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畫卷
陸廣籲了口氣,點頭道:“不錯,正是名揚四海、天下第一的高人朱七絕。我當時自不知來的兩人是誰,隻看到他們相扶相攙坐到了椅中,彼此都沒有說話,我心中升起了活命的一線之機,暗想此刻若大叫起來,他倆多半會救我出去,於是便仔細在小孔中張望,就見這二人端坐著緊閉雙目,臉上都布滿了黑氣,不知怎地,我竟嚇得不敢出聲了。過了良久,那中年人率先睜開雙眼,幽幽地歎了口氣,道:‘想不到我朱七絕苦心經營數十年,仍是功敗垂成。可笑,可笑。’
我一聽這人便是名震天下的千手聖俠朱七絕,更嚇得六神無主,心想此人武功之高世所罕有,我在夾牆裏就算屏住呼吸,也必會被他發覺,這時腦中早已一片空白,就聽那老僧接口道:‘得失隨緣,心無增減,有求皆苦,無求乃樂。檀越既已盡全力,有此結局,實乃天數使然。’
朱七絕苦笑道:‘朱某之生死不足掛齒,隻可惜這件大事未成,天下間的百姓不知又要捱多少年疾苦。’
那老僧道:‘善哉,善哉,檀越以天下蒼生為念,當真是菩薩心腸。如今武林中人誤會漸深,聽說已有大批高手齊集殺入河南,老衲這次拚著性命不要,也要居中調停,當眾分說明白。’
朱七絕咳嗽了幾聲,道:‘大師美意,朱某心領。今日累得大師與我共同負傷,佛體受損,朱某心中早已萬分愧疚,如何還肯再令大師涉身犯險?何況深淵有底,人心難測,焉知來犯者中,又有多少人別有圖謀、心懷鬼胎?這一劫但由朱某一人受著便是。’
我聽他說到此處,這才鬆了口氣,先前我還納悶,暗想以朱七絕的武功修為,斷無察覺不出夾牆內有人的道理,這時終於明白,那是受了內傷的緣故,可據說此人功夫登峰造極,實已到了天下無敵的地步,世間又有誰這般厲害,能將他打傷?隻聽那老僧又說道:‘嗯,人心難測,檀越今次受了反噬,就此生了提防,原是人之常情。你既不要我來居中說情,那麽適才說有求於我,想來必是另有他事了。’
朱七絕麵色極其凝重,正聲道:‘不錯。近來江湖上傳言頗多,有不少髒水都潑在了朱某的身上,正給了這些偽君子真小人可乘之機。他們大舉來到河南,大師可知其意為何?’
那老僧歎氣道:‘正所謂名高引謗、樹大招風,檀越胸中包羅萬象,更和廟堂往來密切,民間早有傳聞,說檀越囤積了大量的珍財和經典藏在暗處。這些瑰寶涉獵之廣、數量之大,如何能不令他人眼紅?隻是先前師出無名,現下檀越頭上的汙名愈傳愈廣,江湖中人大多不知真相,倒要讓檀越受冤受苦了。’
朱七絕冷笑道:‘我輩之所圖,又何須讓碌碌庸人知曉明白?再說好朋友講究肝膽相照,大師和我相交數十年,自始至終都對朱某毫無置疑,從未逼問過一個字,這份恩情,便令人沒齒難忘。’他說到這裏,似乎牽動了體內傷勢,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我站在夾牆裏大氣也不敢出,隻等著他倆再次說話。”
眾人聽陸廣轉述朱七絕的言語,似乎此人並非賣國求榮的大奸大惡之徒,倒與數十年來的江湖傳聞頗為不符,也不知這裏有什麽玄虛。而那老僧與朱七絕莫逆相交,定也不是泛泛之輩,卻不知這人是誰,隻聽陸廣繼續說道:“他二人停了一會,那老僧才又道:‘檀越今夜不顧傷勢,定然要帶老衲到這書房中來,不知究竟所求為何?’
朱七絕道:‘大師明鑒,我看不出三日,那班人馬就要殺到敝府門前,聽說就連貴寺的僧侶也在其中,此事大師若應承下來,隻怕頗有後患。’
那老僧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老衲深信檀越為人,這件事你要求我,必不會為一己私欲,定與天下蒼生有關,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既然能為眾生出力,老衲便被天下英雄所冤所誤,又有何畏?’
朱七絕哈哈大笑,道:‘大師不愧為朱某平生知己!實不相瞞,江湖傳言並非不實,我確是藏有驚天寶藏,隻是此事幹係到天下大局,我卻不能詳說個中情由。數年前我便猜到早晚會有今日之劫,是以早就層層布局,將這些寶藏分為若幹線索,分別封在不同物事之中,大師請看。’說著站起身來,緩緩踱到西首書架跟前,我聽到這裏好奇心起,將眼睛緊緊湊在小孔上,目不轉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就見朱七絕將左扇掛板輕輕一掰,書架第三層便有一處暗格彈起,他從裏頭取出一部畫卷來,揚起說道:‘我將線索分藏在七個物事當中,這幅畫便是總綱指引。’
我原以為他要將此畫送給那老僧保管,哪知他連展開都未展開,便將畫卷原封不動放回暗格,又來到了東首書架跟前,這次卻看不清他如何鼓搗的機關,隻見他打開了一個鐵箱,從裏取出另一件長長扁扁的物事來,少派主,你可知那是什麽?”
