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散功
婁之英不忍再拂她意,點頭答允。兩人吃完飯已過酉時,虞可娉把燭台固在床頭,給他照亮看書,婁之英翻過前麵十頁,來看這本上善經的正文,隻見開頭寫道:“坐功衝要,在於氣,然氣之遊走,隨性奔流,疾似野馬,亂如脫兔,難以自已,須當練氣成形,充斥百骸,則無往不利……”他往下看去,這一頁通篇都在寫聚氣成形的好處,不禁心中暗道:“氣乃太虛之理,本就無形無狀、無色無味,內家所說的聚氣,乃是驅力的一種法門,他說什麽練氣成形,卻是什麽道理?這可從未聽人說過,莫非朱七絕真有開天辟地之能,能創大別於前人的奇特武功?”
他接著往下看去,見第二篇寫道:“欲要聚氣,須先散功,此記載三法,循序練之,當可功盡……”不由得嚇了一大跳,心道:“這是什麽歪書!居然教人如何散功!莫說散了功後失去根基已習不得武,縱使仍舊能練,又有誰能擔保一定練成?到時兩頭盡失,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麽?”想到此處,不禁對這書生出莫名厭惡。
虞可娉一直坐在椅上默默陪他,這時見他神情有異,還道書裏功法高深,令他耗費心神,勸道:“大哥,朱七絕的書,自是非同凡響,你莫心急,先慢慢看,今日待看的差不多了,便早些歇息罷。”
婁之英知她滿懷期待,不願就此掃了她的興,於是壓住心中成見,點頭道:“這確是本天下奇書,我得仔細瞧瞧,再看一陣,咱們便滅燈睡覺。”繼續翻看書頁,眼睛雖仍盯著上頭文字,實則心中已胡思亂想起來。
這一夜二人心情迥異,睡夢大不相同,一個隻道對方重燃鬥誌,心中不免生起希望,一個卻心灰意懶,隻覺此書言過其實。恍恍惚惚間一夜轉瞬即過,第二日起身,婁之英照舊假意看書,他怕被虞可娉瞧出破綻,倒也不敢隨意敷衍,便真的逐字逐句讀閱,沒成想關於如何散功竟足足寫了三篇,末了書中寫道:“本法乃此功關鍵,若不盡解其意,則不得操之過急,須重頭領會總綱十章,參悟殆盡,方可繼續修煉。”
婁之英心中奇怪,暗想他說什麽總綱十章,莫非竟是指開頭引據古人經典的那十頁麽?可那些都是諸子百家闡述的世間哲理,又和武功有什麽相幹?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去想,翻開後麵幾篇,見都是傳授練氣成形的法門,寫的佶屈聱牙,極其晦澀難懂,且這功法和打小苦學的武功基理背道而馳,實是不知所雲,又開始煩悶起來,直接翻到最後幾頁,原來下半部倒有一半是寫武功招式,都是一生四四生八的奇思妙想,更是複雜多變,他再也按捺不住燥氣,把書一合,背靠牆壁閉目養神起來。
虞可娉見他時而蹙眉,時而歎氣,最後竟將書拋卻,隻道他被這書耗盡了心神,道:“大哥,你歇一歇,這奇書上若有什麽不解的,不必著慌,待緩一陣再看。”
婁之英不願再違心做戲,憤憤地道:“什麽奇書!我看是貽害人間的邪書!”
虞可娉一驚,道:“大哥,此語何意?”
婁之英道:“這書教人先把自身內功散去,然後才可修習上頭記載的功夫,又說什麽總綱十章、什麽練氣成形,我瞧都是誆人的話,這怕不是朱七絕故意留下的假經,用以報複他的仇敵!”
