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生愛錯(二)
房間裏光線昏暗,窗簾拉了一半,有陽光從另一半落進來,將屋子分割成兩邊。茶幾上放著一把槍,那槍裏原本有一發子彈的,因為躲進房間時擊斃了一個警察,現在裏麵空空如也。
他們隱沒在黑暗的這邊,荊複洲坐在椅子上,眼睛死死盯著房門,特種兵們在想辦法把特製房門打開,不時有槍聲落進他的耳朵裏。他知道那些人打不開的,可同樣的,他也出不去,這麽耗下去,最後損失的隻會是他。
床腳的位置蜷縮著一個人,白色襯衫,淺色牛仔褲。安願之前紮起來的頭發現在已經散開了,她低著頭,外麵偶爾的槍聲像是勝利的號角,擊打在落敗者的傷口上。她的手抓著自己的衣角,胸口裏著了一團火,燒的她苦不堪言。她寧願剛剛荊複洲那一槍爆了她的頭,也算讓她死的漂亮,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也好跟程祈做一個交代。
而眼下荊複洲即便敗局已定,她依舊提著一顆心,不能有一刻的放鬆。
他們彼此沉默,一個等待著已成定局的結果,一個還在窮途末路中企圖尋找一線希望。
“荊複洲,你伏法吧。”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安願啞著嗓子開口:“沒有機會了,你這次輸的徹徹底底。”
荊複洲的拳頭握緊了又放開,眼神在她臉上轉了一圈,舔了舔自己幹燥的唇:“不會的,安願,我在外麵闖了這麽多年,什麽場麵都見過。你等著,那些警察都是飯桶,撐死隻能耗上三天,等我出去了……”他頓了頓,眼裏有掩飾不住的不安:“現在要是出去了一定就是死,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不想活,誰也沒法子弄死我。”
他說完,深吸了口氣,猛然聽到槍聲從窗口的位置傳來,防彈玻璃發出悶響,他如同驚弓之鳥,目眥盡裂的望向窗邊,臉色灰敗。
安願不再說話,靜靜看著他的四麵楚歌,山窮水盡。房門外的響動停了,顯然那些人在沒有先進設備的情況下根本拿這扇門沒辦法。荊複洲像是鬆了口氣,冷笑一聲,伸手從床頭的抽屜裏摸出一盒煙,還沒點燃,突然聽到周凜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他是不可能站到窗邊的,那裏太危險,即便有防彈玻璃也不一定能保障絕對的安全。這個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周凜的聲音從樓下傳來被大大削弱,幾乎就要聽不清。隨著聲音響起,安願猛地抬起頭,荊複洲的瞳孔狠狠晃動了一下,身形依舊不動如山。
“荊複洲,你認罪吧,荊冉已經都承認了。”
荊冉,荊冉。他如夢方醒,想起自己那個被他安置在陵川的姐姐。他的姐姐從小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他窮盡一切,不過就是為了給她好的生活。而如今,拖她下地獄的,卻也是他。直到這一刻,荊複洲忽然明白,他這麽久以來親手建立起的屬於他的王國,是真的寂滅了。他是站在孤島上的人,以往全部的罪孽,得用命去還。
可他又想不通,自己怎麽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啞著嗓子,他看向對麵的安願,眼裏依舊帶著陰冷,卻隱隱顫抖:“安願,事情到這一步,你不用再騙我。周凜不知道這個地方,他能找過來,跟你有沒有關係?”
