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和好了
夜裏,他依舊沒有出現。也因為她十分自覺地吃飯、喝藥,也沒有人再點她的穴道。那根火燭滅了的時候,她心裏的沮喪到了頂點,整個人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她一怔,眼睛裏泛起的酸意那麽熟悉,卻被她強製壓下。
當光亮再起,他和昨夜一樣,輕輕的動作爬上來,在她身邊躺下,然後背過身子去,被子就在他身後,他碰也沒碰。
她拿起被子蓋在他肩頭的時候,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她喝了一天的藥,即使洗漱了,嘴裏還是那股子苦味。但再怎麽苦,也比不上她心裏的苦澀。她從未這樣低過頭。但她知道,她不低頭,這個男人能夜夜沉默地睡在她身邊,然後背對著她。
他怒極的時候,那股倔強誰也擰不過!
他聽著她溢出口的哭泣聲,沉默著仍以那樣的姿勢躺著,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將她攬進懷裏。他沉默地撫著她顫抖的背,那一刻,她哭得更厲害。
她到現在還沒有明白過來,他們到底是怎麽樣才會那樣沉默地躺在一張床上睡著。同床異夢,那是她想了一天才想到的詞。
她壓抑著哭聲,生怕被人聽見,但仍低低嗚咽出聲。他的下巴抵在她的發上,任由她趴在胸前哭得亂七八糟,什麽話也不說。
他們就是這樣和好了。誰也沒有說清楚是誰的錯,但沒錯,是她先低的頭。
第二天,她腫著眼睛起床,一瘸一拐地要去給他拿衣服。最後在他的瞪視下躺回了床上,看著他穿戴整齊。他走了出去,然後擰來一個錦帕,蓋在她的眼上。熱熱的水汽從錦帕上滲到她酸腫的眼皮上,她聽著他走了出去,低著嗓音交代疊香什麽事情。
章淩辦事很有效率,她再次起床,就見章淩帶著兩個仆人抬著一張桌子等在外頭。還是梨花木做的!
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賴過喝藥,任何時候都沒有!
空氣之中隱隱有音樂聲傳來,夜漸深,平凡人家這個時候都已經收拾好一切,預備睡下了;而大戶人家,這個時候才剛開始享樂。
小院落裏一片冷清,隻有正廳裏的那一豆燭光閃耀,驅逐著黑夜的寂寞。
雪茜回過神時,她的身邊已經坐定了三個人。塵聞、塵閑不知道身時候也已經洗好碗整理好廚房進來了,她想得入神,一點也沒有察覺他們坐到自己身邊。四個人居然如同之前吃飯一樣,同樣的位置,同樣沉默地盯著……一鍋魚在看。
章淩早就察覺她的思緒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看她麵無表情地撐著腮看著桌子,反正他也閑來無事,就陪坐了。等到後麵塵聞、塵閑兩個人進來,於是也沉默地加入這陪坐行列。就這樣癡坐了半個時辰……
雪茜還沒有徹底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手下意識地撫著麵前的桌子,低低說了一句:“章淩……不是梨花木的……”
章淩那樣的聰明人,怎麽可能沒有從她這句話裏聽出什麽,於是很自然地想起當初王府一連三天都去買桌子的事情。他不知道雪茜在寫給宇文拓的信裏撒了個大謊,聽到她說出這麽一句話,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就想起那段往事,當下輕咳了一聲,說道:“夫人,梨花木的要買倒是容易,就是怕這小院落襯不上。”
雪茜一怔,猛地驚醒,瞪著自己手掌心貼著的桌麵,尷尬地笑了笑。一邊的塵聞、塵閑跟聽天書一樣,尋思著他們兩個人剛才的對話是在打什麽啞謎。
雪茜站起身來,說道:“都坐著幹什麽?塵閑,魚你怎麽還不端下去,我要回房去……”
她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因為在場的另外三個人都同時看向她,然後又緩緩將目光移到那水煮活魚上。雪茜有些訕訕,分明是她自己對著魚發呆,他們顧忌她才沒有貿貿然端走的。她現在說這種話,好像有些……沒良心?
章淩在一邊淺笑,正要開口,忽然停了下來,目光在塵聞、塵閑兩人身上掃過,問道:“是你們的人?”
塵聞搖頭。他新近得到的指示,要和丞相府保持距離,隻需護住小姐的安全,不用再往來傳送消息。自然的,也不會有人奉命來這裏找他們。
章淩麵色一凜,三個人同時站起來。雪茜已經習慣了他們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上次半夏不知道怎的,又尋了過來,就差點被他們三個聯手刺成個大窟窿。嚇得那個小丫頭呆愣了好久,直到蕭鳳羽來找她時,她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按章淩後麵的解釋,那個蕭鳳羽十分可疑,三番五次的相遇絕對不是偶然。至於那個被嚇得發抖的半夏……
也許會是第二個春意!
