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中間商（一）
夏天的北京開啟了燒烤模式，留在學校的淩江笙因為要去實習，每天都起床最早。她利落地洗漱完就離開寢室，悄悄帶上房門。過了一個小時，蕭靜雪和方若璿就互相催促著起床了，拿上各自要看的專業書，一起吃早餐，然後找一間教室開始複習。艾樂康要參加國考，於是加入了自習的隊伍。劉敬平和程嘉樹除了泡實驗室，也經常找他們一塊兒坐冷板凳。椅子的確是涼涼的，坐著很舒服，屋裏空調勁吹，時間長了會有點冷，他們都隨身帶著空調衫。
這天，艾樂康回家了，劉敬平招呼程嘉樹到走廊裏討論問題，小教室裏隻剩蕭靜雪和方若璿兩人。方若璿一邊翻書，一邊貌似不經意地說：
“咱們係裏今年推薦免試的名額會大幅度削減。”
蕭靜雪停下手中的筆。
“消息可靠，”方若璿眉間凝愁，“我未來的導師提前告訴我的。你喜歡的那位老師呢？”
“她說她還是很欣賞我的，想讓我直博，”蕭靜雪一提這事就情緒低落，“可是我命途多舛啊，她帶的博士姐姐又又又延畢了，老師正跟係裏申請名額呢，她說會盡力再要來一個。”
“要一個博士名額？能要來嗎？”
“不知道，聽天由命。”蕭靜雪的嘴角向下一拉。
低頭看了一會兒書，她問方若璿：
“你想不想直博？”
“不想，”方若璿果斷地說，“我的導師又帶不了博士。”
晚上，蕭靜雪跟著程嘉樹去清華吃飯，把她擔心的事情對他說了，他咽下一口飯：
“如果是最壞的結果，老師要不到名額，你打算怎麽辦？”
“我最怕的就是這個！你別嚇唬我……我可從來不敢想這種情況。”
“不能逃避問題啊，”程嘉樹放下筷子，“什麽樣的結果都要納入考慮，到時候心裏才不會發慌。”
見蕭靜雪悶頭吃飯，他也隻好拾起筷子，幾口就把飯扒完了。
飯後，程嘉樹騎車把蕭靜雪送回北大，在路上欲言又止。蕭靜雪摟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背上說：
“嘉樹，別擔心了，我就不信我那麽倒黴！這幾天好累呀，明天我想逛逛街……”
“行啊，咱們明天去商場，把你相中的項鏈買回來吧。”
“你記性真好，我都快忘了。”
程嘉樹微微側頭：
“關於你的事，我不會忘。”
次日天氣晴好，即使溫度有點高，也並不使人心煩氣躁。程嘉樹和蕭靜雪手牽手走到商場的櫃台前，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之前看好的那條項鏈。見導購員走過來，程嘉樹連忙向她描述了項鏈的樣子，年輕的女導購員熱情地說：
“那款項鏈啊，早就不賣了。我們這裏各種飾品都更新很快的，現在正好有幾種新款項鏈賣得特別火，你們可以看一看……”
“不賣了？”程嘉樹茫然若失。
蕭靜雪“哦”了一聲，沒有什麽表情。導購員一邊滑動櫃台後麵的玻璃，一邊滔滔不絕地說道：
“你們都是學生吧？這麽漂亮的女孩子，皮膚還白，很適合戴項鏈啊！”
程嘉樹想讓女友試戴幾樣新品，可她禮貌地拒絕了導購員的介紹，強行拉著他離開了。走出很遠以後，她擺擺手：
“算啦，新的那些我都不太喜歡。既然以前那條項鏈沒有了，咱們就別買了吧。”
“真的不喜歡？我覺得還不錯啊。”程嘉樹欲拉她回去。
“你的審美我能相信嗎？”蕭靜雪笑了，頑皮地伸手捏捏他的臉，“你覺得不錯的首飾，那我可要提高警惕了，八成是戴不出去的。”
“靜雪，”程嘉樹認真地凝視她，“你不要因為怕我花錢就說不喜歡……”
