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行 霜落驚鴻羽 秋風擾姒夢 其一
穹曆9989年
秋
爾來二萬九千歲,東竭碧波稀人煙。青爐生煙縈人頂,禍殃明破時時衍,問君道途何時還,下手修仙果,道難成心。
成道山
未放晴,北俱蘆洲數以千計的青年才俊便是聚集在這成道山山門之外,為的是在這時逢甲子所舉行的成道山門人擇選——正一傳度醮中占得一絲先機。
往日裏道門清靜之地,眼下這情景卻顯得吵鬧了些。
“少爺,這正一傳度醮,人是多了些,不過也都是些土雞瓦狗之流,隻有少爺這等驚才絕豔的人方才能入得了仙師們的法眼。”諸多人中有一身著黃麻布衣,仆從模樣的中年男子對著身前少爺模樣的青年道,談吐間盡是阿諛奉承之意。
“那是,少爺聰明絕頂,自然能勝過他人,奪得這正一傳度醮的頭名。”另一名仆人此時也是不甘示弱,接著話拍起少爺的馬屁。
而那兩仆口中的少爺此時也是一臉得意之色,仿佛對這正一傳度醮已是勢在必得。
淩雲峰
午時
二十丈見方的演武場中,數十名身著靛青色道袍的成道山外門弟子,結成方陣,手持木劍,操演著劍術。
眾弟子麵前有一身著月白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神色嚴厲,一雙鷹眼緊盯著場內眾弟子,雙手負於身後,不時把玩手中的木劍,想來若是有弟子偷懶,便是少不了一頓訓誡。
“三列五,過來。”中年男子一聲大喝,引得眾多弟子四處張望,手中劍卻是不敢停下。
被喝到的外門弟子先是一激靈,隨後收起木劍,苦笑著踱步到中年男子身前,諂笑道:“七師叔。”
那被弟子稱作七師叔的男子收回雙手,用木劍對著那外門弟子的腦門便是狠敲一下。
”誒呦。“外門弟子吃痛,叫出聲來。
”知道痛便好,修為一途,有違道,凶險異常,最是忌諱三心二意,性正惟中,方才為修行本心,若稍有偏頗,動生差別……“
那外門弟子深知他這七師叔平日裏最愛教,但此時他亦是不敢反駁,隻能佯裝出一副受益匪淺的模樣,時不時點頭,若有所思的充楞。
其他弟子望見他這般模樣,雖不敢大笑,但心中也是樂開了花,幾絲笑意浮上眼角,慶幸此時被訓誡的並非自己。
正當那”七師叔“滔滔不絕,口若懸河之時,隻聽”咻“的一聲響,一道黑光自遠處急掠而來,“七師叔”猛地側身躲過,轉頭看,那飛來的石子已鑲入地麵半寸。
“他大爺的,是哪個兔崽子敢打老子。”“七師叔”怒罵道。
“是我啊,無定子師弟。”一道略顯慵懶的聲音自演武場東側的一棵老樹上傳來。無定子聽聞此聲,當下身軀便是一顫,定睛向聲源望去,卻見一名身著竹青色長衫的少年自樹上翻身而下。
可謂是:
青衣玉麵春桃眼,雲履束發薄櫻唇。
颯爽英姿少年意氣,半步踏仙家風流。
待無定子看清那人,身形便是一正,二者相距雖十數丈之遠,無定子卻仍是俯身拱手道:“李羽霜師兄今日怎有雅興來這演武場。”
李羽霜收起手中書卷,撣了撣背上塵灰落葉,淡淡道:“本想找個清靜地方,卻未曾想連此處也這般吵鬧。”
“叨擾師兄了。”聽出前者言語間不悅,為表歉意,無定子再行一禮,道。
“無妨,隻是師弟你,自己修行都出了岔子,還指導後輩,怕是不妥吧。”李羽霜遠眺無定子所在之處,視線最終鎖定在其腰間長劍,少頃後道。
“這子又來這一套。”無定子心中暗罵道,上次李羽霜像這般,就從他手中誆騙到數件法器,雖過幾日還了回來,但自那之後他對這大師兄便多了幾分防備。不過此時礙於宗門地位,無定子也不好挑明,隻能順著李羽霜的話道:“願聞師兄高見。”
演武場內眾弟子看見平日裏高高在上的七師叔這般模樣,有些暗中偷笑,有些卻是不解。
“劉哥,這娃是哪個啊,咋連無定子師叔也要對他畢恭畢敬的。”此時一名外門弟子對著他身旁稍年長些的弟子問道。
