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病房閑談（二）
淩江笙沒有大笑，隻是略微動動嘴角。等笑聲平息後，她對劉敬平說：
“你爸家教嚴是好事，別怨他。他那麽關心你，我這個外人都感動了。”
“小笙，你也太容易感動了！”方若璿不明所以，“這不是很正常的嗎？誰的家長不這樣啊？小時候我偷偷看電視，豎起耳朵聽樓道裏我媽的腳步聲——我能在幾秒鍾內關上電視，把遙控器放到原處，回到屋裏打開書本假裝學習。後來我媽總要摸一摸電視機後麵是不是發燙，由此判斷我看沒看電視。於是，我就學會了給電視機降溫……”
“啊，我也這樣做過！”蕭靜雪心照不宣地嚷道，“不過我是給電腦的顯示器降溫。我媽媽希望我整天除了學習什麽也不幹，我就偷看一會兒偶像劇，自己調節……”
“我還半夜用被子蒙住頭，在手機上看網絡小說！”方若璿神采飛揚，“考試越近我越浪，但一點兒也沒影響成績！”
楚雲姝不好意思地微笑道：
“我……我也是，高考之前壓力大，我每周看一次恐怖片——”
“學姐，你還有口味這麽重的時候？我真的無法想象女神看恐怖片的畫麵……”淩江笙捂著眼睛。
“嗯，其實……並不驚悚可怕啊，”楚雲姝淺笑盈盈，“我看得幾乎無感了。”
蕭靜雪按著肚子樂不可抑：
“難道《高考》不是史上最恐怖的恐怖片嗎？和它相比，其他的都不算什麽吧。”
劉敬平指著她笑：
“妹子你強！神回複啊！”
程嘉樹頗有同感地攬她入懷，兩人的笑容又酸又甜。
“靜雪提醒我了，”淩江笙收了笑意，“我們很快就要觀看一部災難片《開學》了！”
“開學了，很糟糕嗎？”劉敬平說，“你們的學業負擔又不重，哈哈，養老院也害怕開學？”
“怕倒不怕，”方若璿看著兩個室友，“咱們要分專業方向了，選擇要慎重啊！”
淩江笙逗蕭靜雪說：
“你選文獻學嗎？”
“啊啊啊，不要啊！”蕭靜雪一個激靈，“小笙你故意的吧？”
劉敬平不解：
“你這反應也太大了吧？”
“這裏麵包含了一個悲劇故事，一個人毀了一個學科……哈哈哈哈……”淩江笙誇張地昂頭笑著。
“是嗎？妹子，給你話筒，說出你的故事！”劉敬平興趣滿滿。
淩江笙瞟著他，實際上卻在講給蕭靜雪聽：
“那個人有苦水不會倒，隻會憋在自己心裏，我從來沒見過這麽癡情的人。劉敬平多麽曠達，在BBS上裝局外人，還玩第三人稱敘事，我不清楚他到底是癡漢要麵子還是用情太淺……那人不會心口不一，知道騙不了自己，隻能吹簫解憂……”
“喂，你是在讚我還是在損我？”劉敬平說道，想了想又問，“你是在說那個艾什麽……艾樂康嗎？他是你們過去結識的共同好友嗎？”
程嘉樹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岔開話來：
“又跑題了！剛剛不是說到分方向嗎？靜雪想選什麽？”
蕭靜雪有點走神，被他一喚，這才鎮定了一下，鄭重地說：
“我當然選文學啦，漢語言文學，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想一輩子沉浸其中的東西。嘉樹，我真正想做的就是研究它，它是我未來的事業，是我要走的路，是我生命裏的重中之重，就像計算機在你心中的地位那樣。如果你問我原因——曾經我也問你為什麽選擇了計算機，你說你喜歡，這是最樸素的理由了。我們在千千萬萬個專業裏選了一個最能觸到心靈深處、燃起內心渴望的專業，就要對它負責，甚至為它癡狂。”
