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妙的狐朋狗友
“對不起黃哥,時間好像對不上了,之前您說去年一整年都困在巴黎老佛爺百貨賣香水,怎麽可能同時又在好萊塢給阿湯哥當動作替身?”
“為什麽不可能?咱們視野該放寬些,別糾纏無關緊要的細節。”
這話有點強詞奪理,陸離無奈笑笑:“可您如果同一時間在兩個相距遙遠的地方工作,那恐怕得弄架私人飛機每天來回飛才行,不然上班容易遲到。”
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大家同住在一季度一千五的簡陋出租房裏,在昏暗燈光下忍著下水道臭味喝酒瞎吹,何必這麽較真。
何況兩人認識並沒多長時間,幾天前黃楊才搬進這幢城鄉結合部的老樓,成了陸離合租的舍友。
然而黃楊卻未覺不妥,悠悠喝了口酒:“我沒有私人飛機那種累贅,其實時間、距離都是些不重要的概念,咱們這樣的聰明人不應該被誤導。”
誤導?陸離不得不佩服這家夥混淆現實與想象的能力,他已成功虛構出一個隻屬於自己的世界,活在其中自得其樂。
“好吧,可能是我想多了,能不能說說阿湯哥為什麽要找個亞裔作替身?”
“因為我身手足夠好,你不覺得我和他身形輪廓很像嗎?如果穿上飛行夾克簡直一模一樣,你看我背影。”
說著黃楊轉過身開始扭動,水桶腰上的贅肉一波波蕩漾。
“了解……”
陸離移開目光,端起冰鎮啤酒猛喝了一大口。
黃楊無疑是個奇妙的人,中等身材白白胖胖,說起話來表情豐富,長相屬於討人喜歡的類型。
他口才極佳,真心實意洋洋自得起來特別感染人,以至於陸離不時狐疑,或許這家夥說的話未必都是胡扯。
雖然身處陋室,黃楊的起居作派卻相當講究,為人也大方客氣,已經連著幾晚整備精致菜肴,邀請陸離喝酒聊天。
準確地說應該是請陸離聽他吹牛。
有時陸離加班回來得很晚,他照樣擺好酒菜等著,盛情令人難以拒絕。
很難判斷黃楊多大年紀,他談起的個人經曆時間跨度很大,沒有個五六十歲說不通,可看相貌也就三十左右,仿佛自帶歲月濾鏡。
“對他而言三十、八十歲恐怕都一樣吧,反正都不重要。”
陸離很自然地叫他黃哥,黃楊一開始卻不太接受:“叫我阿黃就行,我不習慣給人當哥。”
可陸離也不習慣把人當狗:“我還是叫您黃哥吧,在我老家村裏不止一條狗叫阿黃。”
黃楊也曾問起過陸離名字由來,畢竟現代人很少用離字起名。
“據說我五行缺火……”
“我明白了,你這個離是八卦中的離卦,卦象為火,看來當年給你起名的人有一套。”
黃楊好像什麽都懂,政治、經濟、文化、運動、音樂樣樣精通,喝得興起時能說出不少難以想象的事,是最好的瞎扯夥伴。
雖然已經聊了幾天,陸離卻始終沒搞清楚他來自於哪裏,而且也未見其出門工作,像是專門跑來喝酒聊天的。
“你不覺得我整天窩在家裏像條看家狗?實不相瞞,其實我就是條狗。”
陸離啞然失笑:“說什麽呢,您怎麽可能是條狗。”
這應該是句飽含人生感悟的話吧,為了顯得會聊天,陸離也隻好放棄了作人的權利:“不過黃哥的話倒是很深刻,像我這樣的996社畜也不算完整的人。”
這話說得有點肉疼,好像真被人割掉了什麽零件似的。
“不不,別扯遠了,我真的是條狗,你按字麵理解就行。”
黃楊熱衷於語不驚人死不休,多數時候陸離嗬嗬了之。
幾天後浴室的下水道堵了,陸離從裏麵掏出不少白色的毛,真的很像狗毛,這才意識到有些事超出了他的認知。
另外黃楊說話的腔調也有些奇怪,能從中分辨出很多地方的口音,不倫不類。
他尤其熟練地掌握了各式各樣的髒話粗口,今天格老子龜兒子,明天阿拉小赤佬,花樣不時翻新,不過最喜歡掛嘴邊的還是狗X,一旦說誰是狗X的就很高興,仿佛占了便宜。
黃楊最感興趣的話題無疑是他多采多姿的過去,但內容真實性有待商榷。
他聲稱在九龍城賣過房子,在寶島夜市擺過地攤,在多倫多當過中醫,還在曼哈頓幹過調酒師等等。
