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恨君吹簫不吹笙
幾天以來，蕭靜雪和方若璿發現淩江笙有些不對勁兒，兩人私下裏開始咬耳朵：
“這孩子最近怎麽了？”方若璿滿臉疑問，“雖然她比較極端，靜若癱瘓，動若癲癇，但從來沒這麽冷峻過……她一定有心事。”
“小笙照常上課，泡圖書館，隻不過回宿舍以後話變少了。”蕭靜雪回憶著，“她這些天都沒再去健身房，改成去湖邊散步了。有一次我和嘉樹在湖邊聊天，看見她像猴兒一樣蹲在石頭上，麵對湖水發呆……”
“像猴兒一樣？可別叫她聽見，不然她會給你來一頓‘猴拳’。”
“我是說，她蹲坐的姿勢像孫悟空，但她就算像猴兒也是漂亮的猴兒，”蕭靜雪吃吃一笑，“可她為什麽盯著湖麵發癡呢？”
“哪個少女不懷春？興許她有了暗戀的對象呢。”方若璿猜測道。
蕭靜雪搖頭：
“這方麵她再謹慎不過了——她早就對愛情失望了，而且她所有的肢體語言都在說著：男人勿近。”
“可她那天說她心中有了現實版的梅長蘇啊。”
“我當時沒敢相信，難道她真的動了心？——咱們學校會有梅長蘇這種人物？”
“或許是……隔壁？”
“不可能，如果是隔壁的人，她就不會在湖邊等鴛鴦，應該去荷塘蹭月光。”
“唉，到底是誰呀？”
蕭靜雪憂愁地緩緩啟齒：
“該不會……是他吧？”
傍晚，漫天鋪著紅豔奢靡的雲霞，許多在湖邊玩賞的人紛紛舉起手機拍照。艾樂康站在湖心島上，霞光染滿他素色的衣服。他浸在絢麗的輝焰裏，吹了一首濃情四溢的曲子，晚霞烘托著化不開的旋律，暢流各處。曲畢，他睜開眼，見亭子外坐著淩江笙，她正靠著柱子閉目養神。
艾樂康微皺起眉，躡手躡腳地走過她身邊。
“你就這麽討厭我嗎？”她輕聲問。
“小鬼難纏，”艾樂康低低地抱怨一句，亮開了嗓門，“那天的話說得那麽重，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呢！”
“噢，我說你怎麽回到湖心島上了，原來如此。”
“你這人也太不識趣了吧，”艾樂康正視著她，“就這麽喜歡打擾別人嗎？”
淩江笙合上眼：
“這個島又沒被你承包，我也在行使我的人身自由權。你不願看到我，可以走啊，去留隨意。”
“嘿——我說你——我還偏就不走了！”艾樂康索性坐在她對麵，賭氣地把簫一橫，吹起了《你不是真正的快樂》。
他剛吹完高潮部分，淩江笙就坐直了說：
“我不喜歡五月天的歌。”
“又不是吹給你聽，我吹給自己，你管得著嗎？”他沒有繼續吹這首歌，換成了五月天的《如煙》。
淩江笙聽到他那支有質感的簫中滑出的曲調，臉色突變，身體像被釘在原處動彈不得。
“別吹了，”她眼睛裏掠過一抹悲痛，“別吹了。”
艾樂康沒理她，專心致誌地吹下去。
她“刷”地站起，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簫，跑到台階上揮著它：
“想要的話，過來拿！”
“你有病吧？快點還給我！”艾樂康氣得麵皮透紅，大步追她。
淩江笙在狹窄的石頭鋪就的小徑上靈巧地穿梭，艾樂康卻被旁逸斜出的樹枝刮到好幾次。跑到石舫邊，她跳了幾跳，就站在上麵嘲笑他了：
“一個大男生，連女生都追不上，哈哈……”
艾樂康兩步跨上石舫，伸出手低沉地說：
“給我。”
“搶到了就給你！”淩江笙邊後退邊笑，“還從來沒有人能夠從我的手裏搶走東西呢！”
艾樂康氣得青了臉：
“素質低下、缺乏教養的女生耍起流氓來真是天下無敵。”
“你說誰呢？”淩江笙的笑容快速地飛走，“你敢罵我？”
她黑著麵孔，將手裏的簫向他擲過去。他緊張地接住，慌忙察看它有沒有損壞。
“今天你不說清楚就別想離開！”淩江笙跳著腳喊，“你敢這樣汙蔑我，要是別人我早揍他十回八回了！艾樂康，我提醒你，別得寸進尺！我是怎樣的人，用不著你來評價！……”
她喊得起勁，漸漸靠近石舫的邊緣。