遮光窗簾把他的表情襯托的更加陰森,安願思索片刻,腦海裏的東西紛繁複雜,頓了頓,她把襯衫的扣子解開,露出肩膀上的那一片紋身:“荊複洲,當初周凜給我紋身的時候,裏麵藏了追蹤器。”
這件事並不是他們商量好的,在那時候他們甚至還不是同盟。周凜將安願當做棋子,安願對一切毫不知情。直到他們透露了身份,她才知道,自己隻要跟在荊複洲身邊,周凜就可以掌握他全部的動向。
她看著他,聲音很輕:“荊複洲,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相信善惡有報。”
他手裏還拿著那根沒來得及點燃的煙,聽到這話之後恍惚的笑了笑,竟順著她點了點頭。或許她說的沒錯,善惡有報,所謂不報也不過是時候未到而已。他千算萬算,偏偏輸在那一塊小小的紋身上,更諷刺的是,那紋身刻的還是他的名字。
荊複洲把煙放下,從地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些許搖晃,走到衣櫃前麵去。
櫃子的最底層有個保險箱,他輸入密碼把箱子打開,從裏麵拿出一把槍。那是一把P210,是許多收藏家們的狂熱的愛,價格高昂,一直被他藏在保險箱裏。槍裏有滿滿的子彈,他把它拿在手裏,轉身朝安願走過來。
以往他這樣走近,周身都是不可侵犯的強大氣場,而如今,卻忽然像是落敗的喪家之犬。安願從地上站起身,麵對著麵,荊複洲把手.槍放在她身邊的小桌上,冷冷的槍身吸引著安願的目光,卻也讓她原本塵埃落定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你要幹什麽?”
“我說過了,除了我自己不想活,誰也沒法子弄死我。”荊複洲凝視著她:“安願,我承認我輸了,但我不是輸給他們,我是輸給你。你一開始來找我,是為了取我的命給程祈報仇對吧?槍在這,我給你機會。”
P210槍身設計精美,帶著複古的味道。安願死死盯著它,那東西距離她那麽近,近到她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握在手裏。可終究是擔心有詐,她不敢輕舉妄動,警惕的看向對麵的男人。
因著這樣的眼神,荊複洲的心墜入穀底,事已至此,她卻依舊連一丁點的愛都不肯施舍給他。他眨了眨眼,把眼眶泛上來的酸澀眨回去,將那把槍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露出一個悲戚的笑:“安願,你要是夠狠心,現在就拿它打死我。全世界這麽多人,我隻甘心死在你手裏。”
她依舊沒有動,荊複洲站起身,把槍塞進她的掌心。他人生中經曆過無數次賭注,輸贏都有,有時候賭的是錢,有時候賭的是命。而現在他在賭什麽?大概是用自己的命去賭她心裏的那一點愛。他賭她會不會舍不得,賭她到底是個女人,那麽多的日夜,他的心意她不可能毫不動容。
倘若她不忍殺他,那今天他就算拚了命也要給自己殺出條血路東山再起;倘若她真的狠心,那死在她手裏,也不枉他這輩子,癡人說夢的愛錯一回。他的心裏忽然變得焦灼,是比剛剛被警察包圍了還要焦灼的感覺,他看著她,而她低著頭,目光無比專注的望著手裏的槍。
“荊複洲,我沒有這個權利,該製裁你的是法律,是警察,而不是……”“我說過了,”他打斷她的話:“安願,全世界這麽多人,我隻甘心死在你手裏。”
他將她的糾結看在眼裏,卻無法確定這糾結裏有幾分情意。心裏焦灼,他拿起煙叼在嘴裏,抬手用打火機點燃。蒼勁的手指控製不住的顫抖著,他知道這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緊張,緊張這一次他是不是,又會輸在她手裏。
呼出口氣,荊複洲晃了晃手裏的煙,朝著安願道:“我給你一根煙的時間考慮,這根煙抽完,你要是做不了決定,主動權就在我手裏了。”
安願低著頭,因為這個動作,她沒有看到荊複洲眼裏近乎癡纏的眷戀。扶著床沿,安願緩緩的坐下來,那把槍被她放在腿上,她神情有些凝重,後背挺得筆直,白色襯衫的扣子還開著,隱隱透出肩膀上屬於他的名字。
荊複洲手裏拿著煙,煙頭的部分有淡淡火光,他沒有把它放進嘴裏,隻任由它靜靜燒著。哪怕能跟她多待一秒也是好的,結局已經可以預見,他一早就知道,比她知道的還要清楚明白。
屋子裏很安靜,隻是偶爾有警察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後來連那聲音也沒有了,警察已經知道他逃不出去,死死防守在外麵隻等他挨不住倒下。荊複洲舉著手裏的煙,站到窗簾後麵看了一眼,苦笑一聲,他轉頭看向安願:“安願,我們互相問一個問題吧,從這間屋子出去,可能以後都沒機會再見了。”
安願抬起頭,細長的眼睛望向他,黑發紅唇,麵容依舊年輕鮮豔。她跟著他多久了?兩年還是三年?為什麽這麽久的時間裏,她一點變化都沒有,還是初見時十九歲的樣子。荊複洲舔了舔自己的唇,重又在她麵前坐下,他知道這問題有多無聊,可這時候不問,以後便再沒有機會。
“安願,從遇見到現在,”荊複洲把煙掐在手裏,瞳孔隱隱晃動:“……你愛過我沒有?”