他停頓了一下：
“我不要你像我這樣。”
“我才不會呢！”蕭靜雪喉嚨發緊，卻故作輕鬆地說，“我本來就沒有省錢的意識，花錢大手大腳毫不留情，就怕你吃不消。遇到喜歡的東西，就算貴一點也想買，不喜歡的東西我可不願意在它身上浪費錢。”
“那我就放心了，”程嘉樹抱住她，“我很怕委屈了你。”
“我如果覺得委屈，自己不會說嗎？我可受不了委屈！”蕭靜雪拉著他去買奶茶，“你就別多想啦！”
“寶寶，你安慰人的方式，怎麽這麽像……劉敬平啊？”
蕭靜雪聞聽此言，白了他一眼：
“敬平哥要是個女的，咱倆不得天天因為他吵架啊？”
“嗯？”程嘉樹一愣。
蕭靜雪撅起嘴嬌俏地笑了。
他倆決定在商場裏吃午飯，一邊逛一邊尋找著可心的餐廳。蕭靜雪發現男友似乎積鬱於胸，始終有點悶悶不樂，卻強壓著心事回答她的問話。在他們坐到店裏等餐的空隙裏，她喝了一口奶茶，又把程嘉樹的那杯推過去。當吸管觸到他的嘴唇，他咬住吸管，低垂著睫毛，機械地吮吸著。
“嘉樹，你為什麽不高興？”蕭靜雪幽怨地開口，“告訴我嘛！”
程嘉樹看看她那格外認真的樣子，歎了口氣：
“靜雪，小時候我剛剛知道世界上有吉他這麽一種樂器時，就愛上它了。王金昊教我怎麽彈，還把他的吉他借給我用，從來不催我還。但我一直想要一把屬於自己的吉他。放學回家的路上，我要經過一個樂器行，每次路過我都進去逛逛。那裏麵的東西都很貴，我隻能看看，連摸都不敢摸。有一天我找到一把比較普通的吉他，價格可以接受，不是我難以企及的那種，我就心活了。然後我就開始把零花錢攢下來，天天克扣自己的夥食費……”
他說到這兒笑了一下，蕭靜雪卻沒有笑。
“我用錢數計算著自己和那把吉他的距離，慢慢地接近我這個現在看來很小很小的心願，當時真的讓我魂牽夢縈的心願。可是等我終於攢夠了錢，開心地跑到那家樂器行的時候，發現那把吉他已經被人買走了。高考之後我買了另一把，但它永遠都不是我最心愛的那個了，因為我在那把沒有得到的吉他上投注了太多的期待。眼睜睜地看著希望落空，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又酸又苦，我嚐得太多，所以不願意讓你嚐到，不曾想，還是讓你嚐到了。”
蕭靜雪打算說什麽，被他的話截斷：
“靜雪，你說你怕子欲養而親不待，可是這個世界上，誰又能等待呢？”
“我能，我能，”蕭靜雪握住他的手，“你給了我安全感，我也要給你。假如我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你向我走一步，我也會向你走一步。如果因為某些不可抗力，我不能朝你走去，也會耐心等你走過來，而不會轉身離開。”
程嘉樹勾著腦袋，過了一會兒才抹抹眼睛，苦笑道：
“我現在才承認，超前消費是必要的，因為晚了就沒有了。等我攢夠錢，商品都下架了。以前我很反對超前消費，喜歡量入為出，那樣心裏踏實。現在我也想試試了，透支也不是啥壞事。”
“嘉樹，”蕭靜雪馬上想到了一個實際的問題，“你連信用卡都沒有，怎麽透支啊？”
“紮心了，寶寶。”程嘉樹繼續苦笑。
蕭靜雪晃了晃他的手：
“本來我也不喜歡戴飾品，項鏈啊手鏈啊，都覺得累贅。所以你就不要不開心啦！”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程嘉樹的笑容甜中帶苦，“原來我不開心的時候隻能自己哄自己，現在終於有人哄我了，可我連給她買條喜歡的項鏈都做不到……”