眾人聽他口吻,已猜到此物為何,一齊點了點頭,陸廣接著道:“不錯,便是老漢當年念慈在慈的那把鐵尺。但聽朱七絕說道:‘這把尺子,乃是眾線索之首,若不得它,縱使其他物事都收集到,那也萬事皆休。’仍不將這物交給那老僧,依舊安安穩穩地放入箱中。
接著又見他走近牆角,這時朱七絕背對小孔,卻完全不知他使了什麽手法,又從哪裏取出一座小塔來,向那老僧道:‘這是用波斯玄晶所造的一座寶塔,遇火則鋒,可切金斷玉。’言罷仍放回原處。
那老僧慧根淵深,看到這裏已然明白,問道:‘檀越將線索分離,那是怕聚在一處,寶藏若輕易落在奸人手中,便要天下大亂了,是也不是?’
朱七絕道:‘大師慧眼,此事幹係重大,朱某不得不防。’
那老僧道:‘好,檀越要交給老衲什麽物事,但請吩咐,老衲必定妥善看管。’
朱七絕邊走向書案邊道:‘這東書房中原本有五支線索,其中一枚驃國翡翠扳指,早先我已交由咱們的老友辛讚啦,如今還剩下這一件物事。’說著從書案拿起硯台來,將底座一推,從裏頭摸出一塊石板,伸手遞給了老僧。
那老僧低頭端詳了半晌,想是石板刻得有字,我在小孔卻看不真切,直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說道:‘檀越但請寬心,此物老衲暫管一時,待此間敵人退卻,再來雙手奉還。’
朱七絕搖頭道:‘我聲名已毀,就算這次能僥幸脫逃,也不能再辦這件大事。何況此番乃是天下英雄群起而攻,朱某縱有三頭六臂,隻怕也難逃一劫。還請大師將此物費心存留,待後世才俊來承此重任。’
那老僧道:‘好,你有什麽子侄弟子,將來讓他到少林寺尋我便是。’
朱七絕苦笑道:‘我哪還有這等福分。隻看後世何人有緣,若他能將線索集齊,盡數破解,那便是天意,至於此人是忠是奸,是智是愚,那也都聽天由命。但請大師盡量將石板藏好,莫要讓小人輕易得逞便罷。’
那老僧道:‘檀越放心,老衲回到寺中,便將這上頭的文字抄錄在我手繪的經書中,然後再將石板毀去,管叫外人不得而知。’
朱七絕道:‘大師恩德,朱某永生不忘。便請大師移步,咱們去西書房再走一遭,我將剩餘兩件物事說給你聽。’他二人吹滅燈火,關上房門而去,小孔頓時又成漆黑一片,我站在夾牆之中,一時竟有些呆了。”
陸廣說到這裏,隻覺口渴難耐,向下人討了茶水,足足喝了三杯才歇。婁虞二人聽他提起少林寺、手繪經書雲雲,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都已了然,知道那老僧必然便是盜書案中眾人提及的上代高僧洪廷法師。陸廣喝罷了水,抹了抹嘴說道:“諸位莫怪,隻因老漢想起艱辛往事,心口喉嚨有些不適。我眼見朱七絕二人離了書房,仍沒敢出半點聲音,想到自己竟無意間獲悉了武林中無數高手都欲求不得的驚天秘密,心頭也湧起一股興奮,但旋即便低落下來。我一個將死之人,知道這些又有何用!我胡思亂想間,小孔中慢慢透出白光來,原來日頭逐漸升起,我已在牆中待了三天了。我將剩下的餅子掰開吃了一半,翁老弟,說出來卻不怕你們笑話,我口渴至極時,便連自己的尿水也都喝了。又這麽苦苦捱了半日,我身子愈發虛弱,意識也都漸漸模糊了起來,有時我想朝外麵大喊,指望有人救我出去,有時又怕弄巧成拙,仍盼著王頭兒能回來找我,更多的時候,則迷迷糊糊做起了春秋大夢,幻想有朝一日將朱七絕的寶藏全都挖掘出來,自己成了統領武林的一代梟雄。就這麽半睡半醒間,突然聽聞外頭傳來喊殺之聲,這聲音時近時遠,時停時驟,也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當下。又過了一會,東書房的房門忽地大開,我一下子驚醒,連忙湊到小孔去看,就見一個中年漢子闖進房來,在屋裏來回翻找,也不知他怎生弄得,竟將西首的鐵盒打了開來,那漢子臉上露出喜色,剛把鐵尺放入懷中,門口又闖進一個人來,和那漢子年歲相仿。他兩人耳語了一陣,便又跑了出去,這時外頭早已喊殺聲不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