者,唯一的真神——造物主。此方地是那巨大蛋殼的一部分,經由造物主的一次蘇醒後創造而來。
神宗教徒深信死亡並非是終結,而是回歸造物主的懷抱,遂神宗中人少有求長生者,反而更加注重自身與造物主聯結的感念之力。而神子作為造物主在世間的代表,是神宗的象征亦是精神所在。
每逢神子隕落,神宗造物殿內便會降下造物主聖諭,欽定下任神子人選,故而神宗也少了爭權奪勢所能帶來的暴亂。誠然神子地位尊貴,但也並不意味著成為神子便是成為神星城之主,城內大事宜均由審議會商討決定,亦有負責安保的擁星騎衛,與負責統轄神宗子民的主教存在。
包含神子在內,神宗門人皆是修煉名為聖法氣的秘術,聖法氣經由特定器物引導,可施展咒術,與道宗五行道術有異曲同工之妙。亦可外放衍化為鬥鎧,防護自身,增強體能。聖法氣雖與道家真氣有相近之處,然而修煉之時卻並不借助地靈氣及外物。感念之力的深厚與否直接決定了聖法氣的強弱。
“這世上當真有造物主這一嗎?”李羽霜聞言思慮良久,始終不得解,這才出言問道。
不論是道家推崇的“一氣化三清”,“道生陰陽,陰陽和合,乃生萬物。”亦或是佛家的“三千世界,各自安立形量。”皆是對此方地的不同解讀,究竟誰是誰非,以李羽霜現在這般見地,著實難解。
“哪裏來的造物主,成嚷嚷著成仙成佛,又有誰真的見過,造物主若是真的關心他的造物,又何必讓我們為了屠龍勞心勞力。”姒夢青喰不屑道。
巫宗自古以來便流傳著鬼神之法,姒夢青喰更是精通此道,在她看來,所謂的鬼神同異獸並無區別,皆是此方地間的生靈罷了,故而對神宗這種法嗤之以鼻。
“釋子怎麽看?”李羽霜問道。泣難釋子作為三人中學識最為廣博之人,他的話顯然要比姒夢青喰那充滿成見的話語要更具參考性。
“世間萬物皆有因果,是否當真有造物主,僧不知,但即便是誆騙人的把戲,若是真能導人向善,那或許比殘酷的真相要強些,縱是偽善,也要好過無作為。”泣難釋子思慮片刻,出言道。
李羽霜同姒夢青喰聞言皆是瞠目結舌,望向泣難釋子的眼神中飽含不可思議的意味。實難想象,此等話語會從戒律森嚴的佛宗傳人口中出。
這一路以銅駒踏雲車代步,少鹿澤至神星城不過十二日便可抵達,時光就在三人閑談中悄然流逝,由陌生變得熟識,本就熟識的也更加交心。
…………
這一日,據西牛賀洲輿圖所示,三人距神星城已不過一千裏,此時姒夢青喰雙手抱胸,兜帽低壓,頭依後窗憩。
李羽霜坐於車板處,細細翻看輿圖,後撩開車廂幕簾,對二人道:“再有半個時辰,便到神星城了。”
幕簾敞開,車外空氣湧入,卻見姒夢青喰鼻翼微動,猛地坐直身子,麵色陡然凝重起來,急呼道:“這附近血腥氣怎麽這般重,道士快停下!”
李羽霜聞言,收複大半真氣,停下了銅駒踏雲車。
“青喰,發生了何事?”李羽霜也察覺出姒夢青喰麵色不對,故而問道。
“噓!你將銅駒踏雲車向下靠些。”
李羽霜見姒夢青喰那般凝重的模樣,也不敢耽擱,忙將銅駒踏雲車向地麵處下移了些。
姒夢青喰身形挪至車板處,右臂向外伸出,感受著風向,雙目微閉,鼻尖抽動,仔細嗅著血腥氣飄散過來的方向。
十五息後,姒夢青喰猛地睜開眼,低聲道:“神星城出事了。”
“我們距神星城少也還有一千裏路,青喰你會不會嗅錯了?”李羽霜也知曉姒夢青喰手段,隻是眼下這形式,昆奧已死,若是神星城再受重創,屠龍之事便更是雪上加霜,所以他情願是姒夢青喰搞錯了,故而有此一問。
姒夢青喰聞言掀開兜帽,指著鼻尖亮起的演武紋,示意自己不會出錯,蝶演武——黑脈金斑,放眼四洲嗅覺最為靈敏的異獸。
這一指,徹底破滅了李羽霜最後的美好幻想。
“呼。”
李羽霜深吐出一口濁氣,意圖讓頭腦清醒些。
“青喰,釋子,坐穩了。”
李羽霜招呼一聲後,全力運轉功法,將真氣催動至頂點,銅駒踏雲車如流星般飛掠而出,原本半個時辰的路程,硬生生的讓李羽霜縮短至一刻鍾時間。
此刻彼處,神星城前
狴犴立於虛空之上,玄黑大氅隨風而動,俯視身下屍山血海,麵容平靜,甚至無趣到有些困倦,輕聲打了哈欠,慵懶的問道:“你們神子在哪?”
