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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血緣天性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終於將她的容顏看得仔細,這一看神思卻清明了起來。不是皇後,每次走向她,她都是笑盈盈的模樣,似迎著光開放的玉蘭,嬌燦高貴。而麵前的這個,卻隻是靜默地看著他,眼裏再沒有那盈滿深情的幽泉。她倒似薔薇,雖然綻開著,有著同玉蘭一樣的高貴,卻默默挺直著尖刺,防備著。


  雪茜初見他時的驚訝已經全數褪去,眼見他剛才那一聲“皇後”叫得神情恍惚,心裏不由得有了些憐憫之情。看來,舅舅說的帝後情深卻是事實!自己又有些不確定的情緒,不知道是喜是悲。


  她感懷大燕後對雪茜的愛,又佩服她的能力,原本心裏是帶著點試探才一把撕了麵皮的,就想看看麵前這個男人的反應。現在見到了,她又不由得怪自己魯莽。想到大燕後的逝去又半是遺憾半是傷感,對麵前男人的憐憫、對殺害大燕後的凶手的痛恨全都融在了一起,讓她情緒有些激動。


  皇甫文昊顫巍巍一句“皇兒”,讓兩個人都怔住了。


  雪茜和他就半米遠的模樣,任是哪一方伸手都能輕而易舉地觸到對方,兩人卻一直都沒有動作。對於皇甫文昊來說,這一聲“皇兒”的呼喚來得太過猛烈,過往的歡樂回憶與永生不能忘的傷痛洶湧而來。他隻覺得先前還在皇後臂彎裏,含著他遞過去逗弄她的手指的嬰兒,竟一下子變成了皇後的模樣,亭亭站在自己麵前,讓自己碰都不敢碰,生怕隻是個夢!


  而對雪茜來說,她心思沉穩,和麵前的這個男人根本沒有血緣親情,原本在心裏反複練習的那一句“父皇”也隻不過是想拿來應景的。哪裏知道他這一聲“皇兒”叫出,竟好像劈在自己的心上,這個心室都在回蕩這一聲叫喚。難道,是血緣天性?

  雪茜皺眉,在她尚未阻止的時候,她的腳窩一彎,整個人已經矮了下去,兩個字清晰地從她的喉嚨裏冒了出來,念得脆響:“父皇!”


  隨即她整個人都怔住了,不明白自己這一跪是從哪裏學來的。這還是她來到大夏國後第一次雙膝著地,她整個身子都伏在了地上,心裏卻是淡淡的疑惑與不解。她為什麽要跪他,為什麽要喚他?


  腦子裏驀地閃過那塊玉佩上龍騰鳳舞的圖案,心裏閃過“大燕後”幾個字,嘴上又喃喃叫了一句“母後”……


  那一身的明黃在她麵前一動,一晃之後有人跟著矮下了身子。她的手臂上出現了一雙手,緊緊地握著她將她納入懷抱,那個已經不惑之年的男人摟著她,聲音裏帶著了哭腔,嘴巴在她耳邊張張合合,卻隻念叨了幾個字。


  他說……


  皇後,朕的皇後,你可聽見皇兒叫我了……


  這幾個字湊在一起,他到底是問著誰還是說給誰聽,她心裏亂糟糟的,一時沒有判斷出來。以後她空閑日子的時候,回憶起來這一句話,仍然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到那個應該翹起尾音的“嗎”……隻是永遠清晰地記著,那個男人抱著她,渾身都在抖……


  父女相認,應該就是這樣的模樣了吧?

  雪茜靜靜看著攜著自己的手往靠窗的那張鳳椅走過去的男人,原先看到的堅挺身軀,這一刻看過去,又多了些脆弱。


  他偏過臉,拉著她坐了下來。大紅木的座椅,雕工極細,翻飛的鳳翼隻差就地扇出一陣風來,鳳眼紅爍,竟是鑲了紅寶石在上頭。鳳椅極長,雪茜敏銳地發現他坐在了鳳椅中間,右手邊空出了一個人的位置,他左手攜著自己,右手卻空空搭在那空處,五指微收,似乎也在握著誰一樣。


  雪茜心裏陡然升起一股無力感。一方不愛就能痛得死去活來,兩人相愛、一朝分離就會痛不欲生,若一朝死離、從此陰陽兩隔,竟然連痛都會感到奢侈了。皇甫文昊那空空虛握的手竟勾起雪茜的心事來,想到了那日宇文拓落在自己玉佩上的那滴血還有他那滴淚,她一下子失了所有的謀斷,隻想能緊緊環住那人的肩背,好讓自己安心!

  可是,到底不能!

  皇甫文昊似乎這個時候一放鬆就顯露出老態來,整個人興致雖然極高,問話卻仍舊是一開始的懶懶模樣,再沒有了那一瞬的冷厲。


  “皇兒,細細跟父皇說說你這些年……”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屏風外就傳來了輕盈的腳步聲,正坐在那裏的兩個人下意識抬頭看去,都沒有開口。隻見屏風相隔,宮娥身子隱錯,嗓音卻十分清脆:“陛下,喝藥時辰到了!”


