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冬季緋曲
漆黑的夜,雪花簌簌地往下落。
陸廷軒的視野,被紅色束縛。
這份束縛,壓抑著他的喉嚨,窒息到他一度瀕臨死亡。
四名惡徒,潛入陸宅,將陸家值錢的東西,掠奪洗清。
陸廷軒的父親和母親,就那樣躺在血泊裏。
他們的死不瞑目,像是這世上還有什麽未完成的心事。
十歲的陸廷軒,隻能捂著嘴,躲在衣櫃,流著無聲的淚水。
這是陸廷軒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日後自己若再做錯事情,也沒有父親苛責,母親謾罵了。
唐琉酒與警方第一時間趕到陸宅。
卻還是遲了一步。
“唐總。”錢警官沒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根據案發現場推斷,陸總當時應在宅中,舉辦家宴。”
錢警官從櫥櫃上方取出相框,“桌上的蛋糕還有未切去的‘壽’字,恰好說明聚會的主角是相片中的陸老太太。”
接著他拿起餐桌上的牛奶,白色的手套尚有餘溫,“據我所知,這種進口牛奶,適合十二周歲以下的兒童飲用。”
“除去死者,歹徒應該還綁架了陸老太太和小少爺。”
“錢sir。”一名勘察員,附耳嘀咕幾句。
不多會兒,唐琉酒看到一名警官從櫃子裏,抱出一個男孩。
他認得,那是老友的獨子,陸廷軒。
“小少爺。”錢警官問道,“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殘忍。”
“但你是這起滅門慘案的唯一目擊證人。”
“若是你肯告訴警察叔叔案發全部過程,警方也好盡早緝拿歹徒歸案,以此告慰陸總和太太的在天之靈。”
“血……”
陸廷軒雙手蒙著眼,“母親身體裏破了窟窿……有鮮紅的血流淌出來……”
“嘩啦啦的——止也止不住……”
“.……父親說他會想辦法籌款,去救奶奶的……”
“可是那些男人不聽,他們輪流——騎——在——母親身上.……”
“父親衝過去……倒在了地上.……”
陸廷軒雙手抱著耳朵,“.……啊啊啊啊啊啊……”
“……我什麽也不知道……”
在他快要撐不住的瞬間,唐琉酒及時接住了陸廷軒。
“錢警官,我看詢問就到此為止吧。”
唐琉酒推斷:“陸老太太如今還在綁匪手中,他們的目標是整個陸家。”
錢警官點點頭,他同情地望著唐琉酒懷中的陸廷軒。
一個十歲大的孩子,親眼見證了父母在自己麵前死亡,心裏的創傷,怕是餘生都難以銘記。
“那陸家的小少爺——”錢警官猶豫道。
“今後由我來撫養吧。”
“陸總與唐總是至交,如此也好。”錢警官吩咐手底下的幾名幹練的警員,把屍體抬走,“有件事還要麻煩唐總。”
“但說無妨。”
“這起案件看著是一起普通尋常搶劫,可陸老太太被綁,至今下落不明。我懷疑是——”
“陸家出了內鬼?”
唐琉酒將懷裏的男孩換了個姿勢。
“唐總,這也隻是我的進一步猜測。”錢警官看著證物袋,“陸總屍體上雖然刀傷很多,卻不至致命。”
“若想深入檢查,必須讓法醫對屍體進行解剖。”
錢警官的話說到這裏,唐琉酒倒是明白了,“您擔心陸家的內鬼,會從中阻攔,拒絕屍檢?”
“所以,屆時要勞煩唐總。”
……
流光打著哈欠,向壁爐裏添些炭火。
唐清婉聽到門外汽車熄火的聲音,興高采烈地跳起來,“是爸爸回來了。”
“小姐,您慢些。”
唐清婉跑到玄關,她踮起腳尖,拉開房門。
“阿婉。”唐琉酒朝著靠攏的雙手縫隙間哈了口熱氣,“對不起。”
“爸爸有事情耽擱了,所以回家有些晚了。”
身後的陸廷軒裹著厚厚的大衣,他的手緊緊地攥著唐琉酒的衣角。
唐清婉歪著小腦袋,專注地打量麵前這個陌生的小哥哥。
“他叫陸廷軒。”唐琉酒介紹著,“他的家人,被壞人帶走了。”
“阿婉。今後,我們就是他新的家人好不好?”
唐清婉衝著陸廷軒扯了一抹很大的微笑,她伸出溫熱的小手,“小哥哥。你好。”
“我叫唐清婉。”
“今後,歡迎你住在我們家。”
陸廷軒躍過唐清婉,流光在前麵嚷嚷著:“臭小子,你敢對我們家小姐沒禮貌。”
“小光。”唐琉酒嗬斥著,“阿軒剛失去雙親。你去把二樓東廂的房子打掃一下,今後阿軒就住在那裏了。”
流光撇撇嘴,帶著陸廷軒上二樓。
唐琉酒抱起還在玄關愣神的唐清婉,“我的小公主。”
“你的小哥哥不是故意不理你,隻是我們還需要時間,等他走出傷痛。”
壁爐的炭火,燒盡了它最後的光芒。
夜裏,唐清婉覺得口渴。
她跳下床,想要去樓下接一杯水。
在開合房門後,幽長的走廊東頭,傳來奇怪的聲響。
唐清婉的膽子很大。
她循聲探去,新來的小哥哥房門虛掩著。
透過縫隙微弱的月光,她看到少年空曠的眼神,和胳膊上鮮血淋漓的血痕。
“廷軒哥哥。”
少年機械地抬起頭,唐清婉拉開房門,小聲地問:“你在做什麽?”
