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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舊宅

  婁虞同時驚呼,道:“清忠禪師便是當年的打虎英雄武鬆?這我們如何不知?水泊梁山一群好漢替天行道,後被朝廷招安東征西討,立下多許戰功,武爺爺正是奮勇殺敵的先鋒,沒成想這位獨臂高僧便是此人!”想到竟和這位近似傳說般的人物談論了半天,心中都升起一絲異樣。


  司馬先生喜道:“原來你們這般年紀,竟也知道他這些掌故,不過他出家之後,不願提及過往,是以你們不問,老朽也不便多說。”眾人一路閑談,不久已到了司馬家中,婁虞見天色漸晚,不肯再多叨擾,和司馬先生道了謝,告辭趕回泰坤堂。


  到了醫館洪扇尚未歸來,管事給二人備了酒飯,兩人匆匆吃完,虞可娉道:“大哥,待會洪神醫回來,今日拜會清忠禪師的事,你說不說與他聽?”


  婁之英一怔,道:“我和師兄向來無話不談,為何不說與他聽?”


  虞可娉歎道:“洪神醫昨兒個曾說,他隻一心求醫問道,不想沾惹江湖是非,今日咱們得到的訊息,多和朱七絕有關,你果真要講給他聽麽?”


  婁之英沉吟了半晌,道:“嗯,你是要我學邵大哥,莫將這些禍事引在親人身上。好,待會師兄問將起來,我不說便是。”


  兩人商議得當,又談起明日要去建康,虞可娉央他講些幼時故裏之事,婁之英雖出生於此,但彼時年幼,也記不得許多,二人胡亂說著,直到三更時分,洪扇這才回家,他在城中奔波出診一天,早已疲累不堪,和兩人閑話了幾句,講明明日一早便即動身,回到房中倒頭便睡。


  次日管事早早備好馬車,三人行了足足兩天,直到第二日日落方駛進建康城中,那建康是南方第一大城,古時曾有六朝建都於此,端的宏偉繁華,洪扇帶二人在城中最大的食肆飽餐一頓,最後榻在泰坤堂分店,婁之英見這分館雖遠比臨安城中的要小,但樸素典雅,別有一番風味,裏頭的掌櫃、夥計也個個精明幹練,心中對三師兄禁不住地欽佩。


  如此睡了一夜,第二天洪扇要拜會建康城裏的官員豪紳,一早便出了分館,婁虞閑暇無事,在秦淮河胡亂逛了一圈,虞可娉道:“大哥,你生長於此,可知城中還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帶我去看成不成?”


  婁之英搖頭道:“我們那時住在鄉下,我娘一年也未必帶我來建康城一次,是以我也並不熟悉。”


  虞可娉道:“那咱們去鄉下你家舊宅瞧瞧如何?左鄰右舍你可還識得嘛?”


  婁之英道:“我那時年歲幼小,隻依稀記得幾個伯伯嬸子,那裏叫做四圩村,離建康城足有五六十裏,可真要去麽?”


  虞可娉道:“大哥生長的地方,我如何不想去看,咱們及早動身,午後也可到了。”


  婁之英自父母亡後,還不曾回過家鄉一次,平日每每起了這個念頭,總怕睹物思人,想起雙親,再者自己六歲便即離開,實也記不得許多,此時一經虞可娉鼓動,倒也想回去看看,於是二人即刻啟程,那四圩村就在長江邊上,兩人到江中雇了客舟,那船順風直下,果然一個時辰便到,婁之英邊走邊憶,一路引著,在岸上行了三五裏路,已到了四圩村上。


  虞可娉見這村子雖大,但家家都是茅屋瓦房,瞧來甚是素樸,似乎沒什麽大戶人家,想起侯百斛說,婁之英的父親年輕時曾是慣盜,成家後痛改前非,自革出了師門,特意隱居在鄉下,看來此處正是絕佳之所。婁之英初時尚記不起家鄉全貌,待身臨其境,忽地全都憶起來了,進了村後拐了三拐,來到一所小院跟前,站在土坯牆外默默看著,心中既酸又沉。


  虞可娉見了他的神情,已知這裏便是他家,抬眼仔細張了一張,見木門雖上著鎖,但並不陳舊,土坯圍牆也沒破敗,似乎不像無人居住的模樣,疑道:“大哥,這裏便是你家麽?怎地並無荒廢之象,莫非這些年還有人打理不成?”


  婁之英摸了摸院門,道:“不錯,我幼時便和父母住在這裏,想是十幾年無人來管,此處已住了別家了。”


  他二人在門前說話,隔壁草屋有人聽到外頭生人聲音,趿拉著鞋出來觀瞧,卻是一個年近七十的老嫗。婁之英見她依稀眼熟,記起了此人姓李,忙躬身施禮,道:“李奶奶,十數年不見,您老可還好麽?”


  那老嫗見這陌生青年認得自己,嚇了一跳,向後退了兩步,顫聲道:“你……你是誰?到我們村來,卻要找誰?可是跟前些天那夥人一路麽?”


