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生分了
龍行宮裏一改過去的昏昏暗暗，甚少撩起的紗幔挽在一邊。午後的陽光透過金黃的紗幔灑了進來，將整個寢宮染得炫目金燦。溫暖的氣息彌漫在這裏，陽光帶來的暖意充斥著每一處，即使是光線到達不到的死角處，也沒有半分陰沉。
尹恒一進來，原本擔憂的心思微微一頓，似乎是這明燦感染了他，讓壓在他心頭的沉重散了許多。他抬目看過去，龍床上半倚著的那個人正端著藥自顧自喝著，見他要跪下行禮就放下藥碗揮了揮手。
“你來了啊！”皇甫文昊一聽他得以替換回朝，就派人去宣旨召見他，也不顧宮娥要伺候他喝藥，揮手讓所有人都下去，自己在這裏等著。“尹恒，坐這邊吧！”
身子還沒有跪下去的尹恒沉默地道了一聲“是”，就安靜地順著他指的地方坐在床頭邊的那方椅子上。再抬眼看過去，隻見皇甫文昊麵色紅潤，較之他月前離開京都時見到的還要好上幾分，不禁的心裏有些奇怪，問道：“皇上，龍體可安好？”
皇甫文昊笑著看著麵前的小舅子，歎了口氣，眼角處微微下拉，梨渦也隱了不少，說道：“小恒，這幾年，你跟我都生分了？”
尹恒失笑，馳騁疆場的這幾年，他哪裏還聽人叫過自己“小恒”？就連回了家裏，娘都在爹的強製要求下，再也不叫他兒時的稱呼了。小恒、小恒，大姐都已經不再這樣叫他了，更多的時候還是喚他“弟弟”。
“姐夫！”他叫出口，明顯地看到那一身明黃繡龍外袍的人唇微微一動，顯得有幾分激動。尹恒低眼看著自己的手背，盤虯的青筋微微鼓起，當年拿劍瞎舞的少年已經有了雙堅強的大手，再也不會護不住自己想要保護的親人了！一年又一年，如今自己的孩子都已經有那麽大了，歲月過去太快！
皇甫文昊比比自己剛剛放下的藥碗，說道：“這一碗喝了，毒也就清了。你看看，姐夫我的臉色是不是很好？”見他點頭，又道：“不用擔心我。倒是舒遠那孩子，還在天牢裏關著，你等會兒去天牢裏看看他吧！”這次中毒的事情眾人所見，他即使有心放了舒遠，也不能做得太明顯！
“你去告訴他，朕已經令皇兒盡快查清此事了，就先委屈他在那裏呆幾天了！原本已經煩勞他操心婚宴了，現在又牽連他，真是委屈他了！”
尹恒點頭，寬慰道：“舒遠一向智明事理，這件事他心裏清楚，不會有委屈的。更何況，舒遠的身份，也該多擔些事情，日後才好幫佐茜茜。”當年，他對這兩個奶娃子的外甥和外甥女都十分疼愛，後來聽說了宮裏下的聖旨，更是高興！直歎皇帝姐夫和二姐聰明……
皇甫文昊顯然也想起那一茬，記起茜茜，笑容也更多，原本隱著的梨渦直勾勾地露了出來：“舒遠這孩子，能讓人放心！”
很多的時候，他都會對帝女是否還活在這世上抱著懷疑，隻有舒遠，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一樣。偶爾幾次舒丞相奉旨帶著兩個兒子進宮，每每問到舒遠如今在忙著什麽，他總有學不完的東西。直到見到了茜茜，他才明白舒遠那些年的努力……
尹恒頷首，隨即又想起了在沙城收到的消息，麵容一整，已經帶了幾分憂心，開口說道：“新近的消息，北齊國集結兵力，似乎有出兵的準備。”當初北齊國初立的時候，朝中大臣對這件事情反應不一。
有人認為武氏滅國，新立的皇帝宇文拓定會秉承先前為將的作風，隨時有出兵大夏國的可能。所以，這些日子自己親自守在沙城，一麵是應對耀雲國的兵動異常，一麵也是時時探聽北齊國的動靜。沒想到，耀雲軍隊剛剛退開一些，北齊國又有了似要出兵的動靜。
“哦？”皇甫文昊眼皮一顫，靜靜一思索，低喃道：“難道北齊國真的……”
“姐夫，一進京都，我就聽說此時你會中毒是因北齊國送來的香料中摻有毒粉。民間百姓已有動靜，往來兩國的貨商也都停了下來，似乎還在觀望。這次，北齊國軍隊一動，定會惹來恐慌。在我看來，北齊的動靜，很可能是為了這些日子耀雲國軍隊陳列陽城之外，意欲震攝耀雲，而不是衝著我們大夏國來的。”
“北齊國的清逸侯，朕看著他，坦坦蕩蕩，頗有君子之姿、天人之風。朕也不相信他會是帶著這樣的心思來參加婚宴的。”更何況，他當初已經言之鑿鑿將訊息傳給夏錦文了，他怎麽可能有蠢笨到這樣的地步，做出這樣多此一舉的事？
皇甫文昊繼續說道：“這毒下的愚蠢，偏生隻有朕那個方向的香爐摻有毒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陷害北齊的嫌疑。隻是一時半會兒竟然查不到半點蛛絲馬跡！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人懷著什麽樣的心思下的毒！”若他真的因為中此毒喪命，大夏國和北齊國必然會兵戎相見，到時候，天下才會大亂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難道……
