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定情信物(一)
年 北京的春天總是很短暫,但仍有幾日偽裝得很像那麽一回事,尤其在夏天徹底占領這座城市之前。未名湖的一池柔波蕩漾著淺綠的春意,湖邊的花兒爭相怒放,偶爾有一些遊客悠閑地欣賞景色,興起時舉著手機拍照。
晚飯後,淩江笙漫步於湖畔,突然看見草木蔥蘢的小山上的涼亭裏,有她熟悉的頎長的身影。她快樂地拾級而上,來到艾樂康的背後,悄悄地坐下,默默地聽他吹簫。
“吃飯了嗎?”一曲吹畢,艾樂康忽然回身問她。
“你知道我來了?”
“我的感覺器官還沒失靈呢。”
“哦,嗯……我吃飯了。”她木木地說。
“那還不趕緊回圖書館上自習?”
“我……聽說飯後馬上就學習對身體不好,”她眨眨眼,“因為要消化啊,血液集中在胃腸,大腦缺氧……”
艾樂康沒注意她的話,卻湊近了看她的臉,她馬上就真的大腦缺氧了,睜大眼睛不知所措。
他若無其事地從她的發絲間擷過一隻小蟲兒,把它放到旁邊的樹葉上:
“好了。那就歇會兒再回去。”
說完,他淡然轉身,惡作劇般地,吹起了五月天的《如煙》。
淩江笙站起來,微惱道:
“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這首歌!你什麽意思啊?”
樂音戛然而止,艾樂康語調平穩地說道:
“我又沒要你喜歡,你不愛聽可以走麽,動不動就幹涉別人,沒素質。”
淩江笙猛地衝上去,奪下他手中的簫,跳到一邊:
“我就幹涉了!我再有素質你也不喜歡,還要它有何用?”
艾樂康怒道:
“把簫還給我!這可是我家祖傳的,你要是把它弄壞了——”
“放心,我會好好愛惜它的,”淩江笙詭笑著,像孫悟空轉金箍棒那樣轉著那杆長簫,“想要的話,來追我!”
“幼稚……”艾樂康憤憤地說,卻還是追了過來。
淩江笙跑下台階,跳到中間時不忘回頭嘲笑艾樂康,突然腳下一滑,她“哎喲”一聲滾下草坡。
“我的姑奶奶呀。”艾樂康低低地叱道,慌忙跑到她身邊,一把扶起她。
她的衣服被樹枝刮破了,在地上沾了許多土,頭發也亂了,混著綠葉和鬆針,但她緊緊地將那支簫抱在懷裏,雙手一直沒有鬆開。
她把簫交給他,朗聲說:
“還你!我沒弄壞。”
他卻焦急地拽住她的胳膊:
“快走兩步看看,摔成什麽樣了?”
“沒事啦,也就是扭到了腳,這點小傷還算傷麽?”淩江笙嘴上說得輕飄飄的,暗中咬著牙,輕輕地活動著腳腕,“這是現世報,嗬嗬。你解氣了吧?看在我這麽慘的份兒上就別生氣啦。”
“你再說一句試試?”艾樂康一改溫文爾雅的形象,發怒地大吼,“你他娘的長沒長腦子,到底把自己當人了沒有?受傷了也不在意,還詛咒自己,有病啊?我解氣?我都快被你氣死了!”
淩江笙愣愣地看著他,他揮了揮手裏的簫,繼續發飆:
“你保護它幹嗎?人的本能不是先保護自己嗎?為什麽不扔掉它,先穩住身體?照你多年訓練的身手來看,找到平衡很容易吧?也不至於從台階上滾下來吧?”
“可是,這不是你家祖傳的簫嗎?當然要保護了,就是摔壞了我也不能摔壞了它呀。”淩江笙委屈地小聲辯道。
艾樂康怔住,尷尬地說:
“什麽祖傳的?我隨便胡扯的,你也信……”
淩江笙略微抬眼,幽怨地瞥了瞥他,拍拍身上的灰塵和泥土,一瘸一拐地走開了。
艾樂康捏緊長簫,克製著心裏的衝動,但見她的身影搖晃了一下時,他終於沒有再忍,大步追上她,在她麵前蹲下,亮出後背:
“上來吧。”
淩江笙一喜,笑盈盈地趴到他的脊背上。她摟著他的脖子,雙腳遠離了地麵,一種又酸澀又酥麻的感覺從頭頂灌入,她盡情地品嚐著。
“我背你是出於人道主義關懷,你可不要多想。”艾樂康特意強調道。
“嗯,我才不會多想呢。”她撥拉著他的短發,“咦,你有兩個旋兒誒!”