  婁之英不知她在說誰,道:“李奶奶,我是小英嗬,幼年時你家裏做了豆幹和鴨掌,常常分給我吃,您不記得了麽?”


  那老嫗看了看隔壁空房,又仔細端詳了他片刻,才道:“你是……婁相公的兒子?你長得這般大了,那年你一家三口說去南下探親,怎地一去不回?你父母可還好麽?”


  婁之英眼簾低垂,道:“我父母都已過世了。”那老嫗身子一震,一時說不出話來,婁之英又道:“李奶奶,我家可是變賣給人了嗎?我看不像十來年沒人住過。”


  那老嫗以為他要追究什麽,退到自己屋中,低聲道:“我不知道,婁相公與何老六當年最好,你去向他來問問看。我灶上還燉著剩飯,要先去看下火頭。”將房門半掩,仍趿拉著鞋回去了。


  婁之英認得她提及的何六,父親生前在村中並無朋友,此人能說會道,倒時常跟父親閑談,一來二去,兩家也算熟絡,何家就在右首三間房後,幾步便到,兩人上前叩響門環,裏頭有人應了一聲,出來開門,卻是一個中年婦人。


  婁之英辨了一辨,道:“何嬸子,你可認得我麽,我是婁千裏的兒子小英。”


  何嬸子猛然聽見故人名字,先是一陣錯愕,繼而恍然,道:“你……你是小英,你一家可到哪裏去了。”回頭高呼丈夫,何六聽到門前異動,也趕忙奔出來看,見一對青年男女站起屋前,卻不知是誰。婁之英見何六兩鬢斑白,腦中那個三十多歲的壯漢如今已年過半百,想起舊日父母的音容,止不住流下淚來,顫聲道:“何六叔,我是小英,你還記得麽?”


  何六呆愣了半晌,終於緩過神來,重重點了點頭,向渾家道:“咱們莫堵在門口,快請人來裏頭坐。”何嬸子也明白過來,急忙忙端茶抹凳,招呼二人,何六問道:“我的侄兒,這些年來,你一家到哪裏去了?這次怎你一人回來,婁大哥和大嫂卻在何處?”


  婁之英強忍住淚水,將離了家鄉的遭遇說了一遍,何六聽說婁千裏夫婦早於十數年前便過世了,不住地唏噓歎息。婁之英又道:“六叔,我記得當年臨走之時,爹爹曾托你看護家宅,可後來我們一去不返,這許多年過去了,我家想必也都變賣給人了罷?”


  何六臉現窘態,支吾道:“這個……你家,其實……”婁之英怕他誤會,忙道:“六叔,我們一家音信全無,這宅子本就荒了,便是賣了也無可厚非,如今小侄衣食無憂,並非前來討債,隻是憶起童年往事,想求宅子現今的主人,讓我到裏頭看一看。”


  何六歎了口氣,道:“宅子並沒有變賣,那一年你們全家走後,我道沒多久便會回來,哪知等了半年,卻也不見蹤影,後來幾場大雨下來,我看院牆有些鬆動,便親手修補了一番,又去到屋中打掃整理,此後每隔幾月,便去你家中翻修清潔,總盼著有一天婁大哥回來,還有地方可住……”


  婁之英心下感動,顫聲道:“六叔如此費心,可惜我爹爹媽媽,再也回不來了。”


  何六臉上一紅,道:“好侄子,叔叔這般照料你家,其實……其實也存了一片私心,三年前你那兄弟成親,家中局促住不得人,叔叔嬸子擅自做主,把你家騰出讓他倆做了臨時的婚房。我想婁大哥隻要回來,咱們便立馬搬出,是以這個……這就……”


  婁之英這才明白先前他為何窘迫,暗道此人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貪了這一點便宜,便心中不安起來,好像生怕自己責怪,忙笑道:“六叔,這房子本就是父親從村民手裏沽的,如今他老人家仙逝,我又不用,您老費心照料這十來年,便送與你家,也是理所應當,這事不用再商議了。既然沒有賣給別人,那開門給我瞧瞧成不成?何兄弟今日可在家嗎?”


  何六道:“他小兩口半年前去了揚州城做工,已不在裏頭住了,侄子要看容易,我這就取鑰匙給你。”一麵在櫃中翻找,一麵又道:“說來也怪,前幾天剛有人來打探婁大哥的府宅,今日侄子你便來了,我月頭做夢,也曾夢見不少往事,看來那是周公特意提點於我。”


  婁之英想起適才李奶奶的話,問自己是不是和那夥人一路,如今何六又說有人打聽自己家宅,心中一動,道:“六叔,你說的這人,是何模樣,他問我家來作甚?”


  何六道:“那人四十來歲年紀,生的身材瘦小,麵色蠟黃,留著三綹微須,他自稱是婁大哥的師弟,想要拜會恩兄,問我家宅是哪一間,我見他說話不盡不實,隻指給了他看,卻並未開門放他進入。那人在村裏待了半日,也不知何時便走掉了,侄子,你可認得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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