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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認凶

  虞可娉道:“昨個兒我問了莊裏的人,馬少莊主極少出門,有時一兩個月也來不了縣城一次。何況他是莊上的少主,平日裏零花錢極多,又沒見他置辦什麽名貴的物事,哪裏需要花掉這麽多銀子?”


  王介道:“依姑娘的意思,和這於教師有關?”


  虞可娉道:“於教師和張子洞,這二人定是在馬新身上拿了不少銀錢。咱們再去問問,唬一唬他們,說不定能有什麽眉目。”王介依言,帶著二人再次來到惠施書院。


  於教師見他們複又重來,心裏頗為不悅,但王介是一縣捕頭,總得勉力應酬,是以又在書房以茶相待。


  虞可娉指著牆上一幅畫道:“於教師,這幅山水丹青,可謂有筆有墨、水暈墨章,當是洪穀子荊浩的真跡罷?”


  於教師道:“姑娘博學多才,這確是洪穀子的真筆。”


  虞可娉又道:“右邊這篇告華嶽文,隻怕不是韓擇木的親筆,應是後世臨摹的。”


  於教師笑道:“姑娘好眼力,這篇的確不是韓擇木的真跡,卻是米芾早年效仿韓翁的練筆之作,雖是臨摹,可也算出自名家之手。”


  虞可娉道:“很好。”接著又講了些木幾的考究、家具的名貴,都說的有板有眼。王介見他始終不入正題,有點不耐起來,連連咳嗽數聲,虞可娉隻做沒見。


  於教師和她又談了幾句,忽道:“虞姑娘,王捕頭,你們今番前來,究竟所為何事?若無緊要,容我先把學生們的書課講完,到了午時於某做東,咱們慢慢再聊。”


  虞可娉道:“教師客氣了。這書房楠木鋪地,名畫滿天,可真是名貴的緊呐,不知教師布置這所書房,花了多少銀錢?”


  於教師一震,道:“都是一年前陸續進購的,亂七八糟加起來,也不記得花了多少。”


  虞可娉道:“我看總得要千兩紋銀罷。”


  於教師臉色頗為尷尬,連道:“差不多,差不多。”


  虞可娉道:“教師,昨日我們在馬家找到一個鐵箱,裏麵裝滿了馬新的遺物,你可知都是些什麽?”


  於教師道:“我……我哪裏會知道。”


  虞可娉道:“其他也就罷了,裏麵有一本馬新筆錄的手記,上頭記得一些東西,倒讓人覺得有趣。”


  於教師突然臉現慌張之色,道:“這孩子……這孩子……,他都寫了些甚麽?”


  虞可娉道:“你知道馬新平時愛寫手記?”


  於教師低頭道:“我教了他三年,如何不知?這孩子性格木訥,不願與人多談,卻喜歡自個兒將心事記錄下來,寫在手冊裏麵,我也是知道的。不知他……他都寫了甚麽?”


  虞可娉道:“他說一年前曾監守自盜,偷了家了五千多兩銀票,卻把其中三千兩給了於教師你!”


  於教師大驚,忙道:“哪有的事?哪有的事?這孩子胡說八道,王捕頭,你們可不能捕風捉影,看他寫的這些一麵之詞!”


  虞可娉道:“於教師,咱們不妨直說,縣台老爺看了證詞,已決意立案,說你詐騙錢財,馬新心有不甘,欲把你公之於眾,你便狠下心來,將他殺人滅口!”


  於教師臉色慘白,失聲道:“胡說!我……我哪有做過!我沒騙他!是他心甘情願使錢給我,再說也不是三千兩,卻隻兩千五百兩而已!”


  虞可娉道:“你認了便好。”


  於教師把心一橫,道:“是,這孩子是曾使錢給我,但我卻從未迫他,更無害他的理由。你們要誣我殺他,那可不成!”


  虞可娉道:“你便說說,他緣何要使錢與你?若你說的在理,我們稟明老爺,讓他再細想想。”


  於教師此時心緒稍平,他定了定神,道:“唉,這孩子小時候被父親責打怕了,性子變得極其古怪,輕易不願與人說話。不僅如此,我發現一件蹊蹺之事,隻是這事……這事……”


  王介厲聲道:“何事古怪,於教師,你不要吞吞吐吐!”


