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白狐的願望
隻是想與你一起。
它曾如此的強大又肆意, 人間就是它的遊樂場,無論是人是妖還是陰陽師,都拿它沒辦法。
直到它遇到了一個極為討厭的男人——大陰陽師,安倍晴明。
人類的軍隊都拿它無可奈何, 卻偏就, 被那區區一個人類鎮壓在巨石之下。
實際上, 此一鎮物, 在它並無阻礙, 隨時都可脫身而出。但安倍晴明這個存在, 讓它第一次意識到人類竟有可能與它為敵, 將它製服。
……為什麽要脫出封印?隻要裝作繼續被封印就好了啊?安倍晴明隻是一個人類, 人生短暫, 很快就會過去,隻要它稍微睡一會兒,人間就數十載了, 人類的晴明也會化作灰燼。到時候人間再度是它可以為所欲為的後花園,有必要跟晴明硬拚嗎?
機智如它, 假裝被鎮壓,避開了自己最大敵人的鋒芒。待晴明一死, 它就脫身而出。那顆殘留它劇毒的石頭依然在那裏, 無人可知它早已回到人間。
一如既往的, 它在宮廷之中做了一個化身,享受人間奢華。考慮到晴明剛死, 它還是沒有太過囂張, 隻是偶爾脫出神魂肆意奔跑玩耍, 愉快的享受自由。
……是的。遇到‘那個人’隻是極為意外的一個巧合,它從未聽過那麽美妙的樂曲, 作為混沌的陰暗沉澱而出生的它,第一次感到發自內心的平和與喜樂,是怎樣的形狀。
好喜歡,好喜歡!原來這就安寧嗎?原來這就是安心與喜悅嗎?從未有過的感覺,好喜歡!
但很快,它發現,這是個錯誤。
那名能吹響竹笛,用手撫過它毛發的老者,名為源博雅,醍醐天皇之孫、克明親王之子。
他是那個該死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友人。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他快要死了。
妖怪對於將死之人的氣息非常敏感,快要脫離軀殼的靈魂,會散發靡靡香氣,讓妖物心曠神怡,難以自已。而作為黑暗之中的黑暗,妖物之中的妖怪,對靈魂極為敏感的它來說,那個人的靈魂猶如黑暗之中的螢火,瑩瑩閃閃,忽明忽滅,又如此迷人難以移開視線。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不走運,為什麽會是在這個時候相遇?”
哪怕是它,也不免開始痛恨命運的捉弄。
若是再早一些就好了,若是沒有遇到安倍晴明就好了,若是還年輕時的他,能夠見到那時候的他就好了,人類的生命如此短暫,多給它留區區幾十年不好嗎?為什麽要,在他已年邁至此,隨時與世長辭都不會意外的情況下相遇?
可以變化成萬物,世間一切都隨手可以摘取的白麵者,第一次感到棘手。
麵對一個隨時就會與世長辭的貴族公子,它不知該從何下手。
無論是自己變作俊秀少年,還是美麗女子,對那名老者來說並無差別吧!金錢財富地位這些,他也早已擁有,他唯一追求的,他一生的唯一所求,不過雅樂而已。
白麵者翻看有關源博雅的情報,看那文字間所描寫的源博雅,曾經與安倍晴明解決過種種奇聞怪事,甚至連妖物都被他的樂曲所打動的源博雅,不由心生怨憤與嫉妒。
……陰陽師,都是這可恨的陰陽師!若非是你,若非是你,我本該更早的認識他,而非被鎮壓在巨石之下,成為一個笑柄!
白麵者打翻資料,它不需要這些,這些對它毫無用處!它在這裏浪費時間的時候,那個人的生命正如沙漏一般緩慢的流逝。
它想了想,又化作白狐的姿態,輕車熟路潛入院子,尋到那個人。
老人看起來比上次所見之時輕鬆多了,竟然可以站立行走,抱琴而彈。
見到它之後,衝它笑了笑,似不意外它的來訪。
屬於瀕死之人的靈魂的芬芳淡化了許多,它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失望。空氣之中有陰陽師的氣味讓它不太舒適,但優美的音樂很快打消它的顧慮。
能彈奏出如此動聽音色之人,不會是它的敵人,它不知為何生出這樣的盲目信賴。
一曲終了,又換了一首歡快的曲子。
它喜歡歡快的曲子,僅僅之前短暫的一麵,這個人竟然已經知道。
好快樂,好幸福!好喜歡好喜歡。這樣的心情真的很奇妙。
很多時候,白麵者的敵人都痛恨它的殘酷與陰險狡詐,罵它不懂人心陰險殘忍。卻不想,它本不就是人,而是初始之獸。
動物的喜樂本就比人類更直接,更純粹。
它喜歡這個人的音樂,而這個人知道它喜歡什麽樣的音樂,演奏給它聽,這樣就足夠了。
它不能理解人類那樣複雜的喜歡,甚至可以冷酷的利用跟玩弄。但是它可以理解這樣最單純,最純粹的喜樂。那不是誰強加給它,而是它自己領悟的感情。
“我喜歡你的音樂。”它突然開口說話,“你有什麽願望?無論是怎樣的欲望,我都可為你實現。”
老人微微一愣,倒也沒有驚恐,隻是有些呆然。啊,怎麽說,跟晴明相處多了,遇到怪事多了就會如此吧!讓他覺得呆然的是,以前晴明就吐槽過他很容易被妖怪喜歡,結果跑來聽音樂的小狐狸竟然也是妖怪,多少有些無語晴明的一針見血。
“那就……”老人的雙眼發亮,“到海邊,可以嗎?我從未見過海,隻見過湖。我想見一次,人人都說極為遼闊的大海,一定能帶來不錯的靈感!”