虞可娉將信將疑,拾起書來翻看了幾頁,她武功低微,看了半晌,也難以辨別真偽,喃喃地道:“朱七絕武功蓋世,或許他修煉的法門,就是如此出人意表也說不定。”
婁之英冷笑道:“管他武功蓋世,還是寶藏滔天,這人的東西,我是再也不信的了。娉妹,他的什麽醫典,怕也是虛無縹緲之物,咱們無須再尋了,便自求多福罷。”
虞可娉雖不認同,但見他臉色煞白,乃是氣血攻心之象,這時與他多辯有害無益,心中打定主意,將上善經鄭重放入包裹中,道:“好,咱們先不想這些。大哥,先前你說七日之後便知傷情如何,如今還剩一日,你且好生歇息,待明日醒來咱們再做打算。”
婁之英確也身心俱疲,他本來滿懷希望以為上善經是本醫書,結果卻是武經,看了幾遍後又覺得上頭寫的雲山霧罩,與正宗武學背道而馳,實是風馬牛不相及,幾番大起大落之下,心神耗損極大,於是背靠床壁,運息行功了一會,這才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深,次日日上三竿,他才緩緩醒來,虞可娉早就起了,隻是不敢打擾於他,見他醒轉急忙問道:“大哥,你連服了七日湯藥,可覺得怎樣?”雙眼盯著他臉上神色,隻盼他說出利好的話。
婁之英黯然道:“我的衝脈廢了,今生怕也動不得武,不過這條命倒是保住了。”
虞可娉聽說他性命無憂,總算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見他神情沮喪,一時不知該如何寬慰,婁之英接著道:“我雖無礙,但仍需將養時日,況且體內總感有股異動,也不知是凶是吉,待過得幾天我有了氣力,咱們回武夷山去,求師父他老人家給我好好診治。”虞可娉點頭稱是。
這一天他極其困頓,從早到晚都沒有下地,便是吃喝也都由虞可娉給端到床頭服侍,自今日起他不用服藥,是以飯菜也比早前多吃了一些,就這麽忽睡忽醒,到了夜裏突然發起燒來,一會如臨火山,一會如墜冰窟,時而大汗淋漓,時而渾身栗抖,虞可娉見他又有了異狀,不敢胡亂下藥,待他神智稍複,問起診治的方子,婁之英道:“娉妹,我停了服藥,體內真氣必有反複,此乃康複之兆,隻讓我睡上兩天便沒事了。”虞可娉這才放下心來。
哪知這一燒足足持續了五天,婁之英始終半夢半醒,倒有一大半辰光都在昏睡,連粥也沒喝上幾口,虞可娉見他臉頰日顯消瘦,心裏急了起來,暗想這般下去,不病死也要餓死了,可她不通醫理,琢磨了半晌卻一點辦法也無,隻得一個人坐在椅上默默發愁歎氣。
婁之英這幾天在夢中一會見到爹娘,一會見到師父師兄,恍恍惚惚中還聽見虞可娉在呼喚自己,刹那間又見到爹娘對自己狠厲斥責,大師兄突然從病榻中醒轉,師父則舉起長劍劈來,這一下直驚出一身冷汗,隻覺渾身上下衣衫都濕透了,忙坐起身來,就見虞可娉端著一碗稀粥要給他送服,他正饑渴難耐,趕緊接過打算要喝,突然碗裏的粥變成了一條盤踞的毒蛇,猛地張開血盆大口向他咬來,直嚇得青花瓷碗摔落在地砸了個粉碎,這才知道仍在夢境。過了一會,又夢見一個飄髯老者向他招手,那人麵目模糊,也不知生的何等模樣,鬼使神差地,他居然乖乖走了過去,就見那老者雙掌抵住他的前心,竟將他僅存的一點內力也都一一化去,這一下直驚得他麵如土色,再也支撐不住,又昏暈了過去。
迷糊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體內一股真氣在丹田左衝右突,胸口好似放了一塊大石,直壓得透不過氣來,他難忍之下,突覺喉下天突穴奇癢無比,便像一個閘口一開一合,令他喉頭發緊,猛然間神台空明,隻想把這股真氣從喉嚨裏呼出,於是穩了穩心神,運功調理丹田內息,初時還不怎麽聽話,那股氣仍舊胡亂遊走橫衝直撞,後來慢慢摸到了法門,將它一絲一絲順到喉中,便這麽循序漸進地歸攏,直調理了半個多時辰,終於最後一口濁氣也從口中噴出,雙眼一睜,頓覺神清氣爽,再也不那麽昏沉了。
虞可娉這麽多天來第一次見他醒轉,本來愁容滿麵,臉上掛滿了淚痕,這時突然轉悲為喜,道:“大哥,你醒了,可覺得如何?”
婁之英道:“娉妹,你再取一床大被來,我要發汗。”
虞可娉和掌櫃索來一床新被,加在床鋪之上,彼時隆冬寒冷,被褥都是奇厚,這兩床棉被疊在一起,不到半個時辰,婁之英便渾身大汗淋漓,高燒盡都退去了,他恢複了精神,突感肚餓起來,虞可娉急向廚房要來飯菜,直給他吃了三大碗方休。
婁之英吃飽了飯,更加有了氣力,暗想這次在鬼門關走過一遭,可不能再自暴自棄了,於是打算坐功運氣,再細致調治一番,哪知微一行功,丹田中竟空空如也,似乎半點真氣也無,他還道自己久病剛複,思覺不敏,凝神再一次提氣,卻和剛才並無二致,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他雖被關風重傷,也不過是修習不了上乘武功,成為一代高手終身無望罷了,但就憑著那一點點留存的內功根基,比之尋常百姓仍是綽綽有餘,可眼下這一絲真氣也都沒了,隻怕餘生連舉鋤縛雞都做不到,那豈不成了真真正正的廢人?想到此處激靈靈打了個冷顫,一股寒意從脊梁透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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