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龍溪
婁之英先去診脈,只覺他脈象平穩,隱隱含著一股內勁,不禁心中一驚,原想此人不過是投奔在宦門裡糊口的尋常武人,所謂和敵對高手互斗云云,也無非是遭遇了無名匪盜,哪知秦介風脈理中內力醇厚,遊動自如,竟不下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他生怕自己錯解,抬手把向肘彎處的曲澤、少海二穴,這兩處乃人體上軀衝要,一經拂動,自然而然生出內勁,婁之英趕忙運力化解,但覺這股內勁和自己的聚氣成形一撞,二者殊途同歸,竟匯在一起,分而流向對方,這下確鑿無誤,此人是個內功高手無疑,心中不禁暗暗驚疑,沉吟了半晌,道:「伯父,你內力深厚,遠非晚輩可比,這內傷一半是因受了創擊,一半是伯父自己運功相抵所致,當年跟你對決的高手,必非無名之輩,但不知此人是誰?」
秦介風笑道:「我若知他是誰,也不會吃此大虧了,此人比我小個幾歲,招法精妙掌力驚人,我和他斗的兩敗俱傷,卻始終不明他的身份。」
婁之英低頭冥思,卻想不出當世武林有哪個四十來歲的高手,具備如此手段,秦介風見他垂頭喪氣,還道他因診治不了自己而自責,寬慰他道:「婁少俠,我這腿傷由內自外而癱,這些年也不知瞧過了多少名醫,今生都無指望復原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婁之英道:「晚輩醫術平平,我治不了,卻有人能治,若伯父瞧得上,待此間事了,晚輩回武夷山請恩師來蜀,求他老人家給看看。」他想自己早晚要和虞家提親,到時恩師必肯替他主婚,來此順便給秦介風診斷腿傷,想也並非難事。
秦介風道:「我乃無名之輩,豈敢勞煩余真人大駕,不過我久聞真人大名,若有機緣,倒很想見他老人家一面。」
虞可娉瞧向義父,眼中閃過一絲窘態,婁之英見了她的神情,知道她關心此事,把心一橫,又道:「就算恩師不成,那也不用灰心,我和.……和娉妹正在尋一本曠世醫典,若能找到,或許尚有其他契機。」
秦介風道:「看來這一年你二人收穫不小,娉兒,待會可要講給義父義母聽聽。」當下吩咐僕從安排宴席給婁虞接風,席間虞可娉滔滔不絕,將這一年的經歷說了大半,待吃完了飯,婁之英被排在客房安睡,虞可娉則住進義母房間,母女二人說了一夜的貼己話。此後一連數天,虞可娉多半都和秦介風夫婦在一起共享天倫,婁之英閑來無事,將上善經的內功一遍遍地溫習,功力不覺又精進了一層。
這一日午時,婁之英剛剛行功完畢,就見虞可娉換了一身新衣,來到客房尋他道:「大哥,今日天氣晴朗,咱們該上路了。」
婁之英一驚,他這些天潛心練功,早已不記得時日,如今掐指一算,原來已到四月,今天正是初三,於是道:「這便走么?不等令尊令堂回來了?」
虞可娉道:「此行到巫山六百餘里,總得走個兩天,你我對那裡地勢不熟,早去些日有備無患,卻不用等我爹娘了。」
婁之英自以她意為主,二人拜別了秦介風夫婦和虞素,騎了馬匹一路東行,足足走了兩天,終於到了巫山境內,他倆放眼遠眺,不禁心中一驚,原來這巫山地勢極大,方圓足綿延數千里,就見山連著山、嶺連著嶺,山嶺重疊、怪石橫生,卻哪裡去找什麼起雲峰?二人縱馬兜了一陣,想找人打聽道路,可這荒山野嶺並無人煙,走來走去,來到一條大河之旁,虞可娉道:「大哥,凡流水處必有人家,咱們沿河而行,不怕撞不到人。」
二人順著河流又向西奔了三四十里,果見前頭有一所大集鎮,微一打聽得知,原來此河叫做龍溪河,這鎮子倚河而建,是為龍溪鎮,兩人奔了半日腹中早已作響,索性在鎮上尋了食肆打尖,此處的烤魚天下無雙,乃當世名菜,二人點了酒飯,向跑堂的夥計打探道路,那夥計皺了皺眉頭,道:「起雲峰?我在本地住了二十多年,從未聽過山上有這一座峰,兩位可確信是在咱們巫山么?」
婁虞本是隨口問問,見他不知,也就笑著點頭致謝,不料這夥計天生熱心腸,隔著幾張飯桌大聲向櫃里問道:「鐵橋,你可知道山上有一座起雲峰嗎?」
