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深不可測
舒遠看著獄官一臉了然的表情,心裏有幾分好笑。如此沒有心計,什麽表情都放在臉上,又怎麽能在官場上久留呢?幸好,他是天牢的獄官,這方麵怕也無須過多打交道。隻是……
舒遠目光一掃那官袍,心裏微訝,看向那獄官年輕的臉不由得多了幾分探究。獄官雖說也非大官職,但這天牢的獄官在官製裏是正五品等級的,如何能讓這般年輕的人當了?看他的麵貌,也不過……
文舉這時候才猛地發現自己正被舒遠看著,忙低頭要走:“二公子慢用,我就先走了!”
“且慢!”
在獄官旋身的刹那,舒遠出聲阻止。眼見那獄官回過身子看向這邊,舒遠往桌邊一坐,撿起筷子,開口道:“勞煩大人把茶盤一並帶走吧!舒遠感激大人盛情,隻是如此倒為大人招來麻煩。舒遠有愧!”他如今隻是不明白,這年輕的獄官到底是什麽身份出身,年紀輕輕就能當上五品官員,而且,不知道他出於什麽目的為自己送來的這些茶,又是出自誰的手。
真的是他嗎?一位年輕的五品官,又是什麽樣的家底能讓他將媲美貢茶的茶葉用在這天牢裏的?
文舉忙應了一聲,心裏暗暗感激舒遠的好心與細心。想必自己剛才為難著想要拿回茶盤的想法已經被對方看穿了。哎,這官場啊,果然如他所料,深不可測哪!
另一邊,皇子府的馬車一進入人群往來密集的街道,就自動放慢了速度。前邊,侍衛隊整齊邁步開道,馬車緩緩前行。
馬車裏,同車而坐的兩個人各自不言語。一人一邊坐著,各自挑開車簾看著大街上的景狀。皇甫博先將手收回來,淡淡一掃坐在一邊的夏錦文,開口:“侯爺所丟之物,若需要我幫忙找尋的,隻管開口。”他實在是很好奇,這清逸侯會有什麽東西丟失,卻被那舒遠撿到。而那舒遠的表現,明顯是不想承認的模樣。難不成,是這夏錦文故意找茬?
夏錦文淺笑,麵上猶如清風吹拂過,滿麵的笑意應和著微闔的雙目,整個人看起來一貫的慵散之感。他眼皮微微一動,雙眸似乎帶些興味看向這邊,不答反問:“殿下可還記得上次本侯與你說的話?”
皇甫博困惑不解的模樣:“侯爺是指……昨日我這一病,連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夏錦文笑意更深,淡聲道:“上次與殿下喝酒大醉一場,雖醉,但本侯仍然心向往之。不如今日由殿下設宴,你我把盞,到時候本侯再提醒提醒殿下?”
“侯爺有如此雅興,我又怎麽能拂了呢?如此甚好!隻是午後我要入宮一趟,不如就等我出宮回府,再設宴款待侯爺!”
夏錦文點頭,含笑。
馬車裏又恢複安靜,一路無話。直至馬車在皇子府前停下,車裏的兩人一先一後地下了車。
皇甫博手指輕拂過自己袖口的繡圖,微側身子看向夏錦文:“侯爺請!”
夏錦文含笑邁步,也不客氣。隻是一進皇子府,眼角就瞄到站在角落處的人,唇瓣微微一動,已然綻開笑花。半旋身子等待著後麵的皇甫博走上前來,才道:“殿下好福氣,令本侯欣羨。”
皇甫博劍眉一揚,也已看清站在那邊正緩步走過來的人,心裏冰涼一片,麵色卻如常,淡淡道:“侯爺說笑了!”
“殿下,”夏錦文卻是麵色少見的肅然,連帶的唇瓣的笑容也微收,一開口就說得神秘莫測:“天定的良緣,自當珍惜。待殿下明白了這句話,也不知是好還是壞。”說完也不等皇甫博反應,輕輕一拱手:“本侯先行了!”
轉身邁步,卻與那正靠近的林傛倩打了個照麵。
“侯爺!”
夏錦文淺笑點頭,行禮道:“皇子妃!不知本侯那頑孩兒可有回來?”
林傛倩淺笑點頭:“小公子已經在偏廳裏等著侯爺了!”
“如此,本侯告罪先行!”夏錦文又是一禮,這才慢慢走開。
林傛倩目送他走了幾步,一回頭,剛好與皇甫博的目光對上,心裏當下就是一驚。這是……
皇甫博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身上,雙眸不帶絲毫情意地在她麵上停留了一會兒,這才移開眼邁步,丟下一句:“你,隨我來!”
“是,殿下!”
皇甫博一路疾走,絲毫不顧身後的女子。而林傛倩跟在後麵,一個聲音也不出,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腳下的路上麵,走得專心。
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若非她勉力邁步跟上,恐怕這會兒自己已經落後一大截了!她大致已經猜到皇甫博麵色沉沉的原因了,心裏又較之前沉上幾分。一會兒,該如何應對才好?據實以告,他,會信嗎?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穿過廊道院落,直直地往主屋院落走進去。候在院落門口的幾名丫環見兩人疾步走來,忙跪下行禮。
“參見殿下、皇子妃!”
