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陳府
孫協道:“朱七絕的功夫,想來是極高的,隻怕當世武林中,沒人能比得過。但武學一途,各有屏障,當你將自身功夫練到頂峰,想要再有提升,可沒那麽容易,所謂百尺竿頭,難進一步,也是這個道理。二十年前我與黃逐流平手相較,誰也勝不了誰,二十年後我們若再相遇,隻怕仍是難分勝負,隻因功夫練到我倆這等份上,這十數年來,幾無任何突破,是以朱七絕的秘籍再強,於我也無甚用處,就算尋來又有何用?立珅、立琢,這番道理,你們可聽得懂麽?”
他明麵在講朱七絕的寶藏,實則是向後輩闡明武學至理,說完之後,見孫立琢、孫立珅等幾個孫氏兄弟都是茫然不解,隻婁之英雙目微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由心中歎了口氣,暗道:“看來餘老道的徒弟頗有武學天賦,我孫家的子弟,一個也不如他。”
孫博道:“當年先父也曾被邀北上鹹平剿滅朱家莊,但他宛然謝絕,並沒有參與此役,足見他老人家有先見之明。嚴老弟,貴莊慘案疑竇重重,但既然事關私隱,那就不消說了,否則此處有個女中狄公在此,要破此案,隻怕也沒什麽費勁。”
嚴久齡盯著孫博看了良久,又轉頭瞧瞧虞可娉,恍然道:“照啊,孫兄,若不是你提點,我全然都沒想到,宋大哥其實也為案子苦惱良久,雖已報了本地官府,但朱氏遺徒何等功夫,這些尋常捕快又濟什麽事?我們莊子上下都在擔心,不知這歹人會不會再來,若是能請得虞小姐移動芳步,到鄙莊前去查察,宋大哥必定誇我辦事得力,整個莊子也都會感激不盡。”
虞可娉笑道:“嚴先生高看我了,小女不過運氣好,趕巧破了幾宗尋常官司,這等名震江湖的大案,我如何敢去接手?嚴先生莫要說笑了。”
嚴久齡道:“我哪裏是在說笑,虞小姐相門之後,又有斷案奇才,若能光臨鄙莊,宋大哥必定歡喜無限。”
孫立琢知道婁之英必會和虞可娉同去,心下頗有不舍,道:“虞姑娘,你身有隱疾,不如多在莊子裏歇息幾日,我們大夥再想醫治的辦法。”
婁之英心念一動,道:“娉妹,既然嚴先生盛意拳拳,不如我們應了邀請,去一趟紫翠莊如何?”
虞可娉見他神色有異,略一思索,已猜到他的用意,道:“大哥,你說怎地便怎地。”
嚴久齡大喜,道:“我受人所托,明日要去江州,找一位龍川先生,然後便可動身回紫翠莊。二位若有閑心,可隨我一齊前往,若嫌煩悶,可於五日後到江州尋我,那時我們再一起趕奔湘東。”
孫立琢急道:“婁大哥,你如何能來了就走?總得留在莊子幾日,兄弟還有好多話要和你說。”
婁之英也不舍就這麽和孫立琢分離,於是與嚴久齡商定,五日之後,在江州洪福客棧會合,酒席吃罷,大夥各自歇息,婁虞自被安排到客房安睡。
第二日清晨,嚴久齡與眾人告辭,一路風塵仆仆,快馬走了足足一日,這才到了江州,他先是找了客棧下榻,草草吃罷了晚飯,到街上一路打聽,終於來到一座府院門前,那上麵掛著一副牌匾,寫著“陳府”二字。
嚴久齡叩打門環,向門房交了拜帖書信,那門房匆匆到裏頭向主人稟報,不大一會,便跑回來請嚴久齡去府裏與主人一敘。嚴久齡被引著走進書房,見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書生端坐房中,頭戴巾帽,雙目修長,一綹長須飄灑胸前,知道便是本宅的主人了,於是一躬掃地,施禮道:“在下湘東紫翠莊嚴久齡,拜見龍川先生。”
那龍川先生叫做陳亮,字同甫,乃是當世大儒,曾任參知政事周葵的幕賓,多次上書天子議討國策,孝宗皇帝十分喜愛,幾番欲提拔於他,都被陳亮謝辭。後來由於奏疏直言不諱,遭到了當道者的忌恨,刑部侍郎何澹設計陷害,官司打了數年,才勉強得以脫身,婺州老家也不回了,舉家搬到江州來住。
陳亮回禮道:“嚴俠客不必客氣,不才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也曾聽聞紫翠莊是江湖四大莊之一,今日看了王兄的書信,更知嚴先生便是紫翠莊的副莊主,可敬可敬。”
嚴久齡道:“王通判是我表兄,這次我在臨安會他,他知我要南下,便托我給龍川先生捎來這封書信,先生想必已經看過了,不知有何打算?”