安願一愣,定定看向他。
那一瞬間,荊複洲腦海裏閃過無數畫麵,他記起他們在西荒的家,他抱著她打遊戲,記起她站在高台上看煙火,低頭撲進他懷裏,記起他將手貼在她的小腹等待著新生命的來臨,記起台風夜裏他趕往酒店,將她抵在牆壁上深吻。他還記起他站在廣場上聽她唱歌,記起她在夢死裏第一次給他點煙,記起她的白色宿舍樓,記起他們一起看的唯一一場電影。那電影的名字叫色戒,色戒裏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推我入地獄的人,也曾帶我上天堂。”
他望著她,眼神不變,心裏疼痛難言,幾乎肝膽俱裂。
也是這一瞬間,安願凝視他瘦削的臉,忽而記起程祈墳墓前,那捧隨風而散的骨灰,記起他將她按在浴室的鏡子前強行求歡,記起他介紹許久昌時臉上陰冷的笑。她記起他將半杯的冰水倒在她頭頂,記起他用鐵鏈把她鎖在房間裏動彈不得,記起他箍緊她的身子,他曾那麽清晰的說過,安願,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她回望他,眼神平靜,心裏忽而釋然。
沉默的時間太長,安願張了張嘴,剛要回答,荊複洲忽然抬手,打斷了她:“算了,當我沒問過。”
他卑微至此,最後關頭終於幡然醒悟,不忍去聽那個會讓他失望的答案。安願臉上的表情一頓,原本到嘴邊的話被她吞了回去,他手裏的煙已經燒了一半,眼看著就要到頭。荊複洲等她開口,他們說好的,每個人都有提問的機會。
抿了抿唇,安願認真的看著他,目光從他的唇一直向上,與他四目相對,這樣近的距離裏,她緩慢開口:“荊複洲,我隻問你一次,你後悔沒有?”
他臉上的表情很溫柔,伸手撫摸著她的頭發:“你說哪件事?”
他做過的錯事太多了,後悔的又豈止一件兩件。他後悔利用安願的手殺了他的繼父;後悔揚了程祈的骨灰;後悔逼迫安願給他生孩子;後悔她說讓他金盆洗手的時候,他沒有答應。那些事都讓他悔不當初,雖然明知沒有轉圜的餘地,卻還是想要讓她知道,那些事,他是後悔了的。把這後悔告訴她,無疑是在坦誠他的愛。
安願沒有動,他的手還落在她發際,低下頭,安願回答道:“走上販毒這條路,落到今天這個下場,荊複洲,你後悔沒有?”
他的手臂一僵,臉上表情有瞬間凝滯。不同於他所設想的任何一種場景,荊複洲緩緩將手收回來,深吸口氣,再看向她的時候,他眼神平靜無波:“沒有,我不後悔。安願,就這件事,我從不後悔。”
是她預料之中的答案,安願輕笑一聲,似乎是覺得他死到臨頭依舊固執的無可救藥。
荊複洲垂下頭,煙已經快要燃盡,指尖有灼熱的溫度讓他感覺到微痛。他怎麽會後悔,如果他不是荊複洲,她又怎麽可能處心積慮的來到他身邊。因為他是他,所以遇見安願,遇見了安願,又何來的後悔。
帶著各自的心思,荊複洲從她麵前站起來,把煙叼進嘴裏。
“一根煙的時間到了,安願,你決定好沒有?”
仰著頭,安願淺笑:“我決定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段的時候腦子裏一直是這麽幾句歌詞:人已走~花又落~用心良苦終成空~我的痛~怎麽形容~一生愛錯放你的手~~
明晚相約大結局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