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行 殘陽隱林 無律問心 其一
仙心真人離世後一日,凜落心與李羽霜的悲緒方才有了些許緩和。
在這幻境花海深處,李羽霜為仙心真人立了一座墓碑,將他生前用過的茶具埋在墓中。
“師祖,您放心,我會帶您回成道山的。”
李羽霜在墓前喃喃道,一旁的凜落心似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耐了下來。
二人又在墓前坐了半日,終是要離開幻境。
止戈既為李羽霜所用,幻境亦能為他所驅使,心念一動,再睜眼,已是回到先前石屋之內。
封印著凜落心的水珀晶,比起初見,消減了十之八九,再有一刻鍾時間過去,便完全被凜落心吸納入體內,沒了支撐,先前的數條鎖鏈自他血肉處脫離,凜落心當即麵門朝下,重重的摔在地麵石板上。
李羽霜連忙上前數步,將凜落心翻過身來,脫下身上鶴氅,蓋在他身上。
“嘶,嘶”
微弱的喘息聲自凜落心口中傳出,可過了片刻,卻又沒了聲響,李羽霜伸出兩指搭在他脖頸處,卻完全感覺不到脈搏的跳動,李羽霜忙向其體內輸入真氣,卻發現後者經脈破損極為嚴重,已於死人無異。先是仙心真人離世,現在又到凜落心沒了生機,李羽霜頓時慌了神,正欲再行救治,卻聽身後一道稚嫩的聲音傳來。
“莫急,我無礙。”
李羽霜忙轉過頭看去,卻見當初接引他上山的童子正站在不遠處,聽那語氣,正是以神遊物外大法附身的凜落心。
“前輩沒事便好。”見凜落心還活著,李羽霜長舒一口氣,道。
“你我到別處詳談。”凜落心罷,操控童子上前幾步,抱起他原本的身軀,向石屋外走去,李羽霜緊隨其後,也跟了出去。
石屋外,五行絕命陣已破,刻滿咒文的石板碎成齏粉,佇立的五華立柱也是沒了光彩。就連那濃若霧狀的靈氣,此時也是稀薄了許多。
下了山頂,二人來到山腰處的一座院,凜落心將身軀安置在廂房後,同李羽霜來到院內一張石桌處。
李羽霜剛一落座,凜落心便開門見山的道:“我那身軀,三萬年未曾活動,情況要比我想象的糟上許多,怕是沒個三年五載難以恢複。”
“原本我打算傷勢好轉後與你一同上路,找尋其他傳承之人,現在看來,怕是不成。我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好耽擱了。”
“前輩安心養傷,尋人一事,由我代勞。”李羽霜道。他心想,像凜落心那般重傷,若是幾年光景就可恢複,也算是大的好消息了。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凜落心罷,自懷中取出一片玉簡,交予李羽霜。後者接過玉簡,瞥了一眼上麵的文字,都是些地名、人名,想來都是幾位傳承之人的訊息。
“你與他們本不相識,難免會引起猜忌,屆時你隻需將玉簡亮出,他們自會知曉你的來意,尋齊人後,再回洊雷宮商議大計。”
“好。”李羽霜應道,轉而想起件事,道:“前輩,龍既然封印在空路峰,那成道山的人……”
“這你不必擔心,龍五年內必將破封而出,成道山留再多的人在那也是送死,待你走後,我遣人去一趟成道山,讓雲心道人做好遷徙的準備。”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我近來收到消息,踏宮九位龍子中有幾人正在南瞻部洲活動,想來你到洊雷宮一事也是被他們知曉了,而且不止踏宮,四周內不少知曉龍存在的邪門歪道也都想取你人頭邀功,一旦出了洊雷宮,我也無法護你周全,所以你此行務必要格外心,莫要因私仇誤了大事。”凜落心提醒道。
“晚輩知曉輕重,還請前輩放心。”李羽霜罷,將玉簡收入懷中,不經意間觸碰到些許碎物,心中不安襲來,猛地一抓,張開手卻是看到數塊鴛鴦同心符的殘片。
李羽霜麵色陡然冷厲了幾分,心中想到:“今早這符還是完整的,想來是姒夢遇到了什麽麻煩事。”
“鴛鴦同心符?成道山可是出了什麽事?”凜落心一眼便看出李羽霜手中的殘破符咒是鴛鴦同心符,急忙問道。
“隨我同來南瞻部洲的還有一位師侄,應該是惹上了什麽麻煩。”李羽霜答道。
“前輩可還有事囑咐晚輩?”