“你……你站住！”艾樂康看出了危險，嚴厲地喝道，“別蹦了！”
“嗬，我吵架就這副模樣，忍不了了吧？我不是沒教養、沒素質嗎？那你就看好了……啊呀！”她的手比劃到一半，一腳踩空，聲音斷了半截，兩條胳膊在半空中揮舞了幾下，身體直直地向後仰過去，大頭朝下栽進了水裏。
“淩江笙！”艾樂康一急，把簫扔到一邊，撲上前也要跳進湖裏。但淩江笙很快就鑽出水麵，胡亂地抹著臉，嘴裏吐著水：
“呸，呸！真難喝！”
艾樂康俯下身，伸出長臂抓住她的手，使勁將她撈上來。她跪在石舫上咳著，他又焦急又擔心，拍著她的後背：
“你還好嗎？要不要去醫院？”
“還……好，去，去什麽醫院？”她一邊咳一邊說，“姐就是嗆到了……阿嚏！”
她瘦小的身子哆嗦了一下，緊接著打了兩個噴嚏。
艾樂康什麽都沒想，立刻脫下自己的外衣包裹住她：
“天都涼了，你還掉到水裏，不感冒才怪。回去一定要洗個熱水澡，聽到沒有？”
她不住地發抖，水汪汪的眼睛隔著濕潤成綹的頭發望著他。
“凍傻啦？剛才搶東西、罵人的勁頭哪兒去了？”他怒斥道，“不知道怎麽說你好，跑就跑吧，有路你不走，偏要上船，這不是把自己的後路斷絕了麽？”
“啊，戰略性失誤……”淩江笙臉上掛著水珠，卻笑了，“我就不該上船。”
“就是，”艾樂康認真地建議道，“你就繞著島跑，跑個幾十圈，我絕對追不上你。”
他把淩江笙送到她的宿舍樓下，她麵色潮紅，脫了他的外套遞給他：
“謝謝哦。”
“記得衝熱水澡，多衝一會兒。”他說，頓了頓，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淩江笙沒料到他會問得這麽直接這麽突然，心中一喜。
他卻折起外衣搭在手臂上，語調平穩地說道：
“如果你不喜歡我，那就當我沒說。如果你喜歡我，我勸你放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擇偶觀，對不對？我不會喜歡上你這種類型的人，咱們不合適。我受不了你一次又一次的騷擾，也不忍心看你一次又一次地碰壁，所以今天把話說明白吧。”
“我……我到底，”淩江笙垂下睫毛，“哪裏……不合你意？”
“你這麽大的人了，做事不計後果，瘋瘋癲癲的……”他頭疼地說，“完全像個沒頭的蒼蠅，還能笨到掉進水裏，我懷疑你智商有問題。同學，智商是硬傷，很抱歉我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人。”
淩江笙怒火中燒，左手迅捷地揪住他的衣領，右手握成拳，擊向他的腹部，卻在接觸他的衣料的瞬間收回了所有的力道。她軟弱地放下手，怨恨地瞪著他：
“我中了邪！你都這樣侮辱我了，打你，我還是做不到。”
她回到寢室，穿過長長的樓道，走進淋浴間。花灑裏噴出了冷水，她忘記去調水溫，怔愣地站在下麵。涼涼的水從頭淋到腳，寒意滲進她心裏。
“好冷，”她想，“會不會有個人把我拉出來，為我披上衣服呢？這個人在哪兒？從小到大，到最切近的未來，還能有任何男性給我一點溫暖嗎？”
結果是蕭靜雪和方若璿衝進來，把她強行帶回宿舍的。夜裏，她發起高燒，室友們喂她吃了藥，擰了毛巾幫她降溫。她迷迷糊糊地給她們講了傍晚發生的事，也不記得是怎麽講的。
“那麽，”蕭靜雪擦著她紅撲撲的臉，“你搶他的簫幹什麽？”
“當時可能是一種衝動吧，”淩江笙閉著眼說，“我高中時遇到的那個朋友，《如煙》是她最愛聽的歌……有沒有那麽一種永遠，永遠不改變……擁抱過的美麗，都再也不破碎……”
她輕輕地唱著，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覺得，她搶艾樂康的簫的根本原因是，”方若璿看著她沉靜的睡顏，“恨君吹簫不吹笙。”
蕭靜雪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