“哎，你怎麽就不懂呢？本來我也不想要啊！”蕭靜雪略有些抓狂，摸了摸頭發，忽然醒悟了，“你是不是非要給我買點什麽才會高興起來啊？”
“是的，”程嘉樹果然眼睛一亮，不好意思地說，“給你買東西是一種快樂，給你花錢，是我的幸福，你不懂。”
蕭靜雪放下茶杯：
“你非得給我買點什麽的話，就買些實用的東西吧！啊，要不，我們買電腦吧！我早就想換個電腦啦！把現在用的當二手貨處理了，加點錢買台新的。”
程嘉樹這回整張臉都明亮了：
“好啊，好主意！我記得你經常說不想用現在的這個，雖然這個沒什麽大毛病。要換就換台更好的，我幫你挑。”
“這樣，你就開心了吧？”
“你真好……”程嘉樹緊緊地抓住她的手，眼角綴著一顆小星星。
晚上，淩江笙還沒回寢室，屋裏隻有蕭靜雪和方若璿兩人，她倆各忙各的，互不打擾。蕭靜雪坐在書桌前看書，看累了就站起來伸個懶腰。這當兒，她想起了買電腦的事，就仰頭問窩在床上狂敲筆記本鍵盤的方若璿：
“若璿，嘉樹非要給我買電腦——”
“不錯啊，你不是早就吵著換一台了嘛！”方若璿手指不停，“再說他比較懂，能幫你配一個好的。”
她敲完最後一個符號，點擊保存，然後才探出腦袋說：
“買這玩意兒還得要專業的人去選，否則就會交智商稅。店家一看到懂行的來了，就不敢騙你了。你上來看看我這台新換的……”
“哇，你換電腦了？我沒注意。”蕭靜雪很快爬到了她的鋪上，對方若璿擺在折疊小桌子上的電腦發出一聲驚呼，“我的媽，這也太酷炫了吧？”
她在方若璿的新筆記本上左摸右摸，不住地誇讚：
“你知道，我是個電腦盲，不管配置，隻看外表哦。你這個電腦的外形太霸氣了，還有，燈光好漂亮，很有賽博朋克的感覺啊！”
“誇還是你會誇，”方若璿得意洋洋地笑，“劉敬平給我的時候，我說你給我配一身黑大衣，再給我配一隻墨鏡，我都能直接出演《黑客帝國》了！”
“是敬平哥送給你的呀！怪不得……”蕭靜雪咋舌。
“我身邊有這麽個專業人士，不用白不用，別浪費了資源嘛！”方若璿眨了眨左眼，“其實我也不愛研究電腦，更不懂什麽配置，盲的程度跟你差不多，認識劉敬平以後更懶得關注了！有他在，我什麽都等現成的，哈哈，他可把我慣壞了！”
蕭靜雪伶俐地插了一句：
“那你就收了他，讓他一輩子慣著你。”
方若璿推了一下她的腦袋，繼續說：
“本來我也沒打算換電腦，可是前段時間我和劉敬平一塊兒打遊戲，我的電腦沒撐住，慘烈地掛掉了——也怪我，打遊戲時往死裏用它，虐它太狠，超出了它的承受能力。我讓劉敬平幫我修，他修了半天，說那台電腦太差了，早就該扔了。我想也是，兩千多的電腦，能用到今天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了，便宜沒好貨。”
“你原來的筆記本這麽便宜啊！”
“是啊，打折買的。”
“嘉樹也對他的電腦不滿意，總說要換，不過他自己給那台筆記本改造得麵目全非，好像把零件都換了呢，”蕭靜雪伸出一根手指按鍵盤玩，“你又不會改裝，可以找敬平哥給你改呀。”
“他？他才懶得改呢！我現在懷疑這貨會不會修電腦——我看你每次弄壞了筆記本，你男朋友就說：放著我修！輪到我的筆記本壞了，你猜劉敬平說什麽？他說：沒有修的必要，換一個吧！你聽聽，是人話嗎？”
“倒很像敬平哥說出來的話。”蕭靜雪掩麵輕笑。
