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堡的暗影之篇：第二十六幕 暗流涌動
又是一場暴雨。
嚴尚正在這個暴雨天收拾他的麵館。說是收拾，也只是擦擦角落裡落灰的桌子而已。麵館已經好幾天沒什麼客人了。自從這個雨季開始，暴雨已經斷斷續續的下了兩周，這讓本來就沒有多少客人的小麵館更加冷清。但嚴尚並不怎麼在意，他本就是個喜歡清靜的人，開麵館也僅僅是他的興趣。但他的心情確實隨著這個陰冷昏沉的雨季一起變得陰鬱，連綿不絕的雨聲讓他想起了故人。
門外響起摩托車引擎的噪音，虛掩的門扉被推開，門檐上的鈴鐺被輕輕觸響，接著是帶水的皮靴叩擊在木製地板上的聲音。
「今天已經打烊了。請回吧。」嚴尚繼續擦著桌子，背對著來人頭也不回。
「老朋友也不行嗎？」客人沒有等嚴尚回答就自顧自地找了個位置坐下，「欸呀呀，這個季節雨水和寒氣真是沁到人骨子裡了。阿尚，幫我下碗面吧。」
嚴尚的眼角因為吃驚而微微升起，他沒有想過這個人會來。他停下手中的活計把抹布搭在椅背上，走進廚台有條不紊地幫客人煮了一碗面——盡他所能的煮了一碗最合對方口味的面。
他把面碗端到男人面前，自己也在對面坐下。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這是他們倆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契約。不管時隔多久不管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只要他還願意為眼前的男人煮上這一碗面，就說明他的忠誠仍未改變。只要男人對他下令，他就會遵循契約化作利劍，為男人劈山破海。
男人滿懷期待地吹開面碗上的熱氣，因步入中年而出現的皺紋也被熟悉的香氣驅散，那臉上洋溢的笑容讓嚴尚想起很多年前男人第一次吃他煮麵時的表情，那時的男人還是個能傾倒眾生的美少年，而不是現在這個騷包。
「嗯嗯，即使過去了那麼久還是這個熟悉的味道，果然阿尚你來開麵館是最合適的了。」男人豪邁地兩口吃掉半碗面，毫不掩飾讚美之情。
「如果你只是想來敘舊的話，今夜溫酒煮菜陪你喝到天亮也無妨。但你不是為此而來的，說明理由吧。希昂，『貝卡里歐斯的首席獵手』——被稱作『人類最強』的你，會屈尊來找我這柄鈍劍的理由。」嚴尚單刀直入地切入話題。
「阿尚你真的很不會聊天欸。」希昂撓撓臉頰，「這種時候我們不是應該酌上兩杯小酒，就著你煮的好面邊吃邊聊我們當年一起奮戰的光輝歷史嗎？這才能叫『往事輝煌如煙去，英雄遲暮歸故里』啊。可你不僅不像『英雄遲暮』，反而像是柄從未入鞘的快刀，寒光驟顯，鋒芒畢露。我以為你做了幾年生意之後會變得圓滑點的。」
「我沒有必要變得圓滑。而且我也不老不能算是『英雄遲暮』，我甚至都沒有五十歲。」嚴尚說話的方式簡直像是用快刀切豆腐般快速迅捷。
「別這麼說嘛，圓滑一點總不是什麼壞處。你也稍微想想更加委婉的交流方式吧，或許會有更多人願意和你交朋友哦！」希昂露出一副前輩老大哥傳授人生經驗的表情。
「我不需要思考，思考是劍士的事情。劍要考慮的只是如何去斬，僅此而已。而且我也不需要朋友。」嚴尚面無表情地回答。
「你又說這種話，我們不是朋友嗎！」希昂伸手拍拍嚴尚的肩膀。
嚴尚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止住了想要把希昂手臂甩開的想法——希昂不擅長用筷子，這導致他怎麼也夾不起來滾圓的雞蛋，於是他索性直接用手把雞蛋從碗里撈了出來，這讓他滿手都是湯汁，而那隻手正搭在嚴尚的肩膀上。
「我不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都死得很快。」猶豫了半晌之後嚴尚才給出這個回答。
「你怎麼可以說這麼過分的話！啊啊啊啊，我的心要碎了，我的友情被背叛了！」希昂裝模做樣地一邊東倒西歪一邊捂住胸口作心碎狀。
「如果你只是想繼續耍寶的話，我就要請你出去繼續淋雨了。」嚴尚的語氣中有了一絲忿氣。
聞言希昂立刻乖乖坐回了座位。
「哈哈哈，好了，好了，不鬧了。這麼久沒見你總感覺很開心啊，身邊還能有個像你這樣一成不變的正經人真好。那我們就來談正經事吧。這兩年間整個魔法界應該都沒有我的消息，你知道我去了哪裡嗎？」希昂笑著說。
嚴尚默默搖頭。
他對希昂這兩年的情況一無所知。他曾向人打聽過相關的消息可也是一無所獲，一時間希昂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突然從眾人的視野中消失了。按理說像他這樣身份地位極高的人突然失蹤會引起多方的震動，但對於他的失蹤各方卻都表示情緒穩定，原因非常簡單——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人們多半推測他又跑到了世界的哪個角落正在旅行，而且也實在難以想象得是什麼樣的情況才能威脅到他的人身安全。
「是潛伏啊，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滲透進他們之中的。如果有『最努力潛伏間諜獎』的話我真想給自己頒一個。」