陳亮蹙眉不語,原來他三年前得罪侍郎何澹,被他以“言涉犯上”之罪定刑下入大牢,幸虧孝宗得知,下詔免死,陳亮這才得以回鄉,豈料何澹不依不饒,買通陳家家僮殺人,誣告陳家指使,將陳亮父子囚於州獄,險些命喪黃泉,後經多位朝中好友營救,折騰了兩年,才得以脫罪。陳亮不敢再待在婺州,是以搬到江州定居,本已過了幾個月安生日子,哪知今日門房來報,說一位嚴久齡受人之托送來一封書信,打開一看,卻是臨安府王通判的密箋。信裏訴說,何澹仍然餘恨難消,既然在官麵上拿陳亮無可奈何,索性暗裏下手,買了兩個江湖刺客,要來刺殺陳亮,王通判因當年曾受陳亮恩惠,是以冒死托表弟送信稟報,望陳亮看到信箋,及早做出應對,最好離了江州,去窮鄉僻壤躲些時日。
嚴久齡見陳亮愁眉不展,遲遲不能打定主意,便道:“龍川先生,我表兄的意思,是讓先生避其鋒芒,帶著家眷去鄉下躲避幾日,先生若不嫌棄,大可隨我去紫翠莊遊玩閑住,等風聲過了,再想法子尋找出路。”
陳亮長歎一聲,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嚴俠客的美意,不才心領。隻是何侍郎揪住了我不放,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那也隻得由他,江州本地我也識得不少拳師、練家,明個請他們來幫襯幫襯便好。”
嚴久齡道:“我走時表兄千叮萬囑,他不僅要我送信,還要我維護龍川先生周全。先生,老嚴我是個直腸,有甚說甚,本地拳師大都是花拳繡腿,未必濟事,先生不如好好思量,還是暫避一避風頭為妙。”
陳亮歎道:“嚴俠客,非是我不願離家,實因老父前些年含冤入獄,吃了不少苦頭,來到異地又水土不服,已經病了月餘,我還托京中好友請了臨安名醫,不日便到。家父實在是走不動了,我若舉家遷徙,老父隻怕就要死於途中,這叫我如何心安?嚴俠客,你若有心,有朝一日替我轉告王通判,讓他去找丞相王淮,幫我翻案昭雪。”
嚴久齡見他心意已決,知道再勸也是無用,便道:“罷了罷了,表兄臨行囑托,說龍川先生是他恩人,讓我有力出力,務必照護。實不相瞞,我前時從江湖上朋友那裏得知,那狗官買來的刺客,乃是武林中臭名昭著的‘河東雙鬼’,聽說這二人武功也非十分高強,但行事詭異狠辣,殺人手段殘忍至極。龍川先生,明兒個你自派人去聯絡江州武師,姓嚴的從今天起,便在你府上住下了,寸步不離先生左右。推算時日,雙鬼要來,便在這幾日之間,先生雖在家中,一切也都要謹慎留意,不要輕易著了敵人的道。”
陳亮知道四大莊之所以名震江湖,除了家大業大,武功上更是占了七成,嚴久齡身為紫翠莊副莊主,功夫必定不弱,有他在此相助,自己逃脫此難的把握,便多了幾分,隻是讓不相幹的人以身涉險,心中總也過意不去,一時間躊躇不答。
嚴久齡性子直爽,也不去分辨他心中所想,大大咧咧到屋外叫下人進來,吩咐給自己安排在陳亮寢室邊上的房間居住,那下人看他一個外人毫不見外的指手畫腳,心中又氣又笑,見主人朝自己微微點頭,料想此人和陳亮關係非同一般,嘀咕著自料理去了。
自此嚴久齡便在陳府住下,陳亮也張羅來了幾個本地的拳師武人,一連兩日,都是相安無事,到第三日上,陳亮與嚴久齡正用午膳,門房說有一位稼軒先生前來拜會,陳亮聞聽大喜,連飯也顧不得吃,趿拉著鞋跑出房去迎,嚴久齡放心不下,也跟著一齊出來。隻見門口來了兩人,一人四十歲上下年紀,身高七尺,二目如電,生的器宇軒昂,極其威武挺拔;另一人三十多歲,生就一副笑臉,便似個商人模樣,叫人瞧著好不親切。
陳亮未到門口,便高叫道:“幼安兄,你可到了,小弟在此侯你多時了。”
那七尺漢子也道:“同甫兄,半年未見,你又消瘦了許多。”
陳亮歎道:“都是小弟自作的孽,幼安兄,咱們別在這裏站著說話,都到裏麵寬坐。”將兩人請進客廳。
陳亮道:“幼安兄,我來給你引見,這位壯士是湘東紫翠莊的嚴久齡嚴副莊主。嚴俠客,我來給你介紹介紹,你猜此人是誰?他便是大名鼎鼎的稼軒先生,樞密都承旨辛棄疾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