楚雲姝心有戚戚：“是，是啊。”
程嘉樹輕撫著蕭靜雪的臉：
“好吧，你終於完全說服了我……我再也不會強迫你學計算機了。快大三了，你不愛學的課程的學分也拿到了，連高數和文計都不再是障礙，你可以專心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靜雪把她的選擇描述得這麽高大上，我都不敢說話了，”方若璿嬉笑道，“我也選文學！以後我說不定還要多注意當代文學……”
“若璿，你受了什麽刺激？還是神的啟示？”淩江笙像見到了外星人，“你不是覺得，上了大學以來，你學的文學不是你想象中的文學，一點兒意思也沒有嗎？”
蕭靜雪對眾人解釋道：
“若璿說她當初就是以為學了中文可以隨便看小說，再不會有人說她不務正業，才報了這個專業的。結果她發現中文係一直以經典文學為重，她不感興趣，倒很喜歡網絡文學。”
方若璿兩眼放光，丟掉了矜持，語速飛快地說：
“你知道嗎？你們知道嗎？我才知道，咱們中文係有一位老師在研究網絡文學！”
“研究網絡文學？！”劉敬平喊出來，“這特麽也可以？”
程嘉樹朝空中豎起大拇指：
“厲害了！你們學校真是一朵奇葩！”
方若璿略微紅了紅臉：
“可惜，我還沒見過這位女老師，她也不認識我……”
蕭靜雪比她還興奮：
“去找她，去找她呀！找她聊一聊你的想法，咱們學校的老師們都特別好，會熱情地給你指路的。你千萬別怕，要主動點！要我說，果斷些，一定得主動出擊，簡單粗暴最有效。我告訴你，嘉樹也有喜歡的老師，那是一位很牛的老師，他想進人家所在的實驗室，就千方百計弄到了聯係方式。他也擔心過，自己上了大學才接觸編程，起步太晚，基礎薄弱，老師會不會婉言拒絕，或者壓根不鳥他。我倆商量之後，他決定試試。你們能想到嗎，他表麵上假裝膽子很大，心裏各種沒底，虛得不行，在發抖呢，那個樣子太可愛啦。”
“哎喲，你也會心虛？”劉敬平扭頭看著程嘉樹，“我真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誰能永遠不怕？幸虧靜雪一個勁兒鼓勵我，”程嘉樹笑笑，“她還給我念了一首詩。”
“什麽詩？什麽詩？”方若璿和淩江笙吵著要聽。
蕭靜雪拿過手機開始搜索：
“詩的名字叫《在哈爾蓋仰望星空》。”
查到後，她舉著手機，朗讀起來：
“有一種神秘你無法駕馭
你隻能充當旁觀者的角色
聽憑那神秘的力量
從遙遠的地方發出信號
……”
“我很喜歡最後一句，”程嘉樹待她讀完，揀著那一句重複了一遍，“我像一個領取聖餐的孩子/放大了膽子，但屏住呼吸……”
然後，他輕輕地補充道：
“當時我去聯係老師，心境就是這樣的。”
“我有顧慮，”方若璿沉思著說，“我倒不怕老師否定我，我怕自己會失望。現在我隻知道她在研究網文，但不清楚她是以什麽姿態來研究。如果她是以批判的態度研究網文，我去熱情洋溢地說上一通，必然會撞槍口啊！”
程嘉樹雙眸如墨，誠懇地跟她說道：
“剛才楚雲姝說得對，要有定力。你可以先有個心理準備，做好最壞的打算，而且即使結果真的是最壞的那個，你也不要因為老師否定你，你就否定自己的追求和夢想了。”
“怎麽說這樣憂傷的話？”劉敬平敏銳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這樣語重心長，不會是……你喜歡的那位老師最終不要你吧？”
“那倒不是，”程嘉樹低下頭，“隻不過……我沒能成功轉係，又被姚班拒之門外了。”
