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教師
那人並不答話,反問道:“銀子可帶足了沒有?”
汪子開已知這人便是綁賊,答道:“一萬多兩白銀,小可一人怎拿得動,都在廟外車上。我那娘子現在何處?”
那人將桌案一推,底下露出一個女子來,被人五花大綁委頓在地,黑暗中也不知是死是活,汪子開大急,道:“這……這……你將她怎樣了?她可還有命在?”
那人把鄭琬往前一送,道:“我沒害她,你若不信,自己來看!”為解他疑心,自己又向後退了幾步。
汪子開本怕這麽過去被他暗算,這時見鄭琬離開那人已有五尺,這才大著膽子上前查看,哪知剛走到鄭琬跟前,右腳腳腕突然一緊,腦中旋即嗡了一聲,待清醒過來,才發覺自己已頭下腳上被吊在了梁上。
原來那人在廟內設置了捕獵機關,特地引誘他上鉤自縛,汪子開一踏進陷阱,那機關應聲撬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吊起,連屋頂的婁之英也嚇了一跳。
隻聽那人冷冷地道:“汪子開,這破敗的九神廟便是你的魂歸之處!”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把殺牛刀,一步步朝汪子開走來。
汪子開大驚,恐懼之下神智已有些亂了,揮舞雙手叫道:“別殺我!不要殺我!我家中有的是銀錢,你要多少也成!”
那人冷笑道:“有的是銀錢!嘿嘿,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你便留著錢財,到陰曹地府找小鬼給你盤磨罷。”舉刀便朝汪子開刺落。
汪子開閉目待死,卻聽“當啷”一聲,有什麽物事撞在刀上,那人拿捏不住,尖刀掉落在地。那人轉身欲走,卻聽噗噗兩聲,隻見他雙膝一軟,向前一撲摔倒。
婁之英揭開屋瓦,從廟頂直飛而下,叫道:“娉妹,賊子現身了,快進來罷!”
虞可娉與季昭聞聽急忙奔進廟來,汪子開叫道:“快,快,放我下來!”聲音嘶啞,如同野獸,季昭把嘴一撇,心道:“這人好歹還曾在靈華寺學過武藝,沒想到竟如此膿包,事到臨頭,竟慌成這樣。”上前替他解了繩索。
婁之英伸手先點了那人大椎穴,這才將他扶起,把他罩麵的黑布扯掉,原來卻是個五十來歲的老者。季昭借著月光去看,隻覺此人似曾相識,卻聽那老者憤憤地說道:“汪子開,今日殺不了你,算你命大,讓你多活時日也好,你在人世間陰損積的多了,到了陰府一齊給你算賬。”
虞可娉道:“崔長達,你在世上害了這許多條人命,到了陰府又該怎麽清算?”
季昭聽到“崔長達”三個字,一顆心直要跳出口來,向那人仔細端詳了一番,果然便是幼年教過自己的私塾先生崔長達,隻數年不見,沒想到他竟已蒼老成這般模樣。
季昭道:“真的……真的是崔先生……,虞小姐,你怎生認出來的?過去也曾識得他麽?”
虞可娉道:“我並非認出,而是推想得來,閑話少敘,快將這采花凶案的主犯押回衙裏再說。”
季昭張大了嘴,一時未能明白此話含義,汪子開此時來了精神,接過他手中綁繩將崔長達縛好,舉起手來,欲在他臉上打兩個耳光,婁之英喝道:“你做甚麽!還不快查看鄭小姐如何?”
汪子開這才想起尚不知鄭琬死活,過去慌忙將她解綁,拿掉口中包布,見她雙目緊閉,嚇了一跳,一探鼻息,尚有進出之氣,這才知道隻是暈厥,不由得鬆了口氣。
四人將鄭琬、崔長達抬進馬車,慢慢趕赴回城,到了府衙已近亥時,可大夥精神抖擻,都毫無倦意,辛棄疾聽虞可娉說這次真的抓住了三起案件的真凶,也是十分興奮,決議連夜審訊此案。汪子開使錢讓值班衙役回家裏請汪百封與鄭宏過來,婁之英路上已查看了鄭琬傷勢,見她隻是被迷藥迷暈,並無性命之憂,讓人在寢院騰出房間,叫了兩個婢女服侍將養。
鄭宏和汪百封趕到府衙,見女兒兒子安然無恙,這才將一顆懸著的心放下,汪百封聽說辛棄疾要審案,求親家央辛大人開恩,想要旁聽一觀凶手真容。辛棄疾念他一家與案子關聯頗多,自是應允。
辛棄疾尚未正式上任,不便在公堂審訊,命人將大堂拾掇了一番,調來值班差役將崔長達和毛良押進堂內,汪氏父子、鄭宏等都坐在一旁聽案。辛棄疾道:“此案是虞小姐一手偵辦,便由她來主審。”
虞可娉道:“主審可不敢當,我有幾句話想要問問嫌犯。毛良,你可識得此人是崔長達麽?”
