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我信他信,就夠了
清晨的風並不冷,溫和地吹拂著空寂的校園。樹木都還未蘇醒,寬闊的道路上偶爾走過一兩個人。艾樂康架著程嘉樹的一條胳膊,緩慢而沉默地挪動。
他倆走了很久之後,程嘉樹才訥訥地說:
“謝謝你。”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意氣風發,自信極了,”艾樂康終於等到他開口了,馬上回應道,“怎麽現在變得這麽羞澀?你覺得虧欠我什麽嗎?”
“如果你指的是靜雪,那我不欠你任何東西,”程嘉樹的語調很平靜,“愛她,我自信滿滿。”
“在你沒來的時候,她和我講過你們的故事,”艾樂康長呼了一口氣,“小笙也告訴過我一些關於你倆的事情。靜雪曾說,你們之間先有恩後有愛,你在她最崩潰的時間段裏出現,嗬,愛情裏總有先來後到,你不是來得早,是來得巧。”
“嗯?她怎麽這樣說?”程嘉樹的酒勁兒過去了,頭腦逐漸清醒,“你知道嗎?是她,救過我的命!”
“我知道啊,去年七月二十一號。”
“不,其實從一開始,我們第一次遇見,就是她救我的。”
艾樂康驚訝地轉過頭看著他,程嘉樹就把當時的情況詳細地講了一遍,講完之後,他笑了笑:
“靜雪給了我從未享受過的溫情。”
艾樂康有些不解又有些同情地問道:
“你從前為什麽要過那種亂七八糟的生活?混日子、打架……說老實話,我沒接觸過這類人,不明白那樣的生活有什麽價值,我身邊的人都很優秀,有明確的奮鬥目標,有良好的教養……”
“還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程嘉樹替他補充道,“有通情達理的父母,懂得控製情緒,合理地教育孩子,噓寒問暖,促膝談心……這都是別人家的父母啊!艾樂康——”
程嘉樹用搭在對方肩上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上臂,羨慕地說:
“你和劉敬平,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難道你……不是嗎?”
他搖搖頭,苦笑道:
“我們生而不同。”
過了許久,艾樂康才悶悶地說:
“你配不上靜雪。”
“我知道,”程嘉樹很有信心地回答,“我會努力變得更好,為了能配得上她,能給她創造美好的生活。”
艾樂康歎息著:
“我聽小笙說,靜雪大一時經常偷偷地哭,她的心裏腦袋裏都是你,我出現得不湊巧。但我以為,我可以等,等她心裏那個人的影子淡去,重新開始談戀愛。如果你十年都不來,恐怕她會把你忘掉。”
“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還吵了一架呢!”程嘉樹想起了陳舊的已被封存的往事,“後來靜雪說服了我——我們的愛情這條路,是兩個人手牽手走出來的,不是原本就擺在那裏,等著我倆踏上它走完的。靜雪說,很多情侶,一起走著的時候,就覺得能一直走到盡頭,但是總有這樣的可能,兩個人走著走著就分開了,這路就斷了。”
他們又沉默了一陣兒,程嘉樹忍不住問:
“你,還是耿耿於懷嗎?你對靜雪……”
“你放心吧!”艾樂康篤定地說,“原來我喜歡靜雪,隻是看表麵,不過她的表麵已經很吸引我了。還是敬平聰明,認她做妹妹,不至於像我這麽尷尬。我對小笙的欣賞,是更深層次的,她是一個特別的女孩,把我心裏隱藏的另一個我,你說是第二人格也好吧,她把這個我給放了出來。之前我排斥她,不停地抗拒她的靠近,實際上是因為我不敢麵對真實的自己。我對靜雪的那段感情已經徹底成為過去了,你大可不必擔心。”
程嘉樹點點頭,艾樂康緊接著又說:
“我後來對你的敵意——算是一丟丟可以被稱作嫉妒的敵意吧,它更多來自於……”
“什麽?”程嘉樹發現他閉上了嘴,就淡淡一笑,“都說到這份上啦,說完吧。”
“來自於……敬平。”
“不會吧?”程嘉樹驚叫,“他對你那麽好!至少比對我好,你還嫉妒啥?”
“他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的,完全不一樣。”
程嘉樹輕鬆地笑了:
“哈哈,那是因為我倆,我倆的感情比較複雜。你知道嗎,他有時候非常恨我。”
“沒錯,他喜歡你又恨你!”艾樂康迷惑地回憶道,“他說過,想用殘忍的刑罰折磨你,又想擁抱你什麽的,敬平這人也太矛盾了吧?”
