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她的過往
三月柳絮,桃紅梨白,鳳城春色。她在台上朱唇張啟,婉轉吟唱,眼神不時向台下一席白衣的公子掃去。來人白衣勝雪,黑發用碧色玉冠束著,眼眸如水,氣質溫婉。是個俊俏的翩翩公子,怪不得她被吸引。
表演完畢,退到後台,對著銅鏡卸下濃墨重彩。原來她濃妝下的臉,出落的這般清新可人,舉手投足之間倒是有說不出的嫵媚風情,是個將清純與魅惑完美融為一體的美人。真是巧合,脫下火紅的戲服,她也喜穿白衣。
葉桐雨看到她左側鎖骨下刺著一朵粉色桃花圖案,更是為她平添了幾分韻味。
沾衣不濕杏花雨,她撐開一把暗黃油紙傘,踏著青石板,打叢叢桃花下走過,步履生姿。身後響起嗒嗒馬蹄聲,近身時停下。她佇足,轉身抬頭,看見騎在高頭黑馬身上的他,眼中露出一絲驚訝,又是幾分欣喜,幾分嬌羞。
“在下仰慕姑娘的風采,剛才去了換裝間尋你,有幾位姑娘告訴我你剛動身回家,穿一身白衣。敢問姑娘芳名?”嘴角的笑窩讓人淪陷進去。
“桃娘。”她緩緩說道,低首,臉上生出兩團粉色雲霞。
他一個流暢的動作下了馬,“在下鳳城忻華,可否讓在下送姑娘回去?”
這姑娘嬌羞歸嬌羞,卻也不太矜持。她伸出手搭在他的手上,被他握住,手心傳來溫暖的溫度。他護著她跨到馬上,她指著路,他牽著馬頭緩緩行走。一路他時不時地說上幾句看戲時的心得,誇她表演到位,風姿卓越如何如何,惹她頻頻羞紅了臉。想來是這鳳城也是民風開放,況且春天來了,動物們也紛紛蘇醒尋找伴侶,看來是個戀愛的好季節,這姑娘大概是心花怒放了。
路程不短,她卻覺得時間走得太快。到了一家普通的宅院,白牆黑瓦,圍牆遮不住那棵高大柳樹。
“桃娘謝過公子。”微微一福身。
“明日我可否再送你回家?”
她進了院門,朝他流戀地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關上了門。
“你今天回來得倒是比平常早一些。”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朝他走來。“叔父好。”她向他微微行禮。
“今天不用留在戲園再打聽一會情況嗎。”
“不用了,我在那唱了兩個月的戲,今天終於等到了那個人的兒子,便是剛才門外的那人。”
“哦,看來你更要加把勁實施你的計劃了,夭夭,殺父之仇,不可不報。”
“是。”慕容夭夭斬釘截鐵地應道。桃娘是她的化名,隻因她出生在春天,桃花開得正盛的時候。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她的娘親盼著女兒將來能長得像桃花一樣,生命也如這桃花開得這般燦爛,便取名夭夭。
葉桐雨順著她心中所思,看到了她所想的畫麵。此女出生於鑄劍名家慕容府,鑄劍秘籍被很多人所覬覦。七年前鳳國君王的手下忻崖來府中拜訪,欲求鑄劍之普而不得,憤憤而歸。那天夜裏下起了大雨,一大批黑衣人殺入府中,各個身手高強,手中寒劍刺向手無寸鐵的家仆,橫屍遍地。十歲的夭夭看見自己的娘親為了護住她,被黑衣人從背後一劍刺穿心髒。她娘卻朝她笑了:“夭夭,照顧好自己,娘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夭夭哭了:“娘親別走……”“娘子!”慕容帆一聲大吼。但很快慕容帆就拚死將夭夭護住,雖說他武藝高強,但畢竟寡不敵眾,身上多處被砍傷。還剩下五個黑衣人,他大聲喝道:“阿毅,帶夭夭走!這裏我來解決!”慕容毅也是個看得清楚時勢的人,若他不走,恐怕慕容家今夜便滿門被屠了。慕容毅一個空翻落在慕容帆身後,彎刀順勢割開慕容帆身後兩個黑衣人的脖子,“大哥,就算我死,也定保夭夭周全。”說罷,一把撈起慕容帆身旁的夭夭,越到圍牆上,一回頭,看到慕容毅將一個黑衣人一腳踢起,一劍刺中黑衣人的喉嚨。身後一個黑衣人趁機一劍刺穿了慕容帆的胸膛,慕容帆一口鮮血噴出,手中長劍落下。
“爹爹!——”是誰撕心裂肺的一聲哭喊,將這場麵永遠烙在心頭。慕容毅眼角流下了眼淚,心中暗暗決定:大哥,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夭夭,他日必定滅了忻家,為我慕容家報仇雪恨!抱住夭夭跳下了牆,飛快鑽進了一輛馬車,駕車往城外跑去。黑衣人大喝一聲:“追!”