說得雪茜都信了幾分,暗暗思量下次半夏再過來自己應該怎麽防範她……
章淩已經閃身出去了,塵聞、塵閑護在雪茜身邊,萬分警惕的模樣。雪茜成了最空閑的人,又在桌邊坐了下來,無聊地在桌麵上跳著手指頭。左手走上前一步,右手走上前一步,這樣慢慢的,左右手終於相遇的……
屋外並沒有打鬥聲,雪茜鬆了口氣,看看身邊站著的兩尊大神,仍是全神貫注地戒備著。直到章淩從黑暗的院落裏一點一點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空氣中的那種緊繃才鬆懈了下來。
章淩心道,真是想什麽來什麽,手上拿著一封信衝著雪茜晃晃。雪茜一怔,迅速反應過來是從寫來的,壓抑不住激動,一把拿過來拆開細看。裏麵兩張信紙,雪茜稍微一看,就道:“李雲給你的。”
顯然是還沒有接到她的回信,宇文拓就又派人送了過來。信上淡淡的幾句話,隻說讓她萬事小心,皇甫博大婚前他會到她身邊你的。雪茜好笑,他們已經改變了計劃,他趕著大婚前來要做什麽?難道是出席皇甫博的婚宴?無奈地搖搖頭,她對信末尾的那幾句話卻上了心。
宇文拓說給她送了份大禮,已經從京城裏出發了,很快就能送到她的麵前。大禮?會是什麽?莫名其妙的,他為什麽要給自己送禮?
折好信放起來,雪茜不顧塵聞、塵閑在一邊,整個人已經探過頭去看章淩手上那張信紙了。相較宇文拓那整齊排列卻帶著些許淩厲的字跡,李雲寫的這張顯然有趣許多。遠遠看過去,其實就是一團在紙上暈開的黑墨,細細看才發現文圖並茂。雪茜笑眯眯地一個字一個字讀過去,然後有些驚訝地點著畫在信紙上的那一雙半合著的眼睛,開口。
“夏錦文就是北齊國派來送賀禮的來使?”她也算是知道一些關於她離開北齊國之後發生的事情,當聽到章淩說夏家家主夏錦文在天牢裏被刑囚,雙腿盡斷的時候,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偏偏藍安去接夏錦文出獄的時候,那個男人還雲淡風輕地和他說著話。
不由得想到了那個在皇宮裏送自己上了花轎的女子。一身的鳳衣穿在她身上,無比的高貴,她卻容顏淡若,目光平直地注視著前方,偶爾眉目流轉,眼角常常帶著一絲睥睨天下的意味。那日,那位皇後少有地說了幾句話,話語中卻有些將她當成親友一般,說了些貼己話。
雪茜後來偶爾想起來,一次又一次地分析,隻覺得那名叫夏錦心的女子,當時說起帝後大婚時的景狀與心情,似乎在強壓著什麽情緒。春意說起她來,隻有敬畏與愛戴;章淩說起她,隻說了一句,說不愧是夏家的子女……
她雪茜自認不會比誰差,但在知道夏錦心的作為之後,少有地對一個人產生了莫名的親近感。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承認,自己確實對夏錦心充滿了好奇。同時,自己對她,沒有一絲攀比之心,隻是想摸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一個完整的夏錦心,是什麽模樣的!
夏錦心的哥哥夏錦文,在她的印象中模模糊糊,似乎在那次乞巧大賽上隱約見了這麽個人,回想起來,卻總想不起他麵容的一絲特征。王府裏的人,也很少提及這位國舅爺,似乎從不來往一樣。
而事實也是這樣,她當初拿到章淩送來的禮單時,就沒有看到這位國舅爺的名字。章淩隻是淡淡的笑,說道:“國舅爺一向不喜這類煩惱事。”
所以,別人家成親這樣的喜事,到了夏錦文那邊,就成了煩惱事了。不出席也就罷了,還那麽個性的連賀禮都沒有送來。
她之後為宇文拓開拓人脈,也從來沒有興起去國舅爺府的家眷拉上關係的念頭。沒幾天,她就從那些官家夫人小姐那了解到,國舅爺夫婦是一對非常奇怪的夫婦。兩人成親三四年,據說未曾同房過。那個國舅爺的夫人,是北齊國富商沉府的二千金,一嫁給國舅爺之後,更是鮮少出現在眾人眼前。雪茜整合了消息,確定那位夫人婚後是從來沒有出現在公開場合。
國舅爺府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在主人的影響下,十分不喜歡拉關係聯絡感情。讓人奇怪的卻是,青玄國當時有三分之一的官員對夏錦文畢恭畢敬,不論年紀長幼,說道他都要叫一聲“恩師!”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武宸到最後會容忍不得,尋了個罪名將夏錦文下了天牢的。
雪茜到現在,還是沒有完全明白,到底當初夏家為什麽會反戈倒向,站到了宇文拓那邊幫著對付武宸。難道真的是那種世家大族的生存之道,為了家族的生存,一切都可以用來算計嗎?夏錦心當年嫁入皇宮,心甘情願。最後又成了顛覆一個王朝的那個女人,將自己的丈夫算計在內,然後抽身離開。毫不猶豫!
到底夏家是怎樣的一個家族,在百年的存活中又留下了怎樣的家訓,讓如今的子孫後輩依舊那麽特別地做著夏家人?
雪茜不由地有了很大的興趣,美目中閃耀著一種雀躍的光芒,看著章淩笑道:“終於可以見見傳說的那位清逸侯了!”夏錦文被封了清逸侯之後,似乎性子少了幾分傳說中的那種陰鷙,倒是將原先半隱的那種詼諧與懶散發揮到極致。章淩將從李雲那裏聽來的故事說給雪茜聽,總會得到雪茜一個中肯的評價。清逸侯果然清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