「潛伏？什麼潛伏？現在還有需要你親自去潛伏的敵人？」嚴尚皺眉。
「當然有啊。」希昂恢復正色，「你有聽說過『比薩同盟』這個名字嗎？」
「那個魔葯原料供應同盟？」
「看來你也不算完全不問世事嘛。」希昂微笑，「沒錯就是他們。比薩同盟說是為了穩定原料價格組成的商業性同盟，可實際上他們卻是擁有大量武裝力量和秘密技術，壟斷了魔法界百分七十的原材料供應的龐然大物，拜他們所賜在十二年間幾乎所有的魔葯原料和成品價格都翻了近十倍，壟斷帶來的暴利讓他們變成了一個連議會都不能忽視的龐然大物。當然，他們做到今天這個地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這樣龐然大物在成型前議會有充足的理由遏制他們，而議會沒有這樣做，理由則是因為十年前的那場叛亂。」
「是洛嘉一族的叛亂嗎……我記得洛嘉也掌握了大量稀缺煉金原料和獨有技術，他們和比薩同盟有什麼聯繫？」
「你理解得很快。洛嘉一族因為掌握獨有的鍊金術和大量煉金原料，和以魔葯為主要業務的比薩同盟是堅實的合作關係，但是在那場叛亂中比薩同盟卻背叛了洛嘉一族。」希昂說。
「為什麼？」嚴尚提問。
「因為他們畏懼了。這群唯利是圖的商人在面對范布倫閣下的時候屈服了，當時范布倫閣下單槍匹馬擊破比薩同盟的防衛部隊闖入他們的大本營，逼迫所有比薩同盟高層向他屈服。真是令人難以相信的壯舉。」
「這倒確實像是那位閣下會做的事情。」嚴尚雙手抱胸微微點頭，「不過這樣一來，也就是說比薩同盟通過在那場叛亂中對洛嘉一族的背叛，從十環議會那裡換取了對魔葯市場的專賣權利？」
「正是如此，這群商人非常精明。即使是在被迫談判的情況下也依然成功確保自己能夠得到十足的利益，甚至比他們之前與洛嘉一族合作時更加豐厚。」希昂肯定了嚴尚的推測。
「照這樣看比薩同盟應該是我們的盟友，而你卻說他們是『敵人』嗎？」嚴尚尖銳的確認話題要點。
「盟友或是敵人在不同的情況下是會互相轉換的。當初比薩同盟會答應背叛洛嘉一族的理由有兩條，一是後續利益的豐厚，二是對范布倫閣下的屈服，而現在這兩個條件都發生了變化。從兩年前開始十環議會就在籌謀對比薩同盟的壓制，他們的日益壯大和蠻橫壟斷行為破壞了各方平衡，僅管他們自己也察覺到十環議會的矛頭正在指向自己，但要讓像比薩同盟這樣的龐大組織停滯下來自製收斂是根本不可能的，結果必然會演變成十環議會對比薩同盟的強行介入控制，比薩同盟如果不妥協的話就會引發十環議會和比薩同盟之間的衝突，甚至是又一次內戰。」
「這是超出我認知範圍的事態，但我相信你的判斷。你的潛入作為監控比薩同盟動向的間諜這件事可以理解了。那你說導致現在局面的第二個條件是怎麼回事？」嚴尚提問。
「第二個條件是因為……范布倫閣下命不久矣。」希昂緩緩開口。
「怎麼回事？！」嚴尚震驚得瞪大了雙眼。
「是真的。六十年前從黑堡暗影中歸來的詛咒終於追上了閣下，他現在身上多處臟器衰竭碳化，如果不是依靠著阿佐特溶液維持身體，體內的景象一定會慘不忍睹吧。但即使是依靠阿佐特這樣的萬靈藥也終究是到極限了，詛咒正在變本加厲破壞他的身體。並且這個情況也被比薩同盟通過監控市面與黑市中阿佐特的流通推測到了，一旦范布倫閣下去世比薩同盟恐怕就不再會有什麼顧忌，會幹脆的與十環議會開戰吧。」
「真的演變到那一步會怎麼樣？」嚴尚提出了他最擔心也是十環議會最擔心的問題。
「我不敢肯定。」希昂搖頭，「恐怕是魔法界近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大規模內戰吧。為了阻止事情發展到那一步，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知道了。」嚴尚點頭，快速起身把頭巾和圍裙脫下換上了外出的行裝。
「這麼乾脆？我本以為你會稍微猶豫一下的。」希昂因為嚴尚的果斷而微微吃驚。
「沒什麼，只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平靜安寧的生活雖然舒適，但對我來說也沒什麼可留戀的。劍就該為主人斬邪破敵，靜靜待在鞘中的可算不上什麼好劍。」
「沒錯，沒錯。」希昂笑著站起身同嚴尚一同走到門邊，「真像是你會說的話，看來我讓你退休的想法是落空了，這麼鋒芒畢露的寶劍留在鞘中實在太可惜了，就委屈你陪我再次出陣吧。」
「對了，我對我剛剛說的話道歉。」嚴尚打開門的時候突然說。
門外的暴雨寒風頓時侵湧進來，凌冽冰冷的雨滴像撲面而來的箭雨一般凌厲。希昂走到嚴尚身邊挺身先一步面對風雨，他微微皺眉，因為他沒有理解嚴尚在為了哪一句話道歉。
「我說『我不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都死得很快』，那不是在輕視你，我也不害怕為你而死。只不過我不是像你那樣的英雄，我能為你劈山破海一往無前，但我終歸不是和你對等的存在，我只是你手中的劍，算不上你的朋友……對不起。」
希昂默默地望向陰沉的天空，雨水像刀子一樣刺在他的臉上。他臉上卻始終帶著溫和的笑容。
「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