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避雨
過了約一炷香時間,廟門又被輕輕推開,原來丁殘雲和那紅衣老者也到了。那老者歎道:“四年前來這裏時,這廟還有香火,也有三兩個大師在此參佛布施。沒想幾年不到,這廟也落敗了。”
丁殘雲道:“世事無常,好在廟堂還算幹淨,總不用繼續淋雨,大哥又何必感慨?”兩人看到廟中眾人先是一愣,但旋即明白都是和自己一樣的避雨之人,朝大夥微一拱手示意,也到廟中一角坐下。
他二人剛剛坐定,隻聽一陣喧鬧從廟外傳來,似乎有數人推趕重物來到廟前。隻聽一人罵道:“老六,你個哈崽兒,偏說向西有個集鎮,結果走了二十多裏也不見,趕上這瓢潑大雨,把大夥淋得跟落湯雞一樣,真是個豬腦殼!”他雖是罵人,但語帶戲謔,似乎也不怎麽惱怒。
另一人道:“好在這裏有座破廟可以容身,咱們到裏頭躲躲。”說著將廟門一推,眾人但見五六個大漢,推著一輛板車擁在門前。
這夥大漢見到廟裏諸人也是一愣,先前罵人的大漢是這一眾的首領,他向婁之英等拱手道:“勞駕!外頭雨大,咱們幾個也進來避一避。”也不和大家客氣,揮一揮手,讓那幾個大漢推車而入。
婁之英見那板車上裝滿了紅棗,但這夥人個個膘肥體壯,其中一人高大尤似鐵塔,還有一人頭大如鬥,五月天氣卻頭戴皮帽,都是相貌奇特,口音不是本地北人,絲毫不像普通的商販。這夥大漢本來說笑而來,此時見廟裏人多,也都閉口不言,坐下不再說話,互相整理淋濕的衣褲。
婁之英佯裝打盹,卻斜眼瞄向丁殘雲和那老者,暗想今晚不見雨停,二人隻怕要在這裏過夜,又想有夏侯南這等大英豪在此,自己若能與他結交,讓他幫手對付丁殘雲這惡人,可有把握多了。正胡思亂想間,廟門又被輕輕推開,又有三個路人,身穿雨蓑站在了門前。
這三人見了眾人,既沒訝異也沒招呼,陸續走進廟堂尋一處幹淨的地方落腳。婁之英抬眼觀瞧,原來進來的是三名金國官兵,這三人雖是金兵打扮,但相貌舉止都和漢人無異,料想都是當地的中原漢人。要知自後晉石敬瑭拱送幽雲十六州以來,無論遼金,治下的漢人大臣軍官所在多有,隻因契丹女真本族人少,而中原地大,漢人故土難離,為得溫飽隻能效力外族,是以眾人見了三人,也是見怪不怪。這三個漢人金兵雖不似女真軍官那般跋扈,可也甚是倨傲,絲毫沒將廟堂裏的一幹百姓放在眼裏,在牆邊自顧自地脫下蓑衣坐定。
此時雨越下越大,猶若天池裂了口子一般,雷聲倒是逐漸停了,廟裏眾人都覺疲憊,有的已有昏昏欲睡之象,婁之英也感到一陣倦意襲來,正想小憩一陣,突然聽到廟外不遠處有人叫道:“大哥,這裏有座屋子,咱們避他一避,我衣裳全都濕啦!”
另一人回道:“衣裳濕了算甚?我連內褌也都濕透啦!”廟裏眾人聽這二人講話粗魯不堪,都暗覺好笑。
過不一會,廟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隻見兩個漢子爭先地搶入廟內,兩人身高相貌都生的一模一樣,想來是一對雙生兄弟。
這二人見到了屋內一幹人等,顯得異常高興,其中一人叫道:“行啦!這裏人多,總不怕那山鬼再行追來了。”
另一人環顧眾人,一眼瞧見婁之英也在其內,不禁大叫:“呀!婁兄弟,你也在這裏。”原來二人正是葉聰葉明。
婁之英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兩位葉大哥也到這裏啦。快來這裏烤火取暖。”
葉氏兄弟毫不客氣,走到婁之英旁坐下,脫掉上衣拿火烘烤。葉聰道:“婁兄弟,你如何也在這裏?”