“為什麽隻剩我一個人活著?”
麵前的少年,如此悲傷。
他繼續用指甲來回抓著自己的胳膊。
唐清婉有些害怕,她怯聲聲地說:“.……會很痛的……不要再抓了.……”
她跑到他的身邊,“廷軒哥哥,你不是一個人。”
唐清婉的小手握住陸廷軒冰涼的右手,“我跟爸爸媽媽還有小光哥哥,以後都是你的家人哦。”
“.……都已經過去了……不要難過……”
女孩明媚的笑容,讓陸廷軒死灰的眼眸中重新燃燒了希望。
他任由她鑽進他的懷中,聽她說:“以後我們一家人,永永遠遠在一起。不會分開哦。”
不會分開嗎?
陸廷軒看著警察帶走顧悱煙。
他從出生,就注定是不祥之人。
大約是長大到十五歲的年紀,自己看唐清婉的目光越來越眷戀。
流光與他的關係,也變得融洽起來。
唐琉酒是最先發現他的異常。
某日他把陸廷軒叫到書房,“阿軒。”
“唐叔叔。”
雖說陸老太太最後被營救成功,但就法律而言,陸廷軒已經被過繼到唐家,算是唐琉酒的養子。
可偏偏,陸廷軒不肯開口叫唐琉酒一聲爸。
唐琉酒沒有兒子,若是阿婉長大後對生意沒興趣,這偌大的家產沒有個繼承人倒也可惜。
所以當年領養陸廷軒,他是點私心的。
“阿軒,坐。”
唐琉酒示意著陸廷軒。
“你來唐家幾年了?”
“五年。”
陸廷軒拘謹著,唐叔叔會不會發現了什麽,是想趕他走嗎?
“五年啊——”唐琉酒意味深長地拉著語調,“原來這麽久了。”
“唐叔叔。”
陸廷軒騰地從凳子上站起來,“若是廷軒有什麽做錯的地方,還請唐叔叔責罰。”
“哎。你這個孩子。”
唐琉酒走到陸廷軒身邊,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找你來,主要是想問問——”
“你覺得阿婉怎麽樣?”
話一出口,陸廷軒的俊臉幽幽地紅了起來。
半晌後,少年的心事不言而喻,“清婉.……很好……”
“很好啊。”
唐琉酒露出玩味的笑容,“那阿軒喜歡我們家阿婉嗎?”
“啊?”陸廷軒手心緊張得出了汗。
“喜歡。”
“哦?”唐琉酒勾著陸廷軒的脖頸,“是什麽樣的喜歡?家人那樣,還是夾雜著——”
“唐叔叔。”
陸廷軒躲開唐琉酒的束縛,“我還有功課沒有做,先出去了。”
多年後,陸廷軒才明白自己錯失了良機,那日唐琉酒是想著促成他與清婉的。
清婉長到十五歲,已經豔絕整個川城。
她是他們這群孩子中,是頂漂亮的。
陸廷軒考上了國內最好的公安大學,唐琉酒樂嗬嗬地舉辦著慶功會。
“陸少,你打算什麽時候給小姐說你的心事啊。”
流光已經喝得迷迷糊糊。
陸廷軒望見不遠處幫著唐琉酒端菜過來的唐清婉,“等清婉再大一些吧。”
門鈴響了。
唐清婉去開門,傅斯年從外麵淋了雨,在玄關處跺著腳傻樂著,“清清。還好禮物沒有濕。”
唐琉酒端上剛出鍋的紅燒鯉魚,“菜齊嘍。”
“哎?斯年來了啊。”
“伯父好。”傅斯年有禮貌地向唐琉酒鞠了個躬。
“來就來了,怎麽還帶著禮物。”
“伯父。”傅斯年仍保持著鞠躬狀態,“謝謝你把清清交給我。”
“咳。”陸廷軒被魚刺卡到喉嚨,流光的見到傅斯年笑著對陸廷軒說:“陸少,你情敵來了。”
“阿光,你喝多了。”
“那個——”流光指著傅斯年,“傅家的太子爺。追我們家小姐,很久了。”
川城傅家。
自古以來,就是川城的名門望族。
雖說到了這一代,川城經濟由四大家族掌控,這傅家,始終占據了龍頭。
而自己這樣的身份。
陸廷軒握緊著拳頭,他看著不遠處三人有說有笑的模樣。
目光有些被戳痛。
清婉,是喜歡那個男生嗎?
下一秒,他的假設變成了現實。
唐清婉笑嘻嘻地拖著傅斯年,“廷軒哥哥,我給你介紹一下。”
“這是我的男朋友,叫做傅斯年。”
陸廷軒躍過麵前的兩個人,他並沒有向傅斯年打招呼的意向。
而是對著唐琉酒說:“唐叔叔,我吃飽先回房間了。”
“等等。”傅斯年伸出長臂攔住了陸廷軒上樓的路,“陸廷軒,是嗎?”
“你家人的事情,我很遺憾。”
這個男人,正無情地揭開陸廷軒內心深處的疤痕。
“不過,你現在這樣子,會不會太沒有禮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