“倒也沒什麽要緊的事情。”凜落心道。
“那晚輩就先行告辭了,待我尋得其餘傳承者,洊雷宮再見。”李羽霜罷,喚出銅駒踏雲車,正欲離開,凜落心再次出言提醒道:“若是遇到龍子,跑!”
李羽霜重重頷首,將真氣催動到極致,飛出洊雷宮,向著陽海城方向疾馳而去。
此時,洊雷宮半裏外,一名身披蓑衣的男子,望向自洊雷宮而出的一道流光,嘴角流露出森森笑意。
…………
十個時辰後
李羽霜終是趕回鴻福樓前,此時樓外聚集了不少行人,卻都不進門,隻是在門外來回踱步,假意路過,實則偷偷向樓內張望。
“完了,完了,今日這鴻福樓可是遭了大難了。”前些日子在鴻福樓吃酒的老王也在這些行人中,踱步間歎道。
“你還有臉講,若不是你前日吃醉了酒,嘴上沒個把門的,將姒夢落選的事情講出來,這林澤雄哪能這麽快找上門來。”那日的老張也在他身旁,罵道。
“那日不是醉了嗎,我,我這也腦子糊塗了不是。”老王臊紅著臉,聲辯解道。
此時李羽霜倒也沒時間顧得上這些人,收了銅駒踏雲車,快步走入樓內。
樓內大廳中,座椅翻倒在兩側,正中上座處有一中年男子,枯草般的長發披散著,吊梢眼,八字眉,眉心一道刀疤劃向鼻翼,嘴中叼著一條細竹枝,身後十數名精壯男子,分列兩側,皆身著青麻短衫,抱胸而立。
中年男子身前九尺處,幽綠色的光罩中,正是躲避在五鬼看家符中的第五姒夢一家。
眼見李羽霜入樓,一名精壯漢子喝止道:“道士,今日不開店,要吃飯到別家去。”
聽聞那精壯漢子所言,第五姒夢猛地回頭向樓門處望去,在見到李羽霜的那一刻,瞬間是喜上眉梢,叫喊著道:“師叔!”
那十餘名精壯漢子見第五姒夢與李羽霜相識,走出幾人,攔在李羽霜身前,擺出架勢,正欲動手,卻聽上座男子出言道:”慢著。“
聽到指令的幾人,雖停了手,但仍是處於戒備的狀態。
“道長,莫非你是來救人的不成?“上座男子笑道,那笑中滿是奸邪意味。
李羽霜並未理睬他,而是穿過人牆,緩步走到第五姒夢身前,大手一揮,撤下了五鬼看家咒,隨後將癱坐在地上的她扶起,問道:“姒夢,這些都是什麽人?”
“子,你聾了不成?我們老大問你話呢。”一名漢子見李羽霜似乎年少可欺,便想著在那上座男子眼前表現一番,摩拳擦掌間向李羽霜走來。
“師叔,這些都是嘯林幫的人,那邊坐著的狗賊就是嘯林幫副幫主——林澤雄,他們這群強盜今日想用二百錢買下鴻福樓,爹娘不肯,他們就想強奪。”第五姒夢咬牙切齒的道。
“哦?”李羽霜看了那林澤雄一眼,心下頗為好奇,他那般修為放在成道山連外門弟子都比不過,又何來的膽量敢來惹第五姒夢的麻煩。
“他不知你是成道山門人不成?”李羽霜問道,雖成道山位於極北之地,但在四洲門派中也算一方巨擎,按常理來講門內弟子但凡報出成道山的名號,世人多少都會給些麵子才是。
“他們我離家不過十五月,連往返成道山的時間都不夠,我哄騙他們。”第五姒夢粉掌緊攥衣角,怒聲道。而她身後的第五言承夫婦,被林澤雄這陣勢嚇得不輕,夫婦二人雖然相信第五姒夢,但也真怕她編出個謊來哄他二人開心,雙唇毫無血氣,麵色也是有些慘白,身子止不住的哆嗦。
而此時,那先前出言恐嚇的漢子一隻拳頭已是揮向李羽霜後腦處,漢子本以為下一瞬就能看見李羽霜倒地的模樣,卻為曾想,拳勁至李羽霜身前半尺便再難有寸進。
李羽霜轉過身來,緩緩抬起右手,屈指一彈,指尖一道真氣射出,那漢子便是飛出數尺,倒在了鴻福樓外,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見李羽霜隻一擊就將漢子擊暈,林澤雄終是收起了那嬉笑的麵容,緩緩站起身來,抱拳道:“鄙人嘯林幫林澤雄,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成道山,李羽霜。”
“難道第五姒夢當真拜入了成道山不成?”林澤雄如是想,心裏盤算著其中利弊。