“賊徒,昆奧大人正在折返的路上,屆時必讓你生不如死,我看你還如何囂張的起來。”那屍山血海之外,有一名紅袍老者,眉須皆白,手持一柄錫銅法杖,立於一眾神宗子弟身前,看那模樣應是地位尊崇的主事之人。
“昆奧?哈哈哈哈哈哈……”狴犴聽到那灰袍老者提到昆奧後,狂笑不止。
“我記得昆奧如喪家之犬般回到神星城時應當還有幾口氣吧,他難道沒同你們講……”
言至此處,狴犴麵容突然扭曲起來,抬手間憑空生出幾道水箭,射向那老者身前空地。
“砰砰砰”幾聲巨響過後,塵土飛揚間,留下數個十餘丈深的地洞。
“是踏宮狴犴取他性命嗎?”狴犴此言一出,神星城前,神宗子弟狂吼怒罵聲此起彼伏。
那灰袍老者也是氣得雙目血紅,渾身發抖,但他卻不能像其他人那般衝動。
老者名叫霍依,是神宗當任大主教,所謂主教,是僅次於神子的存在,因神子時常需獨處修行感念之力,故代為處理神宗日常事宜。而大主教則是諸多主教的統領者,霍依在神宗當真稱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過往聖諭均會在神子離世後三日下達,然細數下來,距昆奧離世也有月餘,造物主卻遲遲未能降下聖諭。此番異常,讓神星城內“造物主拋棄神宗”等法甚囂塵上,人心不穩,又恰逢狴犴來襲,當真是到了神宗危急存亡之秋。
“神宗傳承萬載,絕不能亡於我等之手。”霍依雙拳緊握,指尖刺入皮肉內,暗褐的血順著法杖流下。此刻到別去求援,顯然是不現實的,幾番思慮下,終歸是要做出斷舍。
霍依扯過身旁一名神宗弟子的衣領,在他耳邊低語道:“我授你暫任主教之位,速回城內護送婦孺,帶著雲霧法杖到少鹿澤去。”言罷,霍依將手中法杖塞在那人懷中。
“大主教,不可……”那神宗子弟還欲推脫,卻被霍依一個淩厲眼神駁回,硬生生將後半句咽了回去。
“我身後留下三百人,剩下的給我回神星城去,保護婦孺逃往別處。”霍依高聲令道。
“大主教,我們不走!”
“我們要為神子大人報仇!”
“斬殺踏宮賊徒,為神子大人報仇!”
霍依身後神宗子弟群情激憤,怒吼聲此起彼伏。
“你們是想讓造物主大人失望,讓神宗絕後嗎!”霍依從身旁弟子懷中拿回洪流法杖,周身澄黃色聖法氣四溢,法杖猛杵地麵,引得一陣地動山搖。
不少神宗子弟身形搖晃,險些跌倒。
“站不穩的,都給我滾!別讓我重複第二遍。”霍依怒喝道,又將洪流法杖交予身邊弟子。
“大主教。”那神宗弟子此時已是涕流滿麵,捧著法杖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快走,帶我話回去,隻要還有人在,神宗便算不得亡。”霍依催促道。
“是。”那神宗弟子哽咽著應了一聲,隨即拭去麵上汙穢,疾奔向神星城內,振臂高呼道:“神宗子弟,隨我進城保護婦孺,大主教,隻有人在,我們神宗便算不得亡。”
“煽情的戲碼演完了嗎?”狴犴望向身下諸多神宗子弟,麵露不屑的道。
“狴犴,似你這等禍亂四洲的畜生,今日我神宗子弟,齊心協力,定要將你這禍害鏟除。”霍依怒指狴犴,厲聲喝道。
“大言不慚。”狴犴聽霍依以畜生稱呼自己,倒也並未氣惱,隻是冷漠的望著身下神宗中人。
“後事既已安排好了,準備受死吧。”狴犴雙掌合十,手指微動間,竟是結出了佛宗大虛空藏印,既遂印成,身後生出千丈洪流,遮蔽日,直向神星城撲去。
反觀神宗子弟,周身皆是泛起澄黃色光輝,以聖法氣組成屏障,護住神星城。
兩者相撞,發出驚聲響,空氣竟都扭曲起來。狴犴雖隻一人,但其實力強橫到連昆奧都可斬殺,霍依今日本就沒指望能活下來,心想著能拖一時是一時,為城內婦孺多爭取些時間,保留神宗最後的火種。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數百名神宗子弟結成的聖法氣屏障,竟隻在同那漫驚濤相觸的一瞬間,分崩離析。
“莫非真是造物主拋棄了我神宗。”霍依望著飛瀑而下的洪流,緩緩合上了雙眼。
眼見那洪流將覆滅神星城時,際陡生一道無邊水幕,橫絕狴犴與神星城眾人。
洪流衝撞在水幕之上,引得陣陣漣漪。狴犴望向場中異變,也是有片刻失神。
洪流衝撞了足有三十息,最終還是被水幕盡數阻隔下來。
神星城不遠處,一道青影掠來,止於神星城眾人身前,正是銅駒踏雲車。
而那水幕,自然就是施展琉璃淨法的泣難釋子,李羽霜同姒夢青喰攙扶著泣難釋子從車上走下。
此刻泣難釋子目、鼻、耳六竅血流不知,落地後更是雙膝一軟,若不是李羽霜二人攙扶,險些跪倒在地,嘴中也是嘔出一口鮮血。
狴犴望見泣難釋子,也是微微一笑,朗聲道:“細算來四洲內習得琉璃淨法之人也不過一掌之數,我還以為是哪位不開竅的老古板來這找死,想不到竟然是你,泣難。”
“泣難也實難預料,昔日一別,你我再見竟會是這般情景。”泣難釋子掙開李羽霜二人的攙扶,朝狴犴所在方向走近了些。
“你這琉璃淨法似乎較之當年也無太大進境。”
狴犴上下打量泣難釋子,連連咂舌道:“嘖嘖嘖,可惜了一塊璞玉,竟也能被那幾個老東西糟蹋成這樣。”
“泣難資愚鈍,難成大器,怪不得旁人。”泣難釋子反駁道。
“不知現今該如何稱呼閣下,狴犴,諦空法師,獄殺門,或是……”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