白狐有些不可置信:“就這樣?”
老人點頭:“嗯,就這個!”
白狐恨鐵不成鋼:“你可以許願返老還童,也可以許願永生,或者成為現在的天皇這些都可以,更貪婪一些也無妨。我全部都能為你實現啊,全部!”
老人撓了撓臉:“可是,我不想返老還童。老人有老人的思考與感悟,作為老人的經曆讓我的樂曲更成熟。我也不想永生,一直不變不是很無趣嗎?我也想看看死後的世界,是不是很有趣。天皇就算了吧,我不是處理政務的料,若非是現在的身份,我也沒有可能盡情去遊樂作曲。我就是,想看一看大海,不可以嗎?”
白狐:“……當然,可以,你不要後悔!”
白狐身形變大,將老人銜在口中一個飛躍就到了海邊,再把他吐出來。
渾身濕漉漉的老人:“就、就不能讓我坐後背嗎,阿嚏!”
白狐:“那樣你會摔下去。”
老人的注意力,此時已經放在了大海之中。
“哇哦,哇哦!”
他看著這波瀾壯闊的景色,心曠神怡。
“就算見到,就算實際看到,也難以置信是真的!跟琵琶湖好不一樣!海的對麵有其他的國家對嗎?我一直都想坐船到別的國家去看看!”
白狐道:“我看過哦,跟這裏沒什麽太大的不同,不過食物很好吃!還有宮廷裏的生活更為奢靡,住的很舒服就是了。”
老人吃驚:“你去過海對麵的國家?”
白狐得意炫耀:“去過,我去過印度,還有中國,還有挺多國家。”
老人羨慕:“真的好厲害!我要是年輕時候也有你這樣的勇氣,四處旅遊就好了。”
白狐趁機攛掇:“現在還不晚,你還可以再年輕一次。”
老人笑道:“不用不用,帥哥很多,帥帥的老頭子就沒多少了對吧?啊,有靈感了。”
老人又開始彈奏。那是從前沒聽過的新曲,他的音樂猶如他的人,總是將人代入一個非常美麗的世界,仿佛置身其中,連單純的生活都變成了美妙的故事,讓人流連忘返。
真是美麗的樂曲啊!
正因為如此動聽,停下之時,更讓人戀戀不舍。
海風與潮氣湧來,在老人體力不支之前,它將人送了回去。
……我果然,還是不想讓他死。
但是白麵者並不懂讓人能繼續活下來的方法,它懂的隻是破壞與死亡,它的法術,也僅僅能同化人類,將人類變成妖怪而已。它無法讓一個‘人’,維持‘人類’這一形態不死。
太短暫了,太短暫了!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們的相遇,如此短暫。為什麽那些該死的陰陽師,總是如臭蟲一般生生不息,而它所在意之人卻像螢火一般性命隻在朝夕之間?不公平,世間好不公平!
“女禦大人,道滿大人求見。”
身著十二單,正在撫琴的女子心中一動,站起身來。
“道滿嗎,讓他在偏室等候。”
陰陽師也分種類,有的,是不知變通非常討厭的陰陽師。也有很好利用,非常方便合作聽從使喚的陰陽師。
據說道滿的家族從很早以前就與晴明為敵,這就是為什麽她重用道滿。
果不其然,這名陰陽師帶給她一個有用的情報。
“人死不可複生,壽數不可延長,理應如此。但是,曾有人打破這一點,那個男人就是安倍晴明。”
……又是晴明。它憤恨的想。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為什麽晴明自己卻死了?
“那是因為晴明沒有死,而是利用某種法術轉世了,等同延長自己的壽命。相傳這種法術,他隻傳給了一個人——不是安培家族的人,而是麻倉葉王。讓轉生也能保持記憶,等同於永生之法的陰陽秘術,泰山府君祭。”
“不僅如此,泰山府君祭也可用他人的性命來換取亡者之命。”
——就是這個!
這,就是它所需要的!
“要如何獲得泰山府君祭?”
道滿回答:“獲得不難,雖是秘術,其實有晴明的手記與抄本流傳,原本應在麻倉家手中。問題是實際使用這種程度的法術,至今罕有他人成功。”
“為我拿到它,道滿,我要泰山府君祭的原本。”
其他人做不到,是因為他們隻是人類。而我,對我來說,並無做不到之事!就算現在做不到,也總有一日可以做到。隻要我還存在,隻要博雅他還活著……不,哪怕博雅死了,隻要我能找到他的靈魂,我便可讓他複活!
再等等吧,博雅,再等我一下。我們的緣分,不該如此短暫。我想聽更多,你所奏的樂曲。我想擁有更多時間與你在一起。我們一起到海邊,到海外,到更多更多的地方。我想你活著,與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