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陽光和雨傘
周末天氣晴好,陽光清澈明媚。程嘉樹和劉敬平坐公交車去公司,因為路途較遠,他們總是坐在最後一排。劉敬平喜歡靠近窗子,可以看風景,這天他望了一會兒外邊,就疲倦地打起了哈欠。
“昨晚沒睡好?”程嘉樹問。
“豈止昨晚,最近哪天都沒睡好,”劉敬平放下掩口的手,“我已經大三下學期了,很忙好不好?這時候兼職真要見縫插針……”
“你有事情忙就先去忙,”程嘉樹想到他這麽累全都是因為自己,十分過意不去,“公司的活兒交給我吧。”
“交給你?讓你熬夜,把你已經夠少的睡眠時間再剝奪一點兒麽?”劉敬平斜了他一眼。
“我習慣了,鍛煉出來了。”
“可是我舍不得啊!”劉敬平伸了個懶腰,“靜雪說得沒錯,這個項目就是一大坑!”
“那你為什麽非要跳進來?”
“陪你啊。”
劉敬平轉頭看著窗外,程嘉樹看著他的臉,又仔細地打量起他的全身來——他穿著深色的牛仔褲,銀灰色的休閑款襯衫,袖子隨意地挽起一截,整個人顯得單薄了很多。他的側臉棱角分明,看來是清瘦了不少。
程嘉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疼,忽然想起那天和王子墨他們組隊打遊戲時,有人嬉笑著問道:
“小程,你跟你男朋友發展得怎麽樣了?”
“什麽呀,你們別老逗我了。”
“害羞個啥?你挺有魅力啊,男女通吃。”
程嘉樹把王子墨拉到走廊,看看四周沒人,就嗔怪道:
“都怨你,亂攪一氣,整得我有口難辯。”
“我說得不對嗎?劉敬平跟你那麽好,不是真愛是什麽?”王子墨眼神犀利。
“其實我們根本——”
“你也太不像話了,有人喜歡你,你要珍惜,”王子墨竟捶胸頓足,苦口婆心地勸起他來,“別辜負了人。你想啊,一個坐慣了豪車的人願意陪你擠公交,居然還擠了這麽久,毫無怨言,可見是真愛了。也就你鐵石心腸,才沒被打動。”
“那個……不是,”程嘉樹左顧右盼,低聲問道,“你怎麽知道……知道他的家境的?他告訴你了嗎?”
“你去問他啊。”王子墨轉身進了屋。
程嘉樹的心正亂著,劉敬平回頭,見他直勾勾地盯住自己,就笑了笑:
“你瞅啥?”
“看你……你瘦了,肯定是太累了。”
“沒有吧,”劉敬平不想讓他內疚,“可能是因為天熱了,穿得少。”
程嘉樹又看了他一會兒:
“王子墨怎麽知道你家的情況?他不是那種好奇心很重的人,不可能偷偷地查你……”
“那是,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變態啊?”劉敬平嗆了他一句,然後輕描淡寫地說,“我請他吃飯的時候,被他看出來了。”
“你為什麽請他吃飯?”
劉敬平幽怨地微微鼓起嘴:
“還不是為了你出的那道題嘛,你忘了?就是那道難得要命的數學題,我請王子墨吃飯,換來的答案竟然是天知地知你知他知的,被你揭穿了,還要跟我絕交。”
程嘉樹心裏五味翻攪,品不出是什麽感覺。過了半天,他輕輕地問:
“這些事,你從前怎麽不跟我說?今天怎麽又說了呢?”
“我當時能對你說什麽?叫你知道了,你又該罵我不擇手段,沒原則,不誠信……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你就喜歡站在道德高地鄙視我。現在,我在你眼裏已經壞到令人發指的地步了,不介意再塗一道黑。”
程嘉樹低下頭,心亂如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調侃道:
“你不是一向低調嗎?怎麽就讓他看出來了呢?”
劉敬平指指自己的球鞋,答非所問地說:
“我今天沒戴表。你看這雙鞋怎麽樣?”
“顏色不錯,樣式也挺酷的,”程嘉樹不解,“別轉移話題,我問你王子墨從哪兒看出來的……”
“你知道我的鞋是什麽牌子嗎?”
“我……沒研究過,”程嘉樹皺皺眉,“咱能不能先別討論鞋?”