他冷淡地說:
“不要碰我的頭發。”
“哦。”她乖乖地放下手。
艾樂康背著她慢慢地前行,她覺得那微微的顛簸化成了夢中搖籃的晃蕩,幸福地感慨道:
“真好呀!還從來沒有男的背過我呢!”
“不可能吧,是你忘性太大了吧?小時候你爸爸沒背過你麽?”
隔了半天淩江笙才回答:
“我沒有爸爸。”
艾樂康動作一滯,道歉說:
“對不起。”
淩江笙毫不在乎,反而把腦袋擱在他的脖頸上,輕輕地哼起了歌。
“什麽時候沒有的?”艾樂康沉悶地問,然後又加一句,“你不想說也可以不說。”
“我出生之前,”淩江笙倒爽快,“所以一點點的傷心都沒有啊。”
艾樂康默然。
淩江笙看了看他握著的簫:
“我記得你說我碰過的東西你都不想要,這支簫雖然不是祖傳的,但看上去很貴重的樣子,你嫌棄我沒關係,別嫌棄它啦。再說,我已經把我的指紋擦去了,你可千萬別扔啊!”
艾樂康不作聲。
“那個……你一定要扔的話,不如送給我,”淩江笙小心地建議道,“免得浪費。你別誤會哦,我真覺得就那樣扔掉好可惜……”
“送你了。”他麵無表情地說。
“啊,謝謝啦!”她快樂地從他手裏抽出簫來,撫摸著它光滑的表麵,“我幫你收著,如果哪天你想要了我再還給你。放心吧,我會好好對它的。”
宿舍樓裏。
“篤篤篤。”門響了三下。
“是小笙嗎?”蕭靜雪正在看書,揚起頭喊道。
“估計不是她,”方若璿在上鋪說,“她敲門可沒這麽溫柔。”
蕭靜雪開了門,見艾樂康背著淩江笙站在那裏,驚訝地微張了嘴:
“你們……”
“她的腳扭傷了,我帶她去醫院處理過了。”艾樂康走進屋,輕柔地把淩江笙放到她的椅子上。
他直起腰,眼神複雜地望著蕭靜雪,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折了好幾折的紙:
“醫生囑咐的一些注意事項我都寫下來了,給你。”
他又遞來一個塑料袋:
“這是口服的藥,吃不吃都行——最好還是吃吧。”
蕭靜雪把這些東西通通接過來,微笑著說:
“謝謝,辛苦你了……”
艾樂康好像生怕她再說些什麽似的,急忙阻斷她:
“沒關係,我走了,樓管阿姨讓我快點下去。”
他匆匆離開了,甚至沒有多看淩江笙一眼。
方若璿已經下了床,和蕭靜雪一起,圍著淩江笙關心道:
“你的腳怎麽會扭到呢?”
“嚴重嗎?能動嗎?”
淩江笙豪氣衝天地將裹紮好的腳架到桌子上:
“沒事!你們不用擔心,習武之人,哪有不受傷的?我這身鋼筋鐵骨,受這點傷算什麽?而且老娘的自我恢複能力超棒的喲!”
蕭靜雪將一杯熱水放在她的小腿旁邊:
“你好好養著,有什麽事就說話,我們都能幫忙的。”
方若璿點頭,替她卸了肩上的書包:
“不過你怎麽會遇到艾樂康呢?”
“碰巧唄!”淩江笙喝著水,“他是我的克星,我一沾上他就沒好事,上次掉進了湖裏,這回從山坡上滾下來了……”
她睨著兩個驚呆了的室友,平靜地總結道:
“看見沒?這都是報應!”
“你和你自己什麽仇什麽怨,”蕭靜雪咋舌,“犯得著這樣吐槽麽?”
“反正各種丟麵子就是了!”淩江笙翻著白眼。
“豈止丟麵子,”方若璿幽幽一笑,“心都丟了。”
淩江笙舉起長簫衝她比劃著:
“你還說?”
“這是……艾樂康的簫?”方若璿一想,恍然大悟,“他走得太快,連你幫他拿著的簫都忘記帶走了。”
“他沒有忘了帶走,”淩江笙滿心幸福地笑,“他送給我了,這是定情信物。”
“納尼?”另外兩人同聲大喊。
蕭靜雪弱弱地問:
“你追求成功了嗎?他答應了?”
“當然啊,人家連定情信物都給了!”方若璿說,伸出一根手指摩挲著那支簫,“真真是好東西啊。聽說學樂器的人一般都很愛護自己的樂器,艾樂康不會隨便把這個送人的。”
蕭靜雪如釋重負地笑了:
“小笙,好難得,有心人天不負啊,恭喜你追到了喜歡的人,我由衷地為你高興!”
淩江笙看著她,臉上陰晴不定,最終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