“這回他也不給我修，勸我換一個，我正好攢了一筆錢，用來買新電腦。他聽了，鬧著要幫我參謀，我就把好不容易攢的三千大洋全給他了，拜托他幫我挑選一台性價比高點的筆記本，二手的也行，組裝的也沒關係，能帶動遊戲就可以。他辦事很利落，沒過幾天就搞來了這個本兒。”
“敬平哥又當中間商啦？”蕭靜雪忍俊不禁，“他也太慘了，堂堂一個富二代，淪為中介和代購。他跟咱們交朋友，肯定特別憋屈。”
“憋不憋屈隻有他知道，”方若璿不同意，“誰逼他了？又沒綁架他，又沒有威逼利誘，姐還覺得有壓力呢！”
“你是不是害怕跟他不平等，才屢次拒絕他的表白啊？”蕭靜雪偷偷看她。
方若璿想了很久，才吐出三個字：
“不全是。”
氣氛一時尷尬，蕭靜雪連忙轉移話題：
“你的電腦看上去這麽大，拿著一定很沉吧？”
她剛抬起那台筆記本，就驚訝地喊：
“媽呀！好沉！幸虧我用兩隻手搬的。你天天背著它不累麽？敬平哥是想讓你用它防身吧？你的力氣確實比我大，可他還真拿你當漢子用啊？”
“我也覺得太重了，”方若璿歎口氣，“當時我對劉敬平抱怨，他竟然說以後他來幫我背書包。我哪敢使喚他呀！”
蕭靜雪跟著假裝歎氣：
“唉！曖昧讓人受盡委屈……心疼敬平哥……”
方若璿斜眼瞪她：
“你男朋友身強力壯的，倒可以幫你背。”
“不不不，我不要這種電腦。”
“對呀，靜雪是軟妹子，不適合用這麽霸氣的電腦。”
“我喜歡輕薄的，秀氣一點兒的電腦，”蕭靜雪托著腮遙想，“它一定要漂亮、精致，重點還是輕薄。”
“輕薄的筆記本配置都不怎麽樣。”方若璿撇嘴。
“你覺得我需要配置很高的電腦麽？我又不打遊戲。”
“程嘉樹肯定不樂意。劉敬平說別看他保持著比較低的生活質量，他心裏可挑剔得很呢，不論是寫程序、做題還是修理東西都特別追求完美。我舉個例子——但是我也不太懂，意思到了就行——比如說運行一個程序，因為電腦不夠好，帶不動，你男朋友就盡可能地優化程序，他呀，就是一個硬件不夠、軟件來湊的典型。”
蕭靜雪低下頭：
“我每次一提到讓他換個好電腦，他就說：你當我們學校的實驗室是擺設嗎？”
“他說得有道理哎！你還總幻想擁有一個私人圖書館呢，怎麽，嫌咱們學校的圖書館不夠大？”方若璿微微一笑。
“可是我一說買電腦，他就來勁兒了……”
“哦，你理想中的電腦他買得起，”方若璿掠了掠鬢發，“他理想中的頂配電腦可買不起。”
“你是說我對電腦的要求很低端？”
“當然啊，你隻需要它能上網、打字、做ppt、播放影視劇……而已。”
“不，”蕭靜雪一本正經地坐直了，“我還要它自己管理自己，自動殺毒，自動清理垃圾，完全不用我操心……”
“很簡單嘛，你就買一台——”
“聽我說完！我還要它懂得照顧自己，覺得軟件舊了能自己升級，覺得桌麵醜了能自動美化，文件亂了自覺幫我整理。我不小心寫錯了什麽，它會幫我改正；看到我寫了一半的論文，它最好還能幫我寫完……總之，我需要的是一台成熟的電腦，能夠自己完成一切。”
“天哪，你再讓它幫你保研、幫你拿個學位？”方若璿問。
蕭靜雪認真地思考了片刻：
“本專業的學位我自己能拿到，它可以考慮替我修雙學位。”
方若璿用食指狠狠地戳了她的腦門一下：
“我看，你是想要一個智能機器人吧？”
蕭靜雪嚴肅地強調：
“機器人？我要輕薄型的。”
“小破孩子，你怎麽就咬住一個輕薄不放呢？你對輕薄的執念有多深啊？”方若璿摳著指甲蓋上斑駁的指甲油，“聽你剛才的描述，蘋果電腦最適合你啦。”
“蘋果？雲姝姐用的就是！明天我問問她用著感覺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