  於教師道:“尋常男孩,長到十五六歲,於男女之事總有些懵懂之情,但這孩子於女色上卻毫無心思,初時我還道是他性子單純,仍不曉人事,但有一次,他被父親責罵的狠了,獨自一人在莊後飲酒,我尋到他時,他已喝的酩酊大醉,話語也多了起來。我聽他胡言亂語,卻也明白了個大概,原來他不近女色,不是因為質樸純真,而是……而是……因為他喜好男風……”


  虞可娉皺起了眉,道:“好了好了,這些下流的風話,你也不用多說,後來怎樣?”


  於教師道:“後來他酒醒後,我便好心開導於他,哪知他嚇得魂不守舍,定要我別和外人宣言。又過了幾日,莊裏生了竊案,隔天他便將兩千五百兩銀票交我手中,求我離了莊子別再回來。我向馬莊主辭行,他二話不說便應允了,於是我便回到縣裏開了這間學院。這些銀錢是他自願給我的,如何會對我有什麽怨懟?再說此後我連見都沒見過馬新一次,哪裏會去殺他!我沒有殺他!”


  王介冷笑道:“他有把柄在你手上,怎會不忌憚你?想是他總怕事情敗露,欲除你而後快,不料你先下手為強,將他先給滅口!”


  於教師道:“哪有此事!我沒見過他,真沒有見過他!”


  虞可娉道:“教師,你且莫慌,真相如何,我們一查便知。到了傍晚,你親自到縣衙向老爺說明罷。”說著起身欲走。


  於教師道:“要我去縣衙麽?”


  虞可娉道:“到時王捕頭自會派人傳你。咱們走罷。”和婁之英、王介一齊出了書院。


  王介問道:“虞姑娘,你要於教師傍晚去縣衙裏去,他若如實和老爺述說,那可要穿幫了。”


  虞可娉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安排,咱們眼下先去找張子洞再說。”


  三人來到破廟,張子洞卻不在此處。王介又帶二人去了張子洞家,隻見大門敞開,屋內陳設極其簡陋,當中卻擺了台供桌,虞可娉向屋裏一張,看到一件物事,心頭登時一震。王介見家裏也不見人,忙道:“這廝定是在街上瞎溜,我們再到獅子橋去看看。”


  三人又來到獅子橋,果見張子洞和幾個潑皮在橋頭拉扯閑話。他見到王介等人,知道是來尋自己,隻覺頗為掃興,悻悻地道:“王捕頭,又是哪陣香風吹你來了?”


  王介喝道:“你少廢話,今日仍有事問你。”


  虞可娉道:“張子洞,你和馬新認識了多年,這前前後後,你一共花了他多少銀錢?”


  張子洞兩手一伸,抻了個大大地懶腰,說道:“什麽花他多少銀錢,大夥出來玩耍,誰若有錢,便用誰的。隻不過他是富家少爺,使用的自然更多一些。”


  虞可娉道:“你莫要狡辯,我們已經查明,你不但吃花用他,還將五石散高價賣他,這些年來,隻怕在他身上賺取了不少罷。”


  王介喝道:“五石散是朝廷三令五申的違禁丹藥,你敢私自販賣,已是大罪,便把你關進大牢也是應該。”


  張子洞道:“我和他手足情深,用我的還是花他的,又有甚麽分別?王捕頭,你莫要唬我,馬新有無服用五石散,我卻不知,我可從未賣給過他。你硬要栽贓誣陷,大爺我也不怕,便去牢裏吃幾天閑飯,也沒甚麽大不了。”


  虞可娉道:“若是你心懷不軌,將馬新治在車中燒死,隻怕也沒幾天閑飯吃了。”


  張子洞急道:“你們莫把髒水潑我身上,破不了案,卻拿我頂缸!那日他來縣裏,都沒找我,我如何能夠殺他?”


  虞可娉哼了一聲,道:“真相如何,又有誰知?張子洞,傍晚酉時,你到衙裏來等縣台大人問話。你若敢逃,那是自承其事,一生也洗刷不掉凶嫌的惡名!”


  張子洞道:“我沒做過,緣何要逃!我便去看看,你們如何栽贓於我!”呸了幾聲,恨恨地去了。


  虞可娉道:“咱們先去用飯,午後再去雙羊街看戲。”


  王介帶二人回到縣衙用罷午膳,三人小憩了一會兒,又來到雙羊大街。隻見戲台上眾戲子正在全情唱戲,虞可娉瞧了一會,見他們這場就快演完,便道:“王捕頭,咱們先去後堂,等他們下來。”


  三人來到後堂,不大一會,羅綱領著眾戲子都下台回來,見到王介等人,都是一愣。虞可娉笑道:“羅班主,我們給你捧場來啦。”


  羅綱知他們此番前來,必又和凶案有關,忙道:“不敢,請問捕頭,這次上門又為了何事?”


