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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受迫

  宗圓道:“是……是……,昨夜……昨夜醜時過後,我見三位師兄睡得正香,便悄悄走到四樓,將萬行經找出藏入懷中。哪知我剛一轉身,就見宗清師兄笑眯眯地站在身前,低聲問我在此作甚。我知剛才我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便搖了搖頭不語。宗清低聲道:‘我見到你拿了一本經書藏起,那是甚麽,卻是哪一本?’事已至此,我隻有給他來個矢口抵賴,死不認賬。豈料宗清臉色一變,突然摸出一把刀來,衝我言道:‘我親見你把它藏在懷裏,你不給我,我自己來拿。’說著伸手入我懷中,將萬行經掏了出來,拿到窗口月光下一瞧,喜道:‘原來是它!’我趁他分神看書之際,奮力一拳打在他腰眼上,奪過那把匕首,順手一刀,刺入他的背中,想是他當時腰腹吃痛,竟然哼也沒哼一聲,便摔倒在地,登時便斃命了。


  我當時心慌意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明日必要將經書取出,這回再放入閣中,隻怕再沒機會偷了,於是便想出個蠢招,找到一冊華嚴經,將內裏撕去,把萬行經放入其中,隻待今日趁機再拿。我又將撕去的紙張放入香爐悄悄燒了,這才重又回去睡覺,可卻哪裏能夠睡著,便這麽挨著直到天明,眼見宗林、宗治醒來,假裝和他們一起尋找宗清的下落。方丈,我是被宗清所逼,也算一時失手,並非有意謀害於他,請方丈開恩,給我一條生路。”


  普絕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宗圓,你年紀幼小,自沒偷取經書的緣由,必是受人指使,你說出幕後之人,許能減輕你的罪孽。”


  宗圓卻低下了頭,不再回話。


  人叢中有個老僧普禾是他師祖,厲聲喝道:“宗圓,你究竟受何人指使,是你師父廣匯嗎?”


  宗圓仍是一語不發,好似一樁木頭一般。


  虞可娉道:“宗圓師父,其實你要偷經,殺了宗清師父後,仍把經書放回原地,寺裏上下誰也不會疑心有經書被盜,那時你再行去偷,豈不更加妥當?”


  宗圓臉色愈發青黑,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地麵。


  虞可娉又道:“現下拿不成經書,又東窗事發,你爹爹知道了,不會責罰與你嗎?”


  宗圓聞聽此話大駭,顫巍巍地說道:“你……你說什麽?”


  虞可娉道:“你爹爹廣融,適才已經招供,方丈提點你,給你贖罪之機,你卻不說話,你要自己作死,我又何必管你?”


  宗圓嚎啕大哭,道:“是。是。是爹爹十個月前叫我入寺,在寺中卻不得與他相認,及後又排我去藏經閣司職,前日叫我務必在初五之前將洪廷高僧手繪的萬行經偷出。我……我……,哪知我撞上宗清,竟犯下了殺人的命案!當時我手足無措,隻記得爹爹囑托要我務必偷經,哪裏還顧得上許多。當時若將經書放回,隻怕也不會招惹懷疑,爹爹……爹爹也不會受到牽連了。”他越哭越響,倒似心中的積鬱全都發泄出了一般。


  眾僧都是震驚無比,先前聽虞可娉說廣融是其生父,隻道又在詐他,豈料宗圓毫不抵賴,一口便認了下來。要知少林寺中,成年之後入寺投佛的所在多有,有些人已有子嗣,那也是人之常情,但廣融進寺已二十多年,宗圓若是其親子,那必是他出家之後所生,這可犯了佛門大戒。何況少林寺素有規矩,寺中僧人的直係子侄若也要出家,須投到其他名廟大刹中去,不得父子、叔侄同寺,廣融連犯兩項大戒不報,足見其有異心。至於指使偷經殺人,那更是罪無可恕了。


  普絕吩咐傳廣融進殿,向身旁一名僧人道:“普佑師弟,廣融是你門下,你來親自問他罷。”


  廣融進入殿時,已隱約猜到事情不妙,見了方丈等眾師長看待自己的神情,心中更加絕望。耳聽一聲霹靂般的聲音響起,正是恩師普佑呼喝:“廣融,你指使親子宗圓偷經一事,現已敗露,你還有何話說!”


  廣融撲通一聲跪倒,道:“弟子……弟子知罪。弟子確令宗圓偷書,但實沒想到,進而竟鬧出了人命……”


  普佑道:“你要來這經書何用?”


  廣融道:“弟子也是受人脅迫,卻不知這經書偷來會有何用?”


  普佑道:“是何人迫你?你從實招來!”