毛良剛進大堂時見到崔長達便身軀一震,這時聽虞可娉發問,自進衙門後第一次開口說道:“不認得。”
虞可娉笑道:“憨賊,這叫欲蓋彌彰。你若說此人多年未見,那還有情可原,說不認得他?這人曾教過你半年,你曾苦戀他的女兒,如何就這麽忘了?”
毛良低下頭去,重又下定決心不再說話。虞可娉道:“崔先生,你為何要勒綁鄭家小姐?又為何要刺殺汪家公子?”
崔長達道:“你們向來官商相護,我今日即著了道,還有什麽好說?”
虞可娉正色道:“這位堂中端坐的大人你道是誰?那是辛棄疾辛大人!當年辛大人在北邊舉義反金,抱著必死之心獨闖敵營,為恢複故土奔波半生,怎能和你口中的貪官汙吏相提並論!你道人人都是非不分嗎?”
崔長達聽聞上頭坐著的是辛棄疾,臉上神色微變,大聲道:“辛大人,我早聞你是個熱血錚錚的好男兒,你心中可真有正義公道嗎?”
辛棄疾聽他話裏有話,正聲道:“辛某為官,隻做利國利民之事,你有何內情,便速速講來。”
崔長達將信將疑,虞可娉道:“崔長達,便不說此前隆興府三起命案,隻你勒綁鄭小姐和行刺汪公子,便可定你死罪,你死則一了百了,難道你女兒也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冤死,便宜那真正為非作歹之人嗎?”
崔長達一驚,道:“你……你如何知道?”
虞可娉問道:“你和鄭家毫無瓜葛,為何勒綁鄭小姐?你綁了鄭家的人,緣何到汪府去要錢,又恰恰要一萬四千兩?你放著銀錢不要,卻偏要取汪公子性命,那又是何故?你從實招來,自有辛大人給你做主。”
崔長達沉思了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將脖頸正了一正,朗聲說道:“好,我便將事情原原本本訴說一遍。
我叫做崔長達,本是江州人,年輕之時幾次考舉,都不及第,後來便做了教書先生。那一年,安義縣有人設立私塾,將我聘去,我那時愛妻新喪,留下一個及笄女兒和我相依為命,我便將她帶到安義,邊教書邊陪女兒度日。
本來這樣相安無事,我也打算在小地方教授學生,撫養女兒長大成人,將來尋個好人家嫁了,日子倒也過得安分。哪知好景不長,當地有個無賴,有天非要到私塾來讀書,我經不起他折騰,便允他進來。可是這人不安好心,一心隻想接近我的女兒,此人不是別人,便是這位毛狼子毛良了。
我那女兒年少無知,是非不分,對毛良不以為意,反倒好奇接近,我見勢不妙,連打帶罵將毛良趕出私塾。毛良對我女兒仍不死心,竟隔三差五還來找她,終於有一天我女兒出門一夜未回,隔日被人發現慘死在山澗之中,還受了禽獸的糟蹋!
後來有人目擊舉報,說親見毛良在野外非禮我女兒,官府二話不說將毛良逮獲,連審了幾日,終於定了罪,將他發配嶺南。
我見沒能定他死罪,心中頗為不甘,便想自行替天行道,殺他與我女兒抵命,可我一介書生,哪有本事繞過官差殺人?我一路跟隨官差押著一眾囚犯,幾次尋機想要下手,終是不敢,便這麽跟著一直到了嶺南。
沿途上我數次觀察,見毛良便似轉了性一般,以前此人既躁又暴,動輒發火,但在發配途中,對官差和同行囚犯都客氣的很,還時而靜靜坐著一動不動,好似追思什麽往事。不僅如此,他還是時常拿出銀子豪請同行眾人,花起錢來眼也不眨一下,我心下奇怪,毛良本是個無賴窮漢,家徒四壁,哪裏來的銀錢這般使度?當時著實不得其解。
後來來到嶺南,毛良分到一組囚犯中,每日到山穀田間勞作,我就仍跟在他身邊伺機殺他。也是機緣巧合,一日這組囚犯在山中運輸碎石,我見那裏藏身方便,便躲在一塊大石背後,暗想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刺死了他,等到他們歇息時,見毛良和一個同伴躲在人叢較遠的角落閑話,我便小心摸索過去,準備出其不意刺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