“噓!噤聲,你子好日子不想過了,那是咱們成道山掌教師爺的親傳弟子,李羽霜師叔。”那劉哥食指搭上唇間,狠狠瞪了那年輕弟子一眼,道。
“啊,可那師叔明明看起來與我年紀相仿啊。”年輕弟子仍是不解的問道。
“你平時隻顧著修煉,門內的事你自然知之甚少,羽霜師叔四歲修道,五歲築基,十歲成金丹,十五歲定元嬰,十七歲元神離體證得大道,如今不過二十又一,是萬年難遇的奇才,哪是你我能比的。“劉哥解釋道。
“原來門內,竟然有師叔這般人物。”年輕弟子忍不住讚歎道,望向李羽霜的眼神也是熾熱起來,心想若是能聽聞如此才對七師叔的指導,對自己也是極有益處。
無定子並不知曉弟子們心中所想,他雖心有不甘,卻也不得不承認,李羽霜在修行一途上的造詣遠勝於他。
“都是同門師兄弟。不必客氣。”李羽霜見無定子願意向自己請教,便向著後者踱步而去,假意上下打量著無定子,目光卻從未離開他腰間長劍。
“不好。”感受到李羽霜的視線,無定子右手不自覺的摸向腰間長劍。
見無定子這般謹慎的模樣,李羽霜卻毫不在意,出言問道:“在師弟看來,修行一途,何為要點?”
“回師兄,在我看來,修行一途,乃是逆而行。與爭命,自是凶險異常,最是需要專注和謹慎。”無定子答道。
聽完無定子的見解,李羽霜想起二師弟往日訓誡弟子時的那般模樣,冷喝一聲:“荒謬。”言畢還想學著甩一甩衣袖,隻可惜今日所穿的是一身勁衣,手揮了個空,麵色也是流露出些許尷尬之意。
“咳咳,師弟所言,對,卻也不對。”李羽霜故弄玄虛的道。
“嗯?願聞師兄高見。”無定子眉頭一皺,問道。
李羽霜並未解答,而是反問無定子道:“師弟,你入門多少時日?”
無定子略加思索,想來是時間較為久遠,記憶有些模糊。
“回師兄,我是四甲子前通過正一傳度醮,入門前並未修行,算來道現在已有二百四十餘載。”
“那師弟修為進境又是如何。”李羽霜問道。
“我生愚笨,雖日日勤加修煉,卻始終是比不上師兄你的,現在也才堪堪分神境罷了。”無定子苦笑道,語氣中盡是無可奈何之意,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他這大師兄在修道一途確實要強於自己太多。
李羽霜上下打量著無定子,裝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過了些許時間,李羽霜重重地拍了腦門一下,惋惜道:“原來如此,可惜啊,可惜,若是雲心老頭靠譜些,也不會是如今這般狀況。”
無定子聽聞此言,心頭一驚,無定子的師尊,也就是成道山掌教—雲心道人,人如其名,心如無形無影之雲,是個性情乖戾,肆意隨行之人,平日裏對門下弟子關照頗少,雖然他早早拜入雲心道人門下,卻也隻是個記名弟子,所以受到的教導並不多,反倒是李羽霜,這位他二百多歲的師兄卻是雲心道人唯一的真傳弟子,受到頗多關照,所以當聽到李羽霜他修行出了岔子時,無定子下意識選擇了相信。
無定子雙手作揖,深鞠一躬道:“還望師兄賜教。”
反觀李羽霜雖麵色凝重,但不時瞥向無定子腰間長劍的那雙明眸中卻是有笑意流露,佯裝思索片刻後,李羽霜緩緩道:“這問題雖有些棘手,但師弟你放心,我已想到破解之法。”
“古人雲:道者掌劍為心刃,師弟你主修劍道,想來問題便是出自此處,師弟你將佩劍予我一閱,便可知個中原委。”
無定子聞言,忙不迭取下腰間佩劍,雙手呈於李羽霜身前,道:”這劍乃是西牛賀州一位大家所鑄,三月前下山時偶然得之,劍名‘無爭’,取清靜無為之意。”
李羽霜左手接劍,右手搭上劍柄,隻聽“錚”一聲響,利刃出鞘,銀光乍現如晴空疾電,手腕輕抖間,劍氣罡風四散間,場內弟子身形皆是不穩,不遠處幾棵柳樹轟然斷裂。
李羽霜不禁歎道:“好劍!”