看他嘴角自得的微笑就知道,這人真認為自己從事過三十多種職業,什麽都懂什麽都會,堪稱人間精品,而地球真是一個任他閑逛的村莊。
遺憾的是黃楊雖然熱愛吹牛卻非此道高手,有時講的故事明顯未經深思熟慮,離譜得令人尷尬,陸離不得不質疑一下顯得有在認真聽。
這種時候黃楊通常隻麵不改色地解釋一句:“這件事並不那麽重要,別想太多。”
感情聽他說話壓根就不該帶腦子,誰認真誰蠢貨。
世上居然有如此一本正經信口雌黃的人,陸離覺得受益匪淺,免疫力被強行提升不老少。
黃楊也不是天天沒心沒肺地胡謅,有一晚就興致不高。
那天的下酒菜中有一盤新鮮的婆婆丁,是他白天去野外親自采的。
所謂婆婆丁就是蒲公英的嫩芽,蘸醬吃苦苦的別有風味。
黃楊說他每年初春都會吃一次婆婆丁,以此紀念自己的母親。
他說小時候家裏很窮,開春時母親就會采摘些婆婆丁到鎮上叫賣,運氣好的話一天能賺二十文錢。
喝多後黃楊哭了,趴在桌子上不停吆喝:“婆婆丁,婆婆丁,一文錢兩碗!”
陸離被他鬧得毛骨悚然,不明白這小子在胡說八道些什麽,他媽賺的錢如果以文計算,那他媽的得是什麽年代的事?
瞎猜毫無意義,想多了太嚇人,黃楊是個隨意創造人生的神經病,或許這不過是他的另一段即興創作。
更嚇人的是架他回房睡覺時,這家夥突然睜大眼睛盯著陸離問:“你真的想不起我了嗎?”
陸離汗毛都豎了起來:“你在說什麽?”
“那年我跟在母親身後去賣婆婆丁,第一次看到了你……”
“哪年?你在胡扯什麽?”
“就那年,你一身白衣,騎著白色的馬……”
“我是白馬王子?”
“差不多,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別跟老子肉麻,我聽過這首歌,《鬼迷心竅》。”
“你從馬上俯下身,給了我母親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好了我知道,我是有錢的白馬王子,你媽是賣婆婆丁的灰姑娘,趕緊睡吧。”
黃楊癱在床上很沮喪:“看來你真的全忘了……”
那晚睡前陸離反思了許久,他相信再荒誕的事也有荒誕的邏輯,可卻不太理解黃楊的所作所為。
胡說八道姑且不論,幾天下來他花在酒菜上的錢已超過一季度的房租,這得多寂寞才會如此渴望一個素昧平生的舍友傾聽他的故事?
然而同住一個屋簷下,陸離卻沒法逃避黃楊的熱情,隻好把自己當做一個訂閱讀者,每天定時追讀他的人生故事。
另外奇怪的是,按以往經驗連喝幾天酒會變得萎靡不振,可這幾天陸離狀況卻很好,不但早上起來神清氣爽,一整天也精力充沛。
都說喝酒傷肝會導致視力下降,可他的近視眼這幾天卻有好轉,不戴眼鏡也能湊合出門了,而且視力有進一步向好的趨勢。
這真是很奇怪的事,人家蜘蛛俠視力好轉起碼被生化蜘蛛咬過,而陸離根本找不到原因。
還有就是嗅覺也比原來敏銳,以至於之前沒有留意的下水道臭味,現在變得特別難以忍受。
但這並不妨礙兩個家夥越喝越來勁,關鍵是兩人都詼諧嘴貧,很能聊到一起去。
禮尚往來,陸離數次想回請黃楊,他都堅決拒絕了:“你白天上班晚上陪我喝酒聊天,日夜操勞已經很辛苦,就別再操心這種俗事了。”
這話聽著挺溫暖,可陸離總有種兼職坐台賣藝又賣身的錯覺。
隨著不斷熟悉兩人的話題也越聊越泛,很自然地開始談起這個世界。
黃楊的世界觀不太可能是正常的。
果不其然,他說世上的一切都不是表麵看上去的模樣,實際上事無巨細都被幾股神秘力量控製著,小到喝水吃飯,大到星球毀滅。
而世界的真貌是秘密中的秘密,沒有多少人了解,所以全世界的人基本都是受謊言蒙蔽的傻蛋。
在他嘴裏人類的許多大事件都另有原因目的,比如一次大戰是一場不得已的血腥表演,是為了掩蓋多股神秘力量聯合鎮壓血族的戰爭,不得不假手人類將歐洲的許多地方炸成廢墟,同時幹掉所有目擊者。
“血族是什麽?不會是吸血鬼吧?”