“你就傻傻地看不出來,王子墨一眼就能看出牌子。我告訴你這雙鞋的價格。”劉敬平摟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了一個數,程嘉樹不由得“啊”了一聲:
“你的鞋鍍金了嗎?就算是限量版,也不該這麽貴。不好意思,貧窮限製了我的價值觀……”
頓了頓,他又思忖道:
“這麽說,我連別人炫富都看不出來?怪不得上次打羽毛球,王子墨一直讓我看他的球拍,說不定那個破球拍是金線鑲鑽限量版名牌拍子,哈哈哈哈哈。”
“你把他打贏了嗎?”劉敬平急切地問。
“當然,”程嘉樹的整個麵容都亮了,“你知道我的技術,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太棒了!”劉敬平激動地說,“你從來不會讓我失望!等做完項目,咱們約個時間一起打羽毛球吧。”
程嘉樹冷靜了一些,其實上次他們一起打球的經曆並不算愉快,他後來回想時不斷地琢磨劉敬平為什麽疏遠自己。一想到他遇見艾樂康這麽優秀的人,被他吸引是必然的,程嘉樹也就釋懷了,雖然很難過,他還是默默地把痛苦吞下。如今他看看坐在身邊的人,覺得他像一陣頑皮的風,跑過來親近他一會兒,就溜得無影無蹤了。
“你生氣了?怎麽不說話?”劉敬平有點發慌,“是因為我說你不懂牌子嗎?我沒有瞧不起你,隻是為了告訴你王子墨如何看出——”
“我才沒那麽小心眼,”程嘉樹打斷他的話,“你要是瞧不起我,也不會陪我坐公交……”
劉敬平快活地笑起來,一開心就把車窗打開了。這天的空氣質量還可以,暖風吹進車廂,裹著醉人的花香和幹燥的青草味道。
“天氣真好!小程程,以後我要帶你去兜風。”
“兜風?”
劉敬平滑動著手機屏幕,找出一張圖片給他看:
“這是我剛提的車,漂亮吧?我隻開過一次呢。”
“哇,”程嘉樹欣賞著圖片上金黃耀眼的跑車,“這車太他媽酷炫了,開起來一定很爽。你居然隻開了一次?真能忍得住嗎?開這輛車的人估計都不願意下來,就想在寬闊的沒有盡頭的馬路上一直開下去。”
“我還沒有那麽迷戀它。”劉敬平說,“最近太忙,都沒空出去玩啦!現在我變得像你一樣,就盼著能睡個好覺。況且我一出學校就和你坐公交了,沒機會開車啊。”
他隻是隨口一提,程嘉樹卻掛了心:這小子明明可以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翔,我卻把他拉到了塵埃裏。我們之間有那麽大的鴻溝,他就如同一個固執的孩子,自己架了橋,搖搖晃晃地向我走來。為了陪我,他也犧牲了休閑時間,這難道不是王子墨說的“真愛”嗎?我並不值得他這樣對我,可是如果我再說不值得,他的一番心意就都被我辜負了。唉,他請王子墨吃飯,把原本是周淩峰在做的項目撬來,拐彎抹角、費勁巴拉的,都是為了我。陪著我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我還總說一些冷冰冰的話,但他仍然不肯放棄,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傻的人……
劉敬平連續打了幾個哈欠,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靠著我眯一會兒,到站了我喊你。”程嘉樹坐直身體,把肩膀移過去。
劉敬平毫不客氣地靠在他肩上,還霸道地緊緊箍住他的一條胳膊,閉上眼說:
“你怎麽對我這麽好?”
“因為我樂意,”程嘉樹突然動情,“假設我隻有一塊麵包,你想要的話,我會分你一半的。”
“一半嗎?”劉敬平抬起頭,睜圓了眼睛,言外之意是自己在他心裏的分量竟有這麽重。
程嘉樹卻理解錯了,想了想說:
“好吧……三分之二也行。你這人就愛多吃多占。”
劉敬平重新靠在他的肩頭,這回貼得更緊了:
“哪有?不過,如果你向我要麵包,我就給你批發一車皮。”
“嗯,對,”程嘉樹自言自語,“這麽做才是你的風格嘛。劉敬平,我是雨傘,唯一能做的是盡力給朋友遮風擋雨,你就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劉敬平迷迷糊糊地問。
程嘉樹過了很久才回答:
“你是太陽,在你的身邊,沒有風雨。”
他聽著劉敬平均勻的呼吸聲,心想:也不知道這家夥聽見了沒有。該死,我怎麽變得這麽矯情了呢?我真的被他感化了嗎?他那麽黏人又那麽傻,他對人的好,誰能抵抗得了呢?也許,明知道是自作多情也忍不住和他做朋友吧。強求什麽安全感,什麽永遠啊,我隻想要一點溫暖而已。就算他給我一個甜棗再打我一棒子又怎樣,至少我吃到了甜棗啊。心很累,不想掙紮了,就這樣吧。
他抬眼,發現車上的人時不時地衝他倆投來異樣的目光,卻一點兒都不覺得難為情。他想:假使這時有人敢碰一碰劉敬平,把他吵醒,自己一定會立刻對那人舉起拳頭的。程嘉樹被他的胡思亂想嚇了一跳,一顆心隨同公交車左衝右突,東歪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