“什麽？”蕭靜雪驚問，“你又沒進去？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這是上半年的事，不提也罷，”程嘉樹淡淡地一揮手，“有變化我會告訴你，保持現狀就不必說了。”
“有人解釋一下姚班是什麽東東嗎？”淩江笙拍拍椅背。
蕭靜雪歎了一口氣：
“姚班，全稱‘計算機科學實驗班’，多了我也不了解，反正記住它很牛很牛很牛……就對了。它在新生入學前就已經鎖定好多牛人了，但還有校內的二次招生。嘉樹非常想進，可是去年被刷了，沒進去，他難過了好一陣子呢。他說轉係時還有機會，可是……”
“這個姚班不是他們係的嗎？為什麽要轉係？”方若璿問。
“現在已經不屬於計算機係了，叫交叉信息研究院，簡稱叉院。”
蕭靜雪話音剛落，方若璿就笑噴了：
“對不起，這個簡稱莫名其妙觸到了我的笑點，實在忍不住，抱歉。”
程嘉樹看看蹲到地上的她：
“笑點在哪？”
“我也說不明白……”
劉敬平站在程嘉樹旁邊，默然垂下眼瞼，思索了一會兒，伸出左手扣緊了他的肩頭：
“別難受了，可能你跟姚班沒緣分——貴係也不錯啊，好好在裏麵待著吧。”
程嘉樹淒然一笑。
方若璿也來勸他，大聲說：
“知足吧，你已經很棒了，還想上天啊？天上太孤單，要不我們這些小仙女怎麽會下凡呢？”
蕭靜雪一邊注意著程嘉樹的神色，一邊語氣輕快地說道：
“我的嘉樹是天使，他粗心地把翅膀弄丟了，我早晚要幫他找回來。”
“先把你的翅膀插上吧，”方若璿笑她，“你之前不是說你從小就偏科，始終用一半翅膀飛翔嗎？你缺的那一半，過去是數學，現在呢，變成英語了吧？”
“了解自己的人真可怕，”蕭靜雪一臉哭相，“良辰美景，歲月靜好，幹嘛要提英語呢？”
楚雲姝把頭發攏到背後：
“你不是要保研嗎？保研要看英語水平的哦！”
“啥？”
“是啊。”楚雲姝笑得人畜無害。
“我要完了，”蕭靜雪倒在枕頭上，向她的室友們求救，“我出院以後，咱們趁假期還沒結束，互相監督學英語吧？”
“我要考二級，”淩江笙憤慨地說，“你竟然棄考，還拐帶著若璿也不考了，真是豬一樣的隊友……”
方若璿不停地搖手：
“你別看我，我又不想保研。最近我沒時間，和劉敬平約好了，他要帶我上王者。”
“原來是打遊戲？”蕭靜雪坐起，“我也愛玩遊戲，要是能夠寓教於樂，讓學英語和玩遊戲一樣吸引人就好了。”
“這是兩碼事，寓教於樂也不能太生硬啊！遊戲就是遊戲，學習就是學習，遊戲雖說可以訓練思維，但不能代替學習，它們走的根本就是兩條路徑。就好比打籃球還能鍛煉身體呢，可誰也不能邊打籃球邊背單詞。”劉敬平說完，忙不迭地問她，“你也愛玩遊戲，妙啊，妹子喜歡玩什麽遊戲？”
“很多啊，比如貪食蛇，連連看，俄羅斯方塊，消除類的遊戲……”蕭靜雪掰著手指開心地數著，劉敬平和方若璿一齊暈掉。?程嘉樹擦擦汗：
“還好還好，所幸都是小遊戲……要是大型遊戲，我一個人怎麽搞得出來？”
“什麽意思？”蕭靜雪眨著眼。
“我要給你寫個遊戲，讓你快樂地背單詞，”他無奈地抱抱她，“我能力有限，隻能盡量幫你減輕學英語的痛苦。”
蕭靜雪從床上蹦起來，忘形地親了他幾口：
“嘉樹，嘉樹，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我愛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