  虞可娉道:“馬少莊主的案子,已近水落石出。現有幾個凶嫌在縣衙,羅班主是當晚的目擊者之一,我們想請班主前去認人。”


  羅綱一驚,道:“已抓到凶嫌了?”


  虞可娉道:“這些人是否是本案真凶,尚未可知,是以要羅班主親去認認。”


  那飾演楊八姐的戲子道:“當堂認人,若凶犯記恨在心,又或他有同黨,將來報複殘害班主,那可糟了。”


  虞可娉道:“縣堂上有座屏風,屆時羅班主可躲在後頭,悄悄的比對查看。”


  那飾演柴郡主的戲子道:“其實當晚我們也沒怎麽看清,何況那人隻留下個背影,他是不是放火之人,也沒個定論。班主前去認人,也未必有甚麽用。”


  虞可娉放眼看去,見這些人個個神情倔強,似乎叫羅綱去縣衙協助斷案,倒似要害他一般,不禁笑道:“你們好操心呐,羅班主,看來你人緣極佳,大夥都怕你到了縣衙一去不返呢。”


  柴郡主道:“若沒有班主,如何會有這個戲班?你們若不能護得班主周全,我們可不放行!”


  虞可娉瞧瞧其他人,道:“你們怎麽說?”


  飾演佘太君的戲子道:“我本是縣裏的裁縫,若不是班主組建了這個戲班,隻怕一生就這麽裁衣做褲下去了。你若要認人,當晚我也曾親眼目睹,我和你去便是了。”


  虞可娉向楊八姐問道:“你呢?閣下又是在哪裏高就?”


  楊八姐道:“我麽?我是名跌打大夫,自小就愛看戲。組建這個戲班,羅班主一直親力親為,我都看在眼裏,班主若有什麽閃失,我們都不答應!”


  虞可娉又問那飾演楊排風的年輕戲子道:“你怎麽說?又是在哪裏高就?”


  楊排風把頭一低,道:“我……我不知道,班主向來對人都是……都是極好的。”虞可娉見他神情緊張,說的答非所問,不禁暗覺好笑,又道:“羅班主,這裏人人都對你推崇備至,不肯讓你去冒險認人,其實這事隻縣台大人、王捕頭等幾人知道,你又何必過於擔心?”


  羅綱道:“要我前去協助認人,那是為民之責,我哪裏會有推脫。”轉頭向眾戲子道:“何況過些時日,咱們大部分人便離了靈縣,那時縱然有人報複,卻也不怕!”


  王介疑道:“離開靈縣,你們要去何處?”


  羅綱道:“實不相瞞,大夥在一塊唱戲多年,因各有營生,總被俗務所擾,從來都不能安心排戲,我思來想去,決議成立一家真正的戲班。隻是靈縣太小,大夥若都棄了本行專於唱戲,實在是不能養活自己,因此便想離了此地,走到哪便唱到哪,做個遊行的戲班。這裏的弟兄,到有大半都願意跟隨。”他說了這話,佘太君、柴郡主、楊排風等都跟著連連點頭。


  虞可娉道:“那敢情好,這樣一來更無顧慮啦。羅班主,就請和我們一同去縣衙認人如何?”羅綱答允,四人一齊回到了衙門。


  王介帶著婁虞來見縣令,虞可娉將幾日的調查呈上,又向縣令說明,今日能將馬新的命案一舉攻破,隻是待會問堂,她要略施手段,親審疑犯,請縣令答允,無論生了何事,也不要中止。縣令對她本無甚了解,但想她是馬於仁力薦而來,聽說又是南朝名相虞允文之後,此刻再見她說的信誓旦旦,極其認真,暗想出了差池,盡可都推在馬於仁身上,便應允了。


  虞可娉便開始著手布置,先讓王介派人請馬於仁和於教師前來縣衙,又把羅綱藏於堂內屏風之後,反複叮囑他待會仔細認人。不大一會,於教師、張子洞和馬於仁先後到來,縣令升起問堂,虞可娉與婁之英立於縣令之側,馬於仁等三人則站在堂中等著問話。


  虞可娉道:“今日縣台大人小恙,喉嚨略有不適,便由本姑娘替他問案。”她環顧堂中三人,道:“殺死璧野莊少莊主馬新的罪魁凶犯,就在三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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