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堡的暗影之篇:第四十五幕 理由與決心
人的決心落定必然會存在某種理由,一定會存在某種理由促使人做出選擇,想要保護親愛之人的心情,想要恪守原則的本心,諸如此類。
陌瀚最初答應洛安加入遠征隊,是因為他遵守自己進入治安局時立下的誓言,堅信他們所做的是正義且偉大的事業。而在遺迹村莊中的遭遇使他產生了一些困惑,如同心頭的陰影般揮之不去。同樣的事情如果是發生在穆孝明,洛安或是范布倫身上他們恐怕連一絲一毫的猶豫困惑都不會有吧。因為他們早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職責與使命,但是陌瀚此時還未能理解到這一點,仍然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是在大義之下踐行著正義的高尚之舉,這完全可以說是天真與不成熟。他因為自己過去所做的惡行而對於不義的殺戮非常敏感,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殺害無辜之人的行為,哪怕是自己正身處在這場人類與血族持續了數百年的戰爭之中。
這種天真稚嫩的想法,很快就會將他的意志拖入深淵。
因為,戰爭是殘酷的。
陌瀚死死地掐住阿爾勒的脖子,只要再用力一分就會折斷,凝聚的魔力在陌瀚的體表散發出他的意志。如果對方再繼續行動他就一定會把阿爾勒的頭顱連同著脖頸整個扯下來。而洛塔利斯的手掌也摁在穆孝明的胸口,只要他一用力利爪就會剜出穆孝明的心臟。
雙方在燃燒的火海中短暫的對峙了一瞬間,誰都沒有率先行動。而後洛塔利斯以極其冷靜的口吻打破了僵局。
「冷靜下來,如同你是想要救你的同伴,現在你就更應該冷靜下來。要冷靜的、慎重的、和我談判。」
在談判進行下去之前,為了能更有利於理解他所做出的判斷,讓我們先來說說洛塔利斯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吧。
他是個天生的受污者。與大多數後天自願墮落或遭遇污染的人不同,他從一出生就是個受污者。
他的母親是生活在白銀之丘的銀輝之狼,這歷史悠久且尊崇榮耀的一族遵循著古老的誓言世世代代都守護著那片神聖的土地。如果洛塔利斯能夠正常的出生,那麼他也一定會在一族的傳統熏陶下成為一名驕傲的戰士,並一生守衛在那片土地上吧。可令人惋惜的是事實並非如此。
在他母親十六歲那年,一場可怕的災難降臨在他們一族的身上。七個血族襲擊了他母親所在的村莊,這場入侵很快就被戰士們所擊退,只是這時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血族們的意圖並非是破壞而是實驗。在這場入侵中總共有二十四名少女被血族奪走,這令當時的族長怒不可遏,迅速組織戰士們展開營救。可當他們最終勝利時,看見的卻是無比殘酷的景象。
二十四名少女除一人之外全部死亡,從她們的死狀難以想象她們死前究竟遭遇過怎樣殘忍的虐待,而這一切本身就是血族所要進行的實驗。血族之間無法通過正常的兩性生殖行為來增加族群的數量,只能通過一系列複雜的儀式將其他生命轉化為血族,但這個過程極為困難,施行轉化者與被轉化者都將面臨巨大的風險,所以為了規避這種風險這七個血族做了一個實驗。
他們最初將人類女性作為對象,嘗試在諸多術式的作用下使得她們受孕,但最終的結果令他們失望,所有實驗樣本無一例外在生產前全部死亡,人類的身體無法承受血族的力量。所以這七個血族盯上了與血族身體素質比肩的銀狼一族,而洛塔利斯的母親正是那場實驗中唯一的倖存者,也是唯一成功受孕的女性。
在諸多的不幸與不詳的加持之下所誕生的孩子,就是洛塔利斯。
他是從出生時就被詛咒的孩子。
他的媽媽同樣是個複雜的人,在那最後的夜晚,媽媽撫摸著他的臉頰淚流滿面地對他說:「全都是我的錯,要是我當初沒有把你生下來就好了。」隨後為了阻止族人對洛塔利斯的追殺,而奮不顧身地躍身火海阻擋追兵。
「燃燒吧!火焰!燃燒吧!去照亮那孩子的未來!指引他,願他找到……照亮他未來的太陽!」
那就是洛塔利斯母親留給他最後的話。
自那以後,洛塔利斯開始了自己的流亡。
拋棄尊嚴,摒棄榮耀,啜飲泥坑中的污水,啃食在戰場上腐爛的殘骸,活著,只是為了活著,如野狗一般的活著。
直到他遇到了阿爾勒,照亮他未來的太陽。
阿爾勒用自己的血救活了快要渴死的洛塔利斯。那是個瘋狂的年代,那是個無藥可救的年代,戰爭的巨犁耕耘浸透鮮血的土地,人們用惡意與尖刀為彼此刻下傷痕,然而在這樣的年代,竟然有這樣一位悲憫的聖人,哪怕傷害自己也要去拯救他人。
當洛塔利斯詢問他為何要救自己時,阿爾勒是如此回答的。
「只不過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僅僅只是想儘可能多幫助一個人而已。」
洛塔利斯看著阿爾勒身後眾多的追隨者,他們都是遭到世界遺棄的人,他們都是不被任何地方所接納的人,和自己一樣如同野狗一般活著的人,是阿爾勒給予了他們幫助,給予了他們容身之所,給予了他們活下去的意義。
洛塔利斯流淚了,自母親死去的那一晚之後他的感情也隨之死去了,但現在那些死去的感情又再次蘇醒過來,無比強烈,無比悲絕。他跪下來緊緊握住阿爾勒那隻為救他而割傷的手腕痛哭流涕。
「請讓我追隨您吧,哪怕是只有一點點也好,請讓我幫助您吧。我一定,是為了今天,才出生在這個痛苦的世界中的。謝謝您,是您拯救了我,謝謝您。」
那就是洛塔利斯與阿爾勒的初遇,也是洛塔利斯會成為今天的理由。
對洛塔利斯而言,阿爾勒就是他的太陽。
那麼,對於陌瀚而言,穆孝明又是什麼呢?
當洛塔利斯向陌瀚提出談判時,這就變成了一場對雙方心理的考驗,誰先無法忍受暴露出自己的底線,誰就將一敗塗地。
「你,認為我現在不夠冷靜嗎?」陌瀚抬頭凝視洛塔利斯。他漆黑的眸子深處某種更加黑暗的東西正在涌動。那是捨棄生死的覺悟,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瘋狂。
洛塔利斯愣住了,他模糊地感到了某種恐懼。陌瀚展現的覺悟讓他一瞬間理解到,對方很清楚一旦失去阿爾勒自己和同伴都會被碎屍萬段,對方非常清楚這一點,而且是在知道這一點的前提下,仍然隨時準備殺了阿爾勒。
——這個亡命之徒!
「我,只問一個問題……」陌瀚再度開口,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不論問題的答案為何,得到答案的一瞬間,他就將做出自己的選擇。
——我到底是在踐行正義之舉,還是在戰爭中扮演著無情的屠夫,來吧,告訴我吧!
「那個小女孩……那個叫莉娜的小女孩,是不是你們的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