婁之英低聲道:“我趕路錯過了宿頭,不巧遇上大雨,便在這裏避它一會兒。兩位葉大哥,咱們都早點歇息罷。”他怕惹起丁殘雲注意,葉氏兄弟又說話大聲,不分場合,是以不願和他倆多加詳談。
葉明卻沒留意婁之英的神色,他環顧四周,突然見到那個身材矮小、臉似黑炭的絡腮胡刀客,見他胡須與黑臉連成一片,好似一個煤球頂在脖頸之上,黑的實在有趣,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其實廟中諸人早都瞧過這黑臉刀客,隻是大家明白事理,雖然心中好笑,但都有所克製,不會當眾發笑惹人難堪。但葉氏兄弟性情質樸,頭腦簡單,見了這刀客模樣可笑,便絲毫不加掩飾。
那刀客也不著惱,等他們笑過,靜靜地開口道:“你們笑甚麽?”他聲音嘶啞至極,好像一個破鑼被人用鼓錘敲打一般。
葉氏兄弟隻是小孩心性,卻也不是傻瓜,見那刀客來問自己,也頗覺理虧,低頭道:“沒什麽,沒什麽。”那刀客將眼一閉,便也不再追問。
葉明見他閉上了眼睛,麵上再無一點他色,更像是一枚黑炭,不由得更覺好笑。他強行忍住,岔開話頭,向葉聰說道:“大哥,你說前麵見到的那個,是不是山鬼?”
葉聰道:“如何不是?那東西在大雨之中奔的這樣快,最後連影子也瞧不見,便是師父他老人家也未必有這樣的本事。你說當世之上還有人強的過師父?他不是鬼怪是誰?”
葉明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道:“如此說來,那定是山鬼無疑了?”自己說出“山鬼”二字後,神情甚是可怖。
婁之英奇道:“葉二哥,前幾日相遇時,你們還說特意要夜間行路,以便撞見鬼怪,怎地今日見了,卻也怕他?”
葉明低聲道:“婁……婁兄弟,你講錯了。”
婁之英道:“講錯了?”
葉聰接過話道:“是啊。婁兄弟,你有所不知。我們所說的夜間尋鬼,是要見死去的陰鬼。須知人死之後,肉身泯滅,其魂不散,會化作陰鬼留於冥間。師父曾說,能夠現世的陰鬼,必是前世有冤。因此我哥倆是想行於夜路,若能撞見冤鬼,為其平冤昭雪,也是美事一件,到時陰間也得傳我們葉家兄弟的大名,那豈不妙哉。”婁之英見他說的天真,又帶有三分得意,不禁暗自好笑。
葉聰又道:“可是適才我們瞧見的,分明是個山鬼。那不是冤魂,而是本地的妖魔鬼怪!它們法力無邊,喜怒無常,時而亂傷無辜。我們不是它的對手,它又斷然不肯和我們分講道理,那又怎能不怕?二弟幼時曾被山鬼傷過,是以他更加害怕!”
婁之英奇道:“葉二哥曾被山鬼傷過?那山鬼是如何相貌?”
葉明道:“那時我還太小,已記不大清了,隻記得山鬼極其高大,比我們今日見到的鬼影還高。那鬼將我一掀,我便從山頭滾到了穀底。”
葉聰道:“今日那個山鬼,卻比那時還要可怖!竟神不知鬼不覺,將我哥倆的刀劍掉了個包!”
葉明也點頭道:“這山鬼著實厲害,我和大哥見到那鬼影,好奇心勝,便想要追上查看個究竟,可那怪行走如風,忽隱忽現,我二人追了十來裏路,最後終是不見,你說他厲不厲害?”
葉聰道:“我們傍晚起身趕這山路,本就道路不熟,被這鬼影一引,更是摸不著方向。正發愁間,天上大雨瓢潑而至,我們被雨一淋,才發覺背上十分奇特,婁兄弟,你猜怎著?原來我的日月刀劍,插在老二的刀鞘之內,而二弟的乾坤劍刀,卻在我的劍鞘裏背著。今晚我們走的都是荒無人煙的山道,路上半個人也沒碰見,除了那鬼魅無常的山怪,還有誰能神知鬼覺地幹出這事?”
婁之英知道這兄弟二人各使一把奇特的刀劍,兩把兵器並不相似,卻被他們所說的山鬼掉包,互插在不匹配的刀鞘劍鞘之中而另二人絲毫不覺,的確猶如神怪,也不禁有點頭皮發麻。
葉聰又道:“這山鬼若欲取我哥倆性命,便有十條命也都沒了。可他為何隻是調換我們的兵刃,消遣咱們哥倆?”
葉明顫聲道:“大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是要我們引路,要尋十幾個人來食,你瞧,這不是嗎?這裏不是嗎!”他越說聲音越大,到了最後如同叫喊一般。
坐在牆邊的金兵中有一人聽的好不心煩,喝道:“喂!你這病廝,別再叫了,惹得大夥不得安生!這世上哪裏有什麽鬼怪!”
葉聰道:“你不信麽?咦,你是金國的軍官?師父說了,金兵一向在中原欺負咱們漢人百姓,你們作惡多端,山鬼過來,第一個先把你吃了。”
那金兵“騰”地站起怒道:“你說什麽!嘴裏放幹淨些!”
另一名金兵忙起身拉住他的衣角,低聲道:“不要多生事端,耽誤了劉大人的要事。”
先前的金兵向葉氏兄弟瞪視了幾眼,才又憤憤坐下。他的同伴從懷中摸出肉餅幹糧,遞與了他,三個人便開始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