“曾經,他對你如春風般溫暖,對我就像對敵人那麽冷酷。但我們現在和好了,我……很喜歡他。”
他們停了下來,不再往前走了。
“我真的很難相信,你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怎麽會成為好朋友?”艾樂康皺眉。
“呃,我也想知道,”程嘉樹滿不在乎地一笑,“緣份就是這麽奇怪啊!既然陰差陽錯地相遇了,成了朋友,我絕不負他就是了。”
艾樂康偏過頭看他:
“像敬平那麽好的朋友,是不是很難拒絕?”
程嘉樹沒有完全領會他的意思,心直口快地說:
“是啊,他可黏人啦,整個一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艾樂康曼聲說道:
“我想,他一時頭腦發熱,你們之間巨大的鴻溝反而造成了強大的吸引力,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他才會跟你交朋友。有一種萌,叫反差萌,就是利用人們的這種心理,你明白吧?他和你的人生軌跡根本不同,你們是兩條線,在這裏相交,然後分離,相距越來越遠……程嘉樹,你很聰明,智商足夠高,但在感情這方麵你就太天真太單純了。我今天說這些,是真的擔心你啊,怕你全身心地投入,付出太多,到頭來更加傷心。”
他正視著程嘉樹,慢慢地說:
“別太認真,認真你就輸了。”
“輸了就輸了唄,”程嘉樹表現得十分爽氣,“我已經把心掏給他了,他要是想捅一刀,那就捅吧。”
艾樂康差點驚掉下巴:
“你,你……”
“他是我的好兄弟,我願意為他兩肋插刀,哪怕他插我兩刀。”程嘉樹的酒醒得差不多了。
“我,”艾樂康仿佛受了驚嚇,“我從來沒碰見過這麽講義氣的人,可……很不正常,很瘋狂。說真心話,你是不是對敬平有什麽企圖啊?我很難相信你沒有別的想法。”
程嘉樹一愣,硬邦邦地諷刺道:
“從小受過良好教養的人,竟會用如此齷齪的思想去揣測人心。”
艾樂康紅著臉辯解: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表達一下自己的疑問。”
“你放心,”程嘉樹搖搖晃晃地站遠了一些,“我雖然窮,雖然喝酒打架啥都幹過,但我可以保證自己從身體到心靈裏裏外外都是幹淨的!不用你提醒,我程嘉樹有自知之明,不會占劉敬平一丁點兒便宜的。我絕對不會為了得到什麽好處才接近他。因為,不說別的,就因為他這個人在我心裏太珍貴了,幾千億幾萬億都比不過他站在我麵前,衝我那麽一笑……”
“哼,說大話很容易啊,”艾樂康環抱著胳膊,“你又沒見過那麽多錢,如果真擺在你眼前了,你八成會動心。嗬,不用這麽多,再去掉幾個零也夠你把哥兒們賣了。”
程嘉樹氣憤至極,反倒冷靜下來,伸出食指,直直地指向他,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我會用時間證明。”
他轉身走了幾步,發現方向反了,又走了回來,對艾樂康笑了笑:
“再說,你信不信又有什麽關係?我信,他信,就可以了,足夠了!”
他向前走去,艾樂康低頭跟著他。
“回你們學校吧!”
“我答應把你送到宿舍,就一定會送到。”
“你是專程來和我抬杠的吧?”
“也不算,我想聽聽你的心裏話。”
程嘉樹瞥著他:
“好,我不怕告訴你心裏話。我和劉敬平,我們的感情是純粹的,哪怕全世界都算計他,我也不會。他可能傷心過,但這麽多年過去了,總該有人全心全意、掏心窩子對他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交朋友也講門當戶對,可凡事都沒那麽絕對——你這麽愛講門戶,我問你,你了解淩江笙嗎?你知道她是在什麽環境裏長大的嗎?”
“我……還沒問過,”艾樂康囁嚅著,“你知道啊?”
“我當然不清楚,”程嘉樹瞄他一眼,“你一個學曆史的,都不注意因果聯係嗎?你覺得靜雪外表柔弱可愛,淩江笙像女漢子,對不對?”
“是,她很強悍,灑脫又豪爽,許多男人都不如她。”
“人都是被環境塑造的,一個女孩子,這樣強悍勇敢,她的成長環境該有多麽嚴酷?”
艾樂康猛地抓住程嘉樹的肩。
“我也隻是瞎猜嘛,你別當真,我隻不過用自己的經驗來推測一下。你光看到我缺錢,其實我更缺愛呀,有一點點愛,我都會抱緊了不鬆手的。”
“程嘉樹,對不起,我之前對你有偏見,這似乎有點不公平……”艾樂康滿懷歉意地說。
“沒關係,我懂,你這不是為劉敬平著想嘛!放心,他給我一碗水,我恨不得給他一桶水,他不會吃虧的。”程嘉樹笑了。
“那個……”艾樂康猶豫了半晌,“你好像有點受虐傾向……”
程嘉樹故作嚴肅地想了想:
“也說不定啊!”
他們相視而笑,艾樂康重新架起程嘉樹,兩人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