林澤雄之所以能坐上這嘯林幫副幫主的位子,除了幫主林澤勇是他表哥外,亦是因為他這人心腸狠辣似蛇蠍,能言善辯如狡狐,方才見李羽霜毫不費力便將其手下擊暈,也是知道他實力不俗。這鴻福樓今日不收,改日也可收,甚至不靠強取,林澤雄也有手段能讓第五言承一家放棄,雖要多花些時日,但也總比為嘯林幫添上一名強敵要好。至於李羽霜是否來自於成道山,第五姒夢又是否真的拜入成道山門下,仿佛也沒那麽重要了。利弊權衡之下,答案似乎顯而易見,那就是眼前的少年不可得罪。
“原來是成道山的李羽霜仙師,久聞仙師大名,今日一見,當真是神姿俊朗,氣宇非凡。”林澤雄雙手抱拳,朗聲道。
“嗯?你聽過我?”李羽霜聽聞這話,不禁笑道,他初次下山,在四洲並無名氣,眼下這林澤雄卻久聞他的大名,著實惹人發笑。
見李羽霜麵露笑意,林澤雄心中一喜,以為李羽霜年紀輕,愛聽這些奉承話,便更為起勁的道:“仙師威名早是如雷貫耳,較之貴派無影劍尊也是不遑多讓,若是鄙人早知曉仙師您屈身來這陽海城,必率幫眾千裏相迎接。”
“鄙人早年間有幸見過無影劍尊閣下,在的看來,仙師您……”林澤雄言至此處,故意買了個關子,就看李羽霜能否上鉤。
“哦?我與他相比又如何?”李羽霜問道。他此番接話正中林澤雄下懷,後者這才將下半段奉承話講完。
“的看來,仙師英姿毫不遜色於無影劍尊,未來必是成道山的棟梁之才。“
“你的可當真?”李羽霜問道,麵容之上笑意更甚。
“自然當真,在鄙人看來,仙師您未來造詣遠超無影劍尊,屆時在四洲提起您的名號,必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今日醒時怎有喜鵲在我屋前鳴叫,原來還真是我林澤雄走了大運,能一睹仙師真容。日後若是與人談起,今日我能與仙師言語片刻,豈不是讓人羨紅了眼。”林澤雄見魚兒上了鉤,便繼續吹捧道。
“師叔,這人就是個醃臢下流的無恥之徒,您可別信了他的鬼話。”第五姒夢擔憂李羽霜受騙,急忙打斷二者交談,憤恨道。
“哎。”林澤雄假意難過的輕歎一聲,心中卻是狂喜,他正愁無法將話頭引向今日之事,第五姒夢這一打岔,則正中他的下懷,道:“姒夢,你怎能這般講叔叔,叔叔可是看著你長大的,還喝過你的滿月酒呢。”
“你放屁,剛才還要強奪鴻福樓,現在裝什麽好人。”第五姒夢怒聲道。
“姒夢,這可就是你誤會叔叔我了,今日我帶著二百錢來,本就是想將鴻福樓包下,由我做東,為幫內弟兄們設宴,怎能我時強奪你家鴻福樓呢。”
“是,叔叔我在陽海城名聲太不好,但那都是些別有用心之人的謠傳,叔叔幾時找過你家的麻煩,倒是你,看到叔叔來,就用陣法將自己護住,屢屢惡言相向,真是讓叔叔寒心啊。”林澤雄憑三寸不爛之舌,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可謂兵行險著,就是看準李羽霜非陽海城人士,故而對城內形式不甚了解。
“你……你你你無恥!”第五姒夢聽林澤雄這一通胡,心中怒氣更甚,指著他那故作委屈的臉罵道,氣憤之餘已是有些語無倫次。
林澤雄見第五姒夢被怒氣迷了心智,暗想時機成熟,遂道:“仙師,雖今日本就是一場誤會,但此事因我而起,林澤雄在這給各位賠罪了。”言罷,林澤雄躬身行了一禮,此時他那不為人所見的麵容上浮現出一抹得意之色。自以為他這話術,哪怕隻拿出五成實力,也足以將李羽霜這等少年哄騙的團團轉。
“如此來,還真是我等誤會你了。”李羽霜道。
“不敢,不敢。”聽聞李羽霜這般,林澤雄強壓心中狂喜,站直了身子,麵色釋然的道。此時距他計謀得逞,也隻差臨門一腳了。
但隨後的情景,他卻未曾料想到,隻聽他話音剛落,李羽霜突然閃身上前,右手鉗住林澤雄脖頸,硬生生的將他舉了起來。
“莫非你真覺得,我很好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