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俗人

  夏天的暖風包裹住天橋上的兩名男生，他們並肩站著，看了一會兒城市的風景。


  “人各有誌嘛，誰也別幹涉誰，”王金昊歎道，“愛情能改變什麽呢？——你覺得我很絕情嗎？”


  “絕情？不至於，”程嘉樹說，“你隻是很理性罷了。”


  “如果蕭靜雪阻止你追逐自己的目標，你會怎麽樣？”


  “她應該不會阻止我吧……不過，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可能就選擇她，放棄我的……”


  “你不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王金昊有點惱火地敲擊著欄杆，“你說你喜歡搞學術，想深入研究，但是……你不配做一個科學家！”


  “你的口氣怎麽跟王子墨的一模一樣啊？”程嘉樹淡淡地一笑，“我又不是科學狂人，再說我的資質適不適合搞研究還不知道呢！”


  “你不要總貶低自己，有點自信行嗎？實際上你很聰明，我還不了解嗎？你爸你媽完全不懂教育孩子，從小就打擊你，要不就給你施壓，你才討厭學習的。他們耽誤了你多少年哪？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小子腦瓜兒特好使，我給你補數學的時候，你一學就會，一點就通，有時真的嚇我一跳……”


  “你把我說得太神了吧？”程嘉樹輕輕捶了他一下，“是你不嫌棄我基礎差好不好？”


  “唉，你以為我很有耐心嗎？不瞞你說，我性子比較急，給別人講題時，他要是死活不開竅，我保證當場急眼啊！琳玲就笑話過我，說我以後可千萬別給孩子輔導功課，不然孩子還沒懂呢，我先把自己氣出病來了！你想想，我給你講數學，急過眼嗎？”


  程嘉樹歪著腦袋回憶了半天：


  “急過。”


  “你這人……沒法跟你聊天了！”王金昊無奈地笑了笑，“……好吧，不過那都是小意思，你沒見過我真氣急了的樣子。要不是你足夠聰明，當時我可能不願意給你講題，因為那樣肯定會影響咱們的友情啊！別說是友情了，如果我家孩子特笨，我都忍不住揍他啊，親情都會蕩然無存了！我真不擅長講東西，這輩子當不了老師，但我思維那麽跳躍、講得又不容易懂，你都能跟得上，還居然聽明白了！這說明什麽？說明你的智商和我的在一個水平線上，沒準還比我的高一些呢！”


  “智商高就一定要搞研究嗎？”程嘉樹惆悵地說，“我喜歡計算機科學不假，還對數學和物理都有濃厚的興趣，可它們於我而言太奢侈了，就像我經過一座聖殿，偷偷向裏麵張望了一會兒，還沒看夠就要離開了。我看到的東西可能會永遠留在我的記憶裏，告訴我另一個世界是什麽樣子的。但是，我還要考慮將來住在哪裏，下一頓飯怎麽辦，在這方麵我從來都沒有安全感。而且，我還要給靜雪提供很好的物質條件，不能委屈了她。金昊，我跟你說實話，比起搞研究，我更想賺錢，賺很多很多錢……”


  “真的？”王金昊恨鐵不成鋼地說，“鄙視你哦！”


  程嘉樹低下頭，有點難過地想：也許在這個世界上，不因為我想掙錢而鄙視我的，隻有劉敬平一個人吧？

  “你生氣了？”王金昊不安地問。


  “沒有，生啥氣，”程嘉樹滿不在乎地笑笑，“我還不知道你這刀子嘴？再說我本來就是俗人，何必愣裝清高。”


  王金昊卻忽然生了氣：

  “生活太他媽殘酷了，捉弄你，壓迫你，打磨你，最終把你變成了一個沒有自我的人！”


  程嘉樹微微一怔，苦笑道：

  “你說的‘自我’是什麽東西？我隻是貪戀那一點溫情而已。哎，沒有認為你不對的意思哈，愛自己沒有錯，自我的意願強烈也沒有錯。你說得對，我不配搞研究，不配成為一個真正的科學家，因為到了做選擇的緊要關頭，我一定會把感情放在首位的！原諒我吧，打從出生以來，對我好的人太少了，有一個算一個，我都會拚命珍惜。”


  他靠在欄杆上感歎道：

  “一個人，再聰明，智商再高，如果沒有了感情，那他也是一台機器啊！”


  猛然間，他想起了自己和劉敬平的一段對話：

  “難道每個人都隻看利益，不問是非的嗎？經濟學最殘酷的一點就是不拿人當人，把人當成數字！”


  “那你覺得人應該是什麽？”


  “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開心了會笑，痛苦了會哭，受傷了會疼，而且每個人都是不同的。”


  “你想什麽呢？”王金昊將他從回憶中拉出來，篤定地斷言道，“真奇怪，你學了理工科怎麽還這樣濫情？我相信，隻有俗人才會被感情絆住，幹不成大事，幹什麽都達不到巔峰……”


  程嘉樹搖搖頭，微笑著說：

  “做一個俗人也挺好的，巔峰可能沒那麽好呢，不是說高處不勝寒嗎？我真的渴求一些溫暖，在你眼裏很俗氣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