大雨未停,衝刷著滿地血水,就像在抹去他們的罪行。後麵的黑衣人策馬緊追不舍,眼看距離越拉越近,經過河邊,慕容毅緊抱夭夭滾下了馬車,順著岸邊青草沒入河水中。黑衣人依舊緊跟著馬車的方向追去,這才逃過了一劫。忻崖得到鑄劍之普後,將它進獻給了鳳朝陽,自此官封三品,前途一片光明。
七年後,帶著一顆複仇的心,莫容夭夭長成了一個傾城美人。就算見過她十歲時的模樣,看到如今的她也認不出來了。她想念過世的父親母親,在自己的左側鎖骨下紋下了一朵妖嬈的桃花。苦練武藝,等她的實力終於被叔父認可之後,進了鳳城的梨園居做了一名戲子。美貌才情如她,很快便使梨園居聲名鵲起,為的就是能吸引來更多的人,聽到更多有關忻家的消息,甚至吸引來忻家人。
葉桐雨想,這個女子的命運倒是和她倒是相像,頓生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等到了忻華。接下去的三月,忻華幾乎天天來捧她的場,天天來送她回家。
這一日,他沒有送她回家,而是把她帶到鳳城外湖畔的十裏亭。時值六月,天氣微熱,亭中可以依稀聞到荷花傳來的淡淡香氣。這晚的月亮朦朦朧朧,夜空稀疏地點綴著幾顆星子。
“桃娘,昨日我爹讓我取上官家的小姐。”
“這麽說,你要成親了,恭喜。那麽,以後不要來聽我的戲了。”她突然覺得心中有種異樣的感受。
“我沒有答應他。你難倒看不出我其實鍾情於你麽?如若不是,我何必每天來聽你的戲,每天送你回家。如若不是真心愛你,我大可以花錢強把你買下來收入府中。可我做不到,我是真心愛你,想好好疼你,你明白嗎?”
麵對忻華的表白,桃娘心中泛起絲絲欣喜,可她又硬生生把這種感受壓下去。這個結果是她所期望的,她計劃中的一個步驟。接近他,讓他愛上自己,再下手殺他。但想來這個女子生命中沒有談過戀愛,也不曉得自己已經愛上了他,她以為她可以順利殺了他。
“忻華……我,我隻是一個戲子,配不上你。”她低下了頭,眼角滲出一顆眼淚。他雙臂抱住了她,“我不理會這種世俗,我隻曉得我愛你,這一世紅塵隻願與你共度。若非你,我情願此生不娶。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見你,不是你在台上表演。那一日早晨你來梨園居,走在桃花樹下,我以為你是仙子,我早已對你傾心。相信我,我要給你十全十美的愛情。”
她圈住他的脖子,他輕輕吻上她的唇,輾轉蔓延。他停下來深情望著她,眼眸中快要滴出水來。“下月十四是我家祖上的忌日,我爹想請個戲班子,說是唱一台大戲給祖宗聽。我想讓你們梨園居的人來,屆時再把你介紹給我爹,不管他怎麽看,我一定要娶你。”
“我都聽你的。”
她回了府。“你為何遲遲不肯動手殺了那人的兒子?還是說你對他又感情了?”慕容毅站在院中對著桃娘冷冷發問。
“叔父錯怪夭夭了。夭夭是在等一個時機,我與忻華相識時間尚短,我要完全取得他的信任。下月十四他家要請一個戲班子,忻華要我和梨園居的戲子們去。那時叔父便混在戲班子中,到時候尋找機會了結他父子二人的性命。”聽到慕容毅的話後,桃娘的心似乎漏了一拍,她其實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他的。難倒自己真的喜歡上那個人了嗎,但他是自己仇人的兒子,血海深仇永遠無法跨越,造化果真弄人。
次日,桃娘對慕容毅說要抓緊時間與其他戲子一起練習,以免被忻家人看出破綻,壞了計劃,因此留在了戲園的房間。芙蓉帳內,忻華抱著桃娘,桃娘開口問道:“你果真愛我?”“此心不假。”“那我要在你身上留一個我的記號。”說罷,拔下發簪在忻華的右臂上刺下,忻華眉頭一皺,卻由著她來。
少頃,她停下了動作。他看了一眼手臂上成形的圖案,上麵她還用了顏色,“你也給我紋的桃花嗎?”他的手撫上她身上的桃花,“你長得真好看。這樣看著你,就算瞎了也好,倒能永遠記得你的模樣。”桃娘欲言又止,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要你永遠記這晚,永遠記得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