正當李羽霜舉劍過眼,細細端詳之際,遠處幾道破空聲傳來,十幾瞬後,三名禦劍而來的弟子,已是落在這演武場之上,三人收起飛劍,先是向著李羽霜二人行了一禮,隨即為首者道:“大師叔,七師叔,正一傳度醮已近尾聲,掌教師叔祖派我等請二位師叔到空路峰議事。”
“辛苦了,我與師兄即刻便趕往空路峰。”無定子微微頷首,道。
“不敢,二位師叔即已知曉,我等便先行告退。”為首弟子再行一禮,三人便禦起飛劍破空而去。
那三人走後,無定子見李羽霜半晌仍是一言不發,便試探性的問道:“師兄?”
“嗯?”李羽霜心思全在劍上,被無定子這一喚,方才回過神來。
”師兄,師父喚你我二人到空路峰去。”無定子道。
“嗯,知道了,走吧。”李羽霜頷首示意道。
“師兄可有看出些什麽端倪?”無定子心中掛記著李羽霜先前的話,語氣略有焦急的問道。
“嗯……”若是平時,李羽霜必定會繼續誆騙無定子,把這無爭劍”借“來玩一陣,不過眼下要上空路峰見雲心真人,這事若是讓他知道,必然少不了一頓教,也就放棄這想法。對無定子敷衍道:“這劍,倒是沒問題,師弟日後修行隻要多加注意……”
“注意何事。”無定子忙問道。
“多動點腦子,別全照著功法練。”李羽霜道。這話倒是沒騙他,無定子這人做事一板一眼,不知變通,才是他多年來修為難得寸進的原因。
“師兄這是何意?”無定子似懂非懂,便又問道。
“得,這話當我沒。走吧,去晚了,雲心老頭又該絮叨了。“見無定子仍是未解語中意,李羽霜也是無可奈何,隻得將無爭劍交還,催他快些上路。
無定子心中雖仍有疑惑,也不好繼續追問,誤了時候。便祭起無爭劍,輕身一躍,已是立於劍身之上,本欲離去,卻見李羽霜仍在原地,未有動作。
“師兄?”無定子問道。
李羽霜並未回答,也是一躍,立於無定子後方劍身之上。
“我沒有可以驅使的法器,隻能由你載我前去了。”見無定子投來的疑惑目光,李羽霜道。
“山內並不缺上好法器,為何師尊不賜師兄幾件傍身。”無定子頗為不解,想來雲心真人雖脾氣古怪,卻不是吝嗇之人。
“我哪裏知道,每次提及此事都被他推諉了過去,快些走吧,去晚了可又要挨埋怨。”
聽到李羽霜的催促,無定子也不拖遝,禦起無爭劍,自空中劃過一道銀白色光華,直奔空路峰而去。
成道山地幅雖廣,縱橫往來三千七百裏,但在無定子這般修為的人眼中,禦劍而行往來也不過六個時辰,那演武場所在的淩雲峰本就距空路峰不遠,約莫兩刻鍾後,二人便已抵達空路峰山門外。
一眾守山弟子望見二人,快步向前迎接,身形微躬,行禮道:“大師叔,七師叔,掌教師叔祖和諸位師叔,已在七變殿內候著二位多時了。”
李羽霜二人頷首示意,道:“我等知曉,二位師侄守山辛苦了。”
“看護空路峰山門乃是我等分內之事,不敢談辛苦。”為首弟子道。
“師兄,我們上山吧。”無定子收起無爭劍,對李羽霜道,後者微微頷首。
二人別過守山弟子,快步向山頂掠去。
空路峰作為成道山主峰,峰內祠堂供奉曆任掌教畫像靈位,為表尊敬,明令禁止以法器代步,遂隻能步行,速度雖慢了些,但李羽霜與無定子畢竟是身負大修為之人,不到半刻,二人趕赴至山頂處一片較為平緩的空地。
略顯破敗的大殿出現在二人眼前,曆經萬載,猩紅立柱遍布斑駁的痕跡,靛藍色的殿匾上燙金的“止戈殿”三字卻仿佛未經歲月洗禮,在日光的照射下仍是散發著炫目的光。
“師尊,羽霜師兄、無定子已至。”無定子對著緊閉的殿門躬身叉手道。
“進來吧。”隨著一道渾厚的聲音落下,厚重的殿門伴著吱呀作響的戶樞聲緩緩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