  廣融道:“這個……這個……”


  虞可娉道:“廣融師父,人命關天,現下宗清已死,別人迫你之事,再大也大不過生死。何況現下你已事發,就算別人許你了榮華富貴,如今也都付諸東流了,你又何必為他死撐,不肯帶功贖罪?”


  廣融頭頂汗水直淌,道:“那……那……”


  虞可娉道:“除非迫你之事,比殺人還重,莫不是早年你曾在外作惡,被人抓了把柄?”


  廣融忙道:“沒有!沒有!哪有此事?”


  虞可娉道:“那便請你直說,是何人脅迫於你,迫你之事為何,他要來經書又有何用,你若一一答了,我代方丈大師說句,不領你去投官,咱們按寺規去辦。如若不然,一切依國法處置。方丈大師,你看如何?”


  普絕沉吟不語,眾僧今晨在商議要自行找出元凶,本就有大事化小之意,隻是現在當著婁之英和虞可娉兩個外人之麵,這話卻如何說得出口?

  虞可娉揣摩眾僧心思,笑道:“方丈大師明鑒,少林寺出了忤逆凶案,若報官傳揚出去,好說卻不好聽,於貴刹名聲有損。何況起因源於偷書,隻怕牽扯到武林恩怨,咱們江湖中事,又何須金國朝廷來管?今日你若不答應,廣融師父隻怕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不說啦。”


  普絕向眾僧環視一圈,點了點頭,道:“好,廣融,你便把實情說來,若在情理,便按虞女俠說的辦!”


  廣融經過幾番遊說,終於下定了決心,道:“方丈、師父,弟子便把一切原原本本說給大夥來聽。那要講到十八年前,那時弟子武藝略有小成,一次下山行做法事,路過許州轄下的一個村莊,撞見一件醜事,那是當地的一位地主欲強搶民女納妾。弟子當時血氣方剛,自不會放任不管,於是出手懲戒了地主,將那民女救出。


  總算……總算……也不知弟子是否塵根未淨,和那民女相處日餘,竟互生了情愫,後來還誕下一個嬰孩兒來。我不敢聲張,隻得在許州鄉下給她母子尋了住處安頓,每年得閑抽空前去探望。我這孩子日漸長大,及至去年,他生母不幸染病去世了,我見孩子孤苦無依,便偷偷安排他投到本寺,我好早晚得便照顧,卻讓他在寺中不要和我相認。


  半年之前,我升任為藏經閣閣主,肩負管理經閣大小事務。突然有一天,我在俗家的摯友王正前來找我,叫我辦一件事。原來王正現已做了歸德觀察使劉車千的幕僚,他說劉大人急欲得到一本經書,要我想辦法去拿。我知他是要我利用手中職權去偷,如何肯答應他?當時便一口回絕,哪知這人絲毫不念舊情,竟用我私生之事威脅於我,還說若我辦成此事,劉大人可保我一世富貴,我的兒子也能有個好前程。


  我被他反複威逼利誘,最後把心一橫,便應了他。方丈、師父,非是弟子貪圖富貴,弟子雖身在佛門,但塵緣未了,我這兒子十多年來受盡了苦楚,我疼他愛他之心,比尋常父母還要更盛,心想將來若能讓他出人頭地,莫說叫我偷書,便是刀山火海也都去了。


  王正見我答應,很是高興,他說劉大人要的經書,是本寺高僧親手所繪,但是何人何經卻不知道,要我好好查查。這般毫無頭緒,我卻哪裏能夠知道?王正便讓我暗中打聽,本寺前輩高僧中哪一位曾和‘千手聖俠’朱七絕交厚,他若著有經書,便是那本。


  我私下查了數月,才終於得知,本寺先輩洪廷師祖,曾與朱七絕來往密切,而他正是自著過一本萬行經放於藏經閣中。數日前王正又來找我,我將這線索說了,他便命我初五之前,務必將經書拿到,說劉大人要有大用。我見時間緊迫,不加細想,便讓宗圓昨夜偷書,哪成想……哪成想……這孩子竟被人撞見,情急之下還殺了人。方丈,方丈,求你開恩,怎生處罰弟子,弟子也無半句怨言,但請你慈悲,放我孩子一條生路,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師父,師父,請你求情,是弟子責令宗圓偷書,一切罪孽都在弟子身上。”


  眾僧聽完,心中已盡了然。普絕道:“阿彌陀佛,廣融,貪嗔癡三毒,你入寺二十年,始終還未勘破。”


  普海道:“我聽聞說,洪廷師叔早年確和朱七絕相交,但自從朱七絕離經叛道,成了武林公敵後,便再無來往了。這個歸德府的劉大人,怎麽想起要這本經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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