皇甫博聽而不聞從她們身邊走過去,麵色冷硬,渾身泛起的寒意讓人心驚!他大步走進去,積蓄了一早上的怒氣已經在胸口中憋悶得發慌,直要衝出來才舒坦。
林傛倩放慢步子,眼見走在前邊的人已經拋下自己了,她才停下步子,剛好停在那幾名丫環麵前,淡聲交代道:“都出去,沒有吩咐,不準任何人進來!”
“是,皇子妃!”這幾名丫環都是林傛倩從林府帶過來的,自然知曉自家小姐與大皇子殿下要商與要事,躬身應道幾步退開了。
林傛倩看了眼已經沒有人影的院落,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緊張,舉步走進去。
她剛一進主廳,一眼就看到皇甫博就坐在那上位的椅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自己身上。林傛倩在心裏暗歎口氣,屈身行禮:“殿下!”
“坐!”皇甫博輕輕一揚手,目光也隨即收了回來。手徑自抬起,拿起一邊放著的茶壺,取出茶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嫋嫋騰起水汽,分明是剛泡上沒有多久。他也不喝,就拿著那茶盞放在唇邊,任由那水汽一波一波地騰起衝擊著雙目,眼眸裏卻是帶著一些深色。
林傛倩依言坐在他手邊的位置上,微側著身子麵對著他。沉默在他們之間泛開,她抿抿唇,最終還是沒有勇氣先開口。一早他人尚未醒,自己就被娘家人叫走,想來他醒來時心裏定不愉快吧!她一回府裏,聽聞他與北齊國的侯爺一同去了天牢,原本心裏放著的那些煩惱事都拋在腦後了。聽到總管的回稟,似乎對自己貿然與他用藥,他極為不舒服的樣子……
她,是否該先認錯?還是說,他其實現在,就等著她開口認錯?
林傛倩一咬牙,身子已經先腦子一步緊繃起神經來,雙手已然握緊成拳,她雙唇一動,就要開口說話:“殿……”
“噔!”
林傛倩看向放到自己麵前的小桌上的茶盞,一時間愣神,方才想要說的話不得不吞下去,帶些疑惑的目光看向那人。
皇甫博收回手,手上殘餘的茶盞溫度一點一點抽離。他冷漠的眼帶上一絲絲情緒,似乎在笑,說道:“喝茶!”
“傛倩……”這是什麽狀況?林傛倩儼然更加迷惑,卻不知道怎麽開口說才好。她以為,他這次定是要找上自己怒斥一番的,怎麽……
皇甫博又悠閑地給自己再倒了一杯,握在手裏慢慢遞到唇邊喝了一口。茶香沁齒,他那曆來慣養的味蕾迅速分辨出這道茶並非是自己府裏所用的,久遠的味道從記憶中破土而出,隨即點醒了他。他心裏一怔,目光一沉,已經開口詢問道:“這茶哪裏來的?”
林傛倩一直在注視著他的舉動,一聽他問道,忙回答道:“是父皇禦賜大婚之禮中的,傛倩今日才拿出來。”
皇甫博眸色陰沉,恍然似乎想起來什麽,注視著那茶盞中碧波輕漾的嫩黃茶水,一時間沒有說話。他記得這茶葉是深宮之中才有的,他卻沒有什麽機會品茗。就連母妃,怕也不曾受賞到如此珍貴的茶葉!
林傛倩暗自在心裏思忖,是否自己又做錯什麽了!她自嫁與他,夫妻雖日夜同枕共眠,但兩人之間甚少交談。這幾日的新婚生活,歸根結底也不過是放任她自己在這皇子府裏走動。自那日將母妃賞賜的禮物交與她收著之後,麵前的男人又將此次大婚所收的賀禮令她收好。父皇的賞賜就在其中,也是他說任憑她打算,所以,她見了這茶葉上等,才拿出來用的。
如今是不是她做錯了?
“你道這茶如何?”皇甫博驀地出聲問道。
林傛倩目光一低,落在手中的茶盞上。那茶水中上下微浮的茶葉,乍一看好像是舒展的碧玉,輕輕嫋嫋的身姿。她回想起自己習了幾年的茶藝,一時心中柔軟,回憶起當初心境的平和與自在,不由得緩聲將心中所想照實說了出來。
“此茶茶狀卷曲,色澤綠潤勻整,入水後舒展輕緩無聲,條索壯實。氣香不濃,久而不散,略帶香甜之氣。湯色清澈明亮,色濃嫩黃,鮮豔通透。此茶,為上等茶葉,品級可登……”她倏地一愣,後麵的話不由得吞了下去,沒有再說。
皇甫博卻看著她,將茶盞握在手心中緩緩拿著手指摩挲,一邊問道:“品級如何?怎麽不繼續說下去?”
林傛倩臉上騰起一股熱氣,暗斥自己怎麽忘記了,就這麽說了一通,忙道:“傛倩班門弄斧,讓殿下聽了笑話。”
皇甫博眼中略顯一絲驚訝,問道:“哦?班門弄斧?”
林傛倩麵色微赧,眼也微微垂下,話語輕輕吐露,好似那春風下靜靜綻開的花,輕顫中接近無聲:“殿下素喜茶,研習茶葉也非三年五載,傛倩小技,如何能與殿下天賦異稟相比?”
她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年紀尚小的自己攀在小窗處,掙紮著往那人群密集的地方看去。人那麽多,那廳裏卻是極為安靜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台之上,那裏一人著白色綢衣,玉冠高束,麵容帶著清淺的笑,專注地洗茶。茶具在他的手裏,仿佛有了生命一樣,每一個回轉微動,都帶著自己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