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七章 暗鬥
第二首詩的諫諷之意就更加明顯,擺明了是衝著李隆基而來,直指李隆基年老昏庸,眾人被驚住了。
太平盛世,敢罵皇帝昏庸,這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啊!
但是場中,有很多不得誌的文人士子,皇帝奢侈無度,帶頭擺闊,公卿權貴紛紛效仿,而自己呢,粗茶淡飯,寄人籬下,哪裏能不妒忌?
孔乙己喝酒要賒賬,賒了賬還被一群泥腿子嘲笑,沒有哪個讀書人會願意淪落到孔乙己的境地,雖然當今讀書人的地位還未如孔乙己那樣低,可是與朝堂中的袞袞諸公相比,自己文化水平更高,憑什麽別人喝香喝辣,坐擁美人兒,自己卻吃糠喝稀,守著家裏的黃臉婆渡日?
如今陳萼講出了他們的心裏話,本能的就生出了好感,至於陳萼幾年前曾出言不遜,對比到連皇帝都敢懟,懟自己那是漲臉啊。
打臉也是分等級的,你如果打過大人物的臉,再去打小人物的臉,那他隻會覺得是榮幸,被你打,是因為有身份地位,一般人想挨打還沒資格呢。
李白隻覺心頭大快,壓低聲音,感慨道:“此人詩作,論起文彩,勉強擠身於中上罷了,但論起意境抱負,我不及也,諸位兄台曾誇我的蜀道難甚為絕筆,我也引以為傲,可蜀道縱難,與蒼生何幹?論起格局,我不如他!”
“哎!”
杜甫也歎了口氣:“朝廷沉垢日久,危機四伏,可笑皇帝與諸公還沉迷在繁華盛世的虛假幻相當中,若是深入民間走一走……誒?我有詩來了!”
“哦?願聞子美(杜甫表字)高論!”
王之渙忙道。
杜甫小聲吟道:“中堂舞神仙,煙霧散玉質,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王昌齡正要稱讚,李白卻是扯了扯他,示意噤聲,再讓他向上看。
李隆基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王昌齡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開玩笑,陳萼是三品大員,又有候爺爵位,聽說來曆也非常詭異,當堂嘲諷皇帝,皇帝未必發作,可自己隻是個白身,多年謀官未得,靠名聲過活,皇帝請自己來,是因名聲大,作兩首應景的詩兒烘托氣氛,殺了也就殺了,絲毫不會手軟。
果然,李隆基那陰寒的目光投了過來,在杜甫身上停留了一小會兒。
杜甫頓時如芒刺在背。
陳萼當麵諷刺他,他不便拿陳萼如何,在處置陳萼之前,必須向太宗神主牌禱告,獲得太宗的許可才行,問題是,太宗會允許麽?
甚至更有可能,太宗把他給換了,強令李享登基,哭都沒地方哭。
杜甫的詩他沒聽清,可是聽到杜甫在嘀嘀咕咕,分明是在諷刺自己,殺一個小小的杜甫比殺雞還簡單。
“大膽,竟敢吟反詩,你可知罪?”
這時,一名官員從席位中猛的站起,怒指陳萼。
李林甫眼神微亮,一絲陰狠浮現。
“你是何人?”
陳萼問道。
“戶部郎中王鉷!”
那官員洪聲道。
陳萼有數了,王鉷就是李林甫的一條狗,隨即向上拱手:“聖上,王鉷汙蔑臣所吟的詩為反詩,請聖上評個公道,臣的詩究竟是不是反詩?”
“這……”
李隆基神色一滯!
陳萼的詩,嚴格來說是諫詩,並非反詩,身為臣子,向皇帝諫言有何不妥,尤其是有魏征先例在前,直諫是大唐的傳統,他自認為自己並不昏庸,除了心裏有些不快,拿幾條小雜魚出出氣也就算了。
可這王鉷,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啊,煽風點火,把自己放火上烤還是怎麽著?
李隆基繼承了李治多疑的性子,本能的就在想,王鉷是否另有所圖,又或者受人指使?再聯想到陳萼吟的第一首詩,就差指著李林甫的鼻子說這是奸臣。
李隆基雖然對陳萼敵視,但他才六十來歲,還沒老到糊塗的地步,他清楚如陳萼這類人,身份超然,通常不會插手朝堂事,今日卻破天荒的警告自己,難道李林甫真的一手遮天了?
不過在這種場合,無論是陳萼還是王鉷,都沒法處置,他不願被人說成無容人之量,偏偏陳萼也不是個東西,說兩句軟話,自己順水推舟就過去了,可還逼著自己評公道,給了你公道,豈不是就得治王鉷誣陷之罪?
在任何時候,二選一都是最差的結果。
就在為難時,玉奴笑道:“聖上,陳狀元與王郎中皆是國之忠臣,隻是著眼點不同罷了,妾以為,聖上當賞賜,以嘉獎勵。”
“哈哈,愛妃說的好!”
李隆基愛寵的看了眼玉奴,便哈哈笑道:“陳愛卿瀝久彌堅,王愛卿勤於職事,兩位皆忠心愛國,來人,各賜黃金百兩,帛十匹,玉壁一雙!”
“謝聖上!”
陳萼坦然稱謝。
王鉷則是微哼一聲,才稱謝。
有太監捧著托盤過來,陳萼與王鉷接過,各自歸席,隨即歌舞繼續,不過陳萼在把財貨交給韋後之後,就徑直去了文人士子那一席。
“嗯?”
李隆基眼神微眯,顯然,陳萼看破了自己有拿杜甫開刀的意思,用實際行動保護杜甫,這讓他極為不快,但同樣也沒法說什麽,畢竟從陳萼獻上百花齊放開始,所有的鬥爭都不指名道姓,暗合看破不說破的精妙,誰點破,誰就掀桌子,事實上輸了。
“陳狀元!”
杜甫站起來,感激的深施一禮。
“數年前與諸位匆匆一別,甚是遺憾,今日聖上請客,不借此機會痛飲一番,豈不是對不住聖上的好意?子美賢弟不用客氣,來來來,坐下來喝酒,今日隻論風月,不論國事!”
陳萼哈哈一笑,拉著杜甫坐了下來。
這話聽著順耳啊,詩人多是理想主義者,常常感情用事,陳萼豪放的言語,立時搏得了眾人的好感,其中還有些心思靈巧之輩,聽出了陳萼的言外之意,即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不宜擴大,這既是警告,也是一種保護,不由好感更增。
很快的,席中觥籌交錯,一些人喝著喝著,真性真情就流露出來了。
陳萼暗暗一笑。
詩人雖然對於治國沒什麽用處,但是造輿論是一把好手,話語權還是相當重的,陳萼示好於詩人,正是在將來為李令月造輿論做準備,任何一個成功者,都必須掌握著一批禦用文人。
陳萼有把李白、杜甫等詩人打造成李令月禦用文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