  藥?雪茜眼睫毛一顫,有些疑惑地看向身邊的男人。


  皇甫文昊卻是懶懶回答,聲音裏又帶了少有的不耐煩:“退下!”唬得那宮娥忙答應著退了出去。


  鬆開了抓著雪茜的手,團成拳放在嘴邊輕咳了幾聲,皇甫文昊才笑著繼續問道:“皇兒,可曾受了許多苦?”他問得雖輕巧,語氣裏卻已經是愛憐心疼了。雪茜看眼他動也不曾動過的右手仍舊那個姿勢抓著,隻輕輕搖了搖頭,心裏卻開始難受起來。


  皇甫文昊又問了許多問題,甚至她什麽時候長牙,可記得自己小時候說話的模樣,或者入學老師教了什麽都關心過去。這些問題有的幼稚又有的好笑,他卻問得極仔細。雪茜心裏知道他是想要填充那空白的十五年時光,可是自己也是半路變成雪茜的,隻好細細編了謊話一一回答他。


  等到他問到她最近幾年的生活,雪茜想了想,就將和宇文拓的那一段壓了下來,隻淡淡說雪家被抄家、她在外避禍,後來才被舒遠找到了。


  皇甫文昊眉眼一舒,嘴角露笑:“舒丞相的二公子最是細致了!”他這一笑,雪茜才發現他兩頰下方清淺地浮著兩個梨渦,麵色柔和,連帶著那梨渦也是柔情的模樣。


  雪茜下意識伸手撫著自己的半邊臉,一直以來,見了她的臉的尹恒都說她是大燕後的翻版,她也幾次看著銅鏡裏的自己,幻想著那個身穿鳳衣的女子盈盈一笑會是什麽樣的風情。沒想到,她臉上的這一對梨渦,居然是承繼這個男人的!那大燕後笑起來,和自己又是不一樣的了……


  皇甫文昊單手從懷裏抓出了一樣東西,放在一邊的右手一收緊然後又緩緩鬆了開,這才雙手捧著那東西遞到雪茜的麵前去。雪茜眯眼看過去,一汪翠麗盈在他手間,在陽光下微微透著水色。竟是從她那裏拿去的那塊玉佩!


  “皇兒,這是父皇和母後交給你的,你日後要好好保管。”皇甫文昊說這話的時候,眼角掃了一眼自己身邊的空處,這才抬眼示意雪茜靠近,將玉佩掛到了她脖頸間。冰涼的觸感讓雪茜身子一震,低頭看去,隻見那塊玉佩重新串了根金色絲線,貼在自己的皮膚上。


  皇甫文昊的右手又放了回去,笑著對她說:“日後你有了子息,就一代代傳下去!”


  雪茜這個時候才知曉她一直戴著的玉佩,竟是皇家之物。想到了大夏國的先祖原是大齊國的太子,她心裏突然沉重了起來,隻覺得脖間掛著個沉甸甸的玩意,一時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果然,皇甫文昊再開口,就證實了她的猜測。


  “這玉佩,還是大齊國的先祖傳下來的!當年變亂,齊殤帝自知失仁失德,敗局難以挽回,所以將玉佩交與皇儲帶出。傳到你手上,也已經有幾百年了……”


  自己居然真的得了個寶貝,年歲比大夏國還大,雪茜想到先前在馬車裏看到的玉佩異象,剛想開口問,就被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打斷。


  皇甫文昊此時十分不悅,伸手將她的衣領一掩,喝道:“誰!沒有朕的許可……”


  來人已經走到了屏風那塊,淡淡回了一聲:“皇上……”


  雪茜立刻認出是舒遠的聲音,果然皇甫文昊也懶懶應了聲,叫道:“進來!”


  舒遠一進來,皇甫文昊一看他的裝扮整個人一愣,下意識站了起來擋在了雪茜麵前,下一刻卻又想起什麽似的,整個人放鬆了下來,拍拍自己額頭道:“瞧朕……都忘了你曾……你這身裝扮,卻是來讓朕笑話你的?”話落,跟著笑了幾聲。


  舒遠跪了下來:“驚嚇到陛下,微臣死罪!”聲音卻壓得極低。


  皇甫文昊也察覺了,抬手讓他起身,旋身看向仍舊坐著的雪茜,歎了一口氣:“朕竟忘了,如今這宮裏也不安全了!”語氣間滿滿的傷痛,目光卻盡是憐惜。那種舐犢情深的模樣,讓雪茜愣在那裏,想到現代世界裏的父母,她心裏多了幾分感觸。


  直到舒遠抬手接過她手裏的那張麵皮要給她貼上,雪茜才回了神,伸手擋下:“怎麽還要貼?”裝小翠她卻一直沒能當個丫環,而臉上貼著麵皮,雖自在,偶爾做個表情,卻會有癢意,一張臉天天緊緊繃著,讓她厭煩。


  舒遠靜靜看了她一眼,下巴微微往屏風方向一抬。雪茜就放下了手。


  皇甫文昊的聲音傳來,有些傷感又有些寬慰:“你們倆如能這般相親也不枉……”他後半截子的話沒有說出來,隻是苦笑著說起了其他:“皇兒,委屈你了!”


  假麵皮已經貼上了,雪茜伸手撫了撫臉,沒有說話。這個大夏皇宮還有什麽在等待著她,她,不畏不懼!

  北齊國京城裏的攤販若自詡是最勤勞的人,往往會被京城百姓嗤笑。你若是去看看安定王府門前燈籠就知道離最勤勞幾個字還差得遠呢!攤販們尤其是賣早點的那些,天還黑著人就起床開始擺攤做早點了。而戒備森嚴的安定王府這個時候已經給王爺備上了早膳正吃著。


  藍安撫撫鬢角,昨夜又不曾好眠。桌上的餐點,他用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又回房裏去看各式奏議了。王府管家憂心忡忡地讓人去準備軟轎,昨夜王爺晚睡,沒想到今早起得還是這麽早。這樣下去,身體早晚會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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