皇甫文昊麵色一整，看向尹恒的目光有了幾分清明，道：“耀雲國的那個四皇子，你可有見過？”
尹恒點點頭，當初耀雲國的來使跨過國界的時候，還是他在沙城接待的。他蹙眉：“那個四皇子眉宇間帶著戾氣，目光沉狠，應該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姐夫，難道你是懷疑……”
皇甫文昊點頭：“北齊國若是下毒，定不會這麽明顯直接在賀禮中投毒。若是北齊國和我國真的因為此事起了戰亂，得益的隻有耀雲國。這樣想來，確實是那個四皇子最有嫌疑。隻是，婚宴當天，所有大小事情都是由舒遠一人安排，依他的性子，又怎麽可能會讓人有機會下毒？這宮裏，已經不安全到這種地步了！”
尹恒沉默。耀雲國的人即使想要下毒，就憑大夏國皇宮的守衛，是不可能輕易得手的。定是有內應在婚宴上投毒，才有了這一次事故。到底是誰這麽大膽，又是被什麽給收買了，居然幹下這等膽大妄為的事情來？
沉默陡地罩住這個空間。尹恒垂目細想，心裏隱隱有了一個什麽想法，抬眼去看同樣沉默的皇甫文昊，嘴巴動了動，卻什麽也沒有說。他思量再三，終於開口。
“姐夫……”
“唔？”皇甫文昊似乎已經沉浸在什麽思緒裏了，被他陡地一喚猛地回過神來。看著麵前這個身軀堅實的小舅子，實在和印象中那個笑得一臉燦爛跟在他身後纏著要比試劍術的少年對不上號。皇甫文昊淺笑，雙目彎起：“你小時候說要當個大將軍，如今都已經實現了啊！”
而他，立誌與自己的皇後一起治理出個盛世大夏，如今，那個夢想不知不覺已經被他遺忘了那麽久！
皇後在天上，一定會對他很失望吧？
當年她孜孜看顧著他，為君之道該當如何、如何愛民，那些都隨著她的逝去遠去了……
“當年你曾說，朕一定會是個明君，能為天下百姓謀得福祉，朕卻沒有做到！”皇甫文昊抬手止住想要說話的尹恒，笑著繼續說道：“大夏國這些年來貪圖安穩，甚至對耀雲小國也是客客氣氣、絲毫不敢惹。有人覺得朕做不好這個皇帝，也是自然的。”這就是為什麽皇宮裏會有人幫著耀雲國下毒吧？他這個皇帝已經做得如此失敗了！
尹恒麵上出現一抹沉重的悲慟，久久才出聲：“在我心裏，姐夫一直會是那個明君！”他為人臣子，也不是沒有過失望的時候，隻是每當他覺得姐夫不該這般無能的時候，就總會想起當年二姐突逝姐夫的傷痛。這些年，他即使是當上大將軍的時候，也沒有機會和二姐夫私底下說話。他一直都知道，二姐夫是怕看見他想起二姐……
“嗬嗬！”皇甫文昊笑著點點頭，也不多加說，隻是笑了許久，才開口：“這些年，辛苦你們了！朕當不了明君，卻不妨礙朕為將來的大夏國選好一個賢能君主！”
“姐夫……”尹恒一驚。
皇甫文昊擺擺手，笑道：“大皇子賢德，如今既已大婚，更該有些擔當了！小恒，朕隻跟你這麽說，不日我大夏國就有了皇儲了！”
丞相府自昨日起，就閉門，府內的人除了舒丞相和大公子外出外，其他人都留在府裏。
雖然有禦林軍把守，但這些兵士顯然也是受命，不曾為難府內任何一個人。有的時候，總有幾個好事的百姓走到大門口指指點點說著什麽，也都被禦林軍給趕走了。乍一看，丞相府仍舊原先模樣，似乎隻是換了一批侍衛一樣。
尹恒來訪的時候，帶著兩支精兵。
禦林軍的頭領恭敬地跪地行禮：“大將軍！”
尹恒同他在門口處才說了幾句話，剛得知舒丞相不在府內時，就見街口處轉出一頂轎子。尹恒定睛一看，居然是舒丞相回來了。
尹恒笑著迎上去：“大姐夫！”
他的兩個姐夫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幼時的他卻更加親近二姐夫。二姐夫即使貴為太子，後來又成了一國之君，都是那種有空陪他舞刀弄槍、外出閑逛的人。而大姐夫，卻是一個書生，半點功夫不帶。又因為他身上自帶一種莫名的正氣，總讓那個時候胡鬧的自己看了就躲。卻是這些年，他才漸漸明白了大姐夫為丞相的麵麵俱到，對他又是欽佩又是恭敬。
舒丞相顯然對他的來訪一點都不驚訝，笑著點頭，和他一塊進了府裏。
一走進府內，尹恒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香氣。他一驚，忙開口問道：“大姐夫，是家裏誰病了？”或者，是誰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