他同伴鐵橋頭也不抬,答道:「卻沒聽過。」夥計吐了吐舌頭,示意幫不上忙,轉身趿拉著鞋去了,婁之英目送他走遠,突見鄰桌的老者笑眯眯看向自己,不禁心中一動,施了半禮道:「老丈,您可知道此處么?」
那老者張口回了幾句,說的卻是當地的方言土話,婁虞二人面面相覷,半個字也沒聽明白,老者同桌一人年紀較輕,好似他的後輩,見兩人神情錯愕,解釋道:「我三叔說,這座起雲峰乃是故老傳說,並非現世所有,當下知道這個典故的人,已經少得很了。」
婁之英見那老者知道起雲峰的名字,那總比胡亂打聽的好,於是忙和虞可娉來到鄰桌,和這爺倆攀談起來。那老者口說土話,年輕人一句句釋譯,二人聽了半晌,總算明白了個大概,原來傳說南方天帝之女名曰瑤姬,未嫁而死,葬於巫山之陽,其精魂為草,久之成仙,是為巫山神女,及后大禹治水行至巫山,實施百法而洪不可斷,神女瑤姬授以法寶,起巫山一座巨峰從雲端飛天而降,擋住了洪水,那便是起雲峰的來源。婁之英聽說這座峰不過是民間口口相傳的典故,不禁大失所望,虞可娉問道:「既有傳說,必有實物,但不知本地百姓管哪座山峰叫起雲峰?」
那老者笑著答了一番,年輕人道:「三叔說他小時候,人們都說北去五十里的獨峰便是起雲峰,只是那峰四面都是峭壁,莫說是人,除了飛鳥再無一個活物可以登頂,久而久之,也無人談論它了,是以如今沒多少人知曉。」
婁虞問了半晌總算探到了些許眉目,和這爺倆道了謝,剛要回到座位,就聽遠處傳來馬蹄聲響,那聲音參差錯落,聽來足有一二十匹,從鎮子東頭疾馳而來,食肆中的眾食客都聞之變色,那跑堂的夥計顫聲道:「莫……莫不是官軍來了?」
那鐵橋較為老成,叱道:「胡說什麼,若是官兵又有什麼好怕!大夥又沒犯法,只怕.……只怕.……」
虞可娉見了眾人的神色,問那叔侄道:「左近可是有山賊強盜么?」
未等那老者回話,就聽西首也傳來一眾馬蹄聲響,又有十來匹駿馬奔騰而來,這兩伙人分從兩邊駛到食肆門前,眼看就要撞在一起,其中突然有人打了一聲唿哨,眾人紛紛勒馬停住,集鎮上各家各戶被這夥人的氣勢所震懾,早都不敢發出聲響,待到數十匹駿馬也沒了聲音,一時間龍溪鎮鴉雀無聞,如同死寂一般。
只聽馬鐙聲響,有人從馬鞍上飛身落下,那人微一拱手,高聲喝道:「老鄉們,在下是神牛幫的三當家上官青,咱們一眾兄弟來到貴寶地,乃是為了尋一個人,可不是為了滋事惹禍,大夥都站在原地別動,那就一切好說,咱們也絕不動龍溪鎮一絲一毫,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那三十幾人齊齊呼喝應聲,聲勢倒也驚人,眾百姓嚇得直縮脖子,連大氣也不敢喘。
上官青說完這話,卻沒動身,微一努嘴,他身後跳下兩個大漢,緩步走進食肆,婁之英暗想自己和神牛幫既無過節也無瓜葛,卻不知這夥人是否沖自身而來,那兩名大漢走過二人坐的桌旁,看也沒看一眼,直奔屋角而去,那裡正坐著一對青年男女,就見那男子低下了頭,看不到相貌如何,那女子則神情錯愕,瞧模樣也不過是個尋常村姑,正一臉茫然盯著兩個神牛幫幫眾。
鐵橋見這夥人盯上了村姑,不禁大急,慌忙跑過來道:「兩位客爺,這是本店掌柜的千金,但不知.……不知……這個,嘿嘿,嘿嘿.……」
他本想先說幾句客套話,再慢慢套問前因後果,俗語說抬手不打笑臉人,這是他一貫攬客招呼的處世之道,哪知這兩名大漢全無觸動,其中一人舉起右手給了他一巴掌,直把鐵橋的門牙也打掉了兩顆,那大漢環顧四周,厲聲喝道:「適才當家的說大夥站在原地別動,你們沒聽見么!」
婁之英微微皺眉,暗想神牛幫怎恁地粗野,竟無端欺辱尋常百姓,實是有虧三大幫之名。那掌柜的女兒見夥計被打,一時驚得臉色煞白,顫聲道:「我……我不識得你們,你們如何當街作凶?」她對面的男子仍低著頭,彷彿什麼也沒聽見一般。
其中一個大漢雙眉豎起,沖那男子道:「姓關的,你兩腿當間兒可生著根么?這般膽小懦弱,還不如一個娘們,有種的起來和大爺較量三百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