“正是吸血鬼。”
對於黃楊的話,陸離漸漸習慣於不予爭辯,他愛怎麽說就怎麽說,有時甚至沉浸在他的故事裏,覺得新奇有趣。
“那二戰呢,二戰為什麽打起來?”
“這個話題目前還不宜多談,這麽說吧,那是惡魔挑起的戰爭。”
廢話,那當然是一小撮惡魔挑起的戰爭,曆史書上也是這麽總結的,隻不過用詞不大一樣。
陸離擺手嗬嗬:“不適合多談就別談了,免得你說完還得把我幹掉。”
黃楊歎了口氣,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往事不可追,我更擔心的是未來,現在已山雨欲來風滿樓,人類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大變局。”
“千年未有之大變局?”
“萬年,萬萬年。”
萬年前大多數人類還在茹毛飲血,更別說萬萬年了,陸離不想聊太扯的話題,不再問黃楊也就不繼續說了。
其實這類陰謀論並不陌生,網上一搜一大把,不同的是黃楊並非那種猜測型研究家,他聲稱自己隸屬於某一股神秘力量,所以才無所不知,才這麽牛逼。
陸離隨口附和:“看得出來。”
黃楊很高興:“我知道你最終能看出來。”
陸離沒法解釋這隻是客套,隻好繼續推動話題:“那麽世界的真貌到底是什麽樣,能不能告訴我?”
“咱們聊了好幾天了,老弟不妨猜猜。”
“不知該怎麽猜,可能時間和空間的意義不太一樣吧,至少與我原來理解的不一樣。”
這種不知所雲的鬼話令人慚愧,然而黃楊卻大家讚賞:“老弟果然天才,一語驅散迷霧,像咱倆這樣的聰明人能再碰在一起太不容易了!”
再碰在一起?看來黃楊的嘴又開始瓢了,陸離嗬嗬笑著端起酒杯:“是不容易,不容易。”
終於聊得肝膽相照了,黃楊拍著陸離的肩膀很認真道:“老弟別繼續埋沒了,咱們一起幹吧。”
這是想幹什麽?
陸離喝幹了杯中酒,睜大眼睛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哦?”
“我都想好了,首先我帶你認識些重要的人,然後見機行事往上爬,有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就憑咱倆的能力和智慧,肯定能闖出更廣闊的天地。”
“先認識些什麽重要的人?”
陸離一度懷疑黃楊是個賣保健品的神經病,不得不提防這家夥在拉下線。
這時電視裏正好播出網絡紅人蘇嘉洛活吸猴子血的狗血新聞,黃楊突然興奮地指著電視嚷道:“蘇嘉洛,她是我朋友!”
陸離已經習慣了黃楊跳躍式的聊天風格,不過還真有些驚訝:“這瘋子是你朋友?”
“別這麽說我朋友,她做那些事都有原因,可不是發瘋那麽簡單。”
“有原因?她襲擊猴子吸猴血能有什麽正經原因?更變態的是居然網絡直播,精神沒問題才見鬼了。”
這時電視裏的蘇嘉洛正好轉過臉對著鏡頭,仿佛聽到了陸離的話,惡狠狠盯著他:“我是血族為什麽不能吸血?你們才是變態精神病!都醒醒吧可悲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