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二之臣(六)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敢說話。
周凜和濤子站在大廳裏,看見荊複洲手裏那把M1911。它像是玩具一樣被荊複洲拿在手裏,仿佛把玩。安願坐在荊複洲身邊,臉上表情平靜的過了頭,反倒顯得刻意。而整個屋子裏情緒最激動的是荊冉,雖然沒敢上去抱住周凜,卻已經捂著嘴哭出了聲。
伴隨著細弱的哭聲,荊複洲靠坐在椅子裏看向他們:“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洲哥……我們真不知道怎麽回事,老撾那邊的人裏麵絕對有條子!他媽的,這次差點栽了,那警察的槍貼著我過去……”濤子顛三倒四的回憶著當時的情景:“我們就,就直接到了交貨的地方,不知道哪就打了一槍,一幫人衝過來……我不知道貨怎麽掉的……一幫人開槍全他媽亂套了操!我得逃命……我顧不了那些貨了,凜哥差點落他們手裏……”
安願定定的看著濤子,眼神頓了頓,又不自然的偏開。這一幕落在荊複洲眼裏,他的槍口換了個方向,點了點周凜:“你也講講?”
“我沒有什麽好講的。濤子說的差不多,我不知道怎麽回事。貨本來有一部分拎在我手裏,但是我右臂中彈了,貨就掉了。”周凜說話時聲音有些不穩,左手按在右邊的傷口上,指縫裏還在不斷滲血。那子彈現在應該還在他的皮肉之下,使他整個人臉色慘白:“阿檀,我知道你懷疑什麽,我實話跟你說,撤退的時候我看見老撾那邊的人都落網了,我懷疑那個條子就在咱們中間。”
“……凜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濤子猛地轉身看向他:“知道具體時間的就咱們倆,你他媽這是我說我是條子?”
“你是不是你自己心裏有數,為什麽偏偏就這次栽了,偏偏就這次損失的最慘。”周凜唇色發白,因為疼痛,整個人都微微的顫抖著:“阿檀,這事拖不得,這次是我僥幸,隻廢了隻胳膊,下回沒準要的就是咱們的命。”
他眼神陰狠,眼底沒有絲毫猶豫遲疑,像是恨到了極致的樣子。安願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裏密密麻麻的都是冷汗,荊複洲伸手在她手上捏了捏,把槍塞進她手裏:“你去,誰是臥底,你殺了他。”
他教她開槍,就是為了在這一刻將她拖入深淵嗎?
安願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那把槍她已經熟悉的差不多,拿在手裏也比剛剛順手多了。她看著濤子,又看看周凜,一時之間竟也有些猶疑不決。荊複洲不信她,卻也很難相信任何一個人的說辭,她得在他決定之前,幹擾他的選擇。
“安小姐,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是臥底……安小姐……”濤子後退了一步,忽然氣急敗壞的伸手指向周凜:“我知道了!周凜你才是臥底!我操.你祖宗!你他媽把行蹤告訴條子了還他媽讓老子背鍋,老子不幹!”
他說著朝著周凜衝過去,一手拎起他的領子,周凜躲避不及,手臂上的槍傷疼的厲害,被他狠狠一拳揮倒在地。腥甜味在口腔裏擴散,周凜把被打掉的牙吐出來,仰著腦袋看向濤子,聲音也不自覺的拔高:“濤子你少他媽在這裝蒜!你之前跟安願在佛堂裏待那麽長時間都他媽在說什麽你當我猜不到,當洲哥猜不到嗎?!下樓梯的時候連路都不敢走,你他媽不是心裏有鬼是什麽!”
濤子還想動手,被老董在身後抱住攔了一把,他暫時動彈不得,便看向不遠處拿著手.槍的安願:“安小姐,你說說,那天咱們在佛堂裏談的是什麽……你說說……”
“我們沒談什麽,就是簡單聊了聊信不信佛的問題。”安願聲音很輕,看向濤子時目露擔憂。周凜坐在地上難以置信的冷笑:“信不信佛?濤子你們找借口能不能找的好一點,你跟別人談信不信佛?你當這的人都他媽是傻逼嗎!”
“你他媽愛信不信!”濤子掙脫開老董朝著周凜衝上去,眼看著又要動手,荊冉忽然撲過去代周凜擋了一下,也就是這個動作讓一直默不作聲的荊複洲皺了眉:“都給我閉嘴。”
安願還站在他伸手就能觸碰到的地方,以至於荊複洲的聲音似乎在她耳朵裏微微震動著:“周凜,安願說你是那個臥底。”
“你還信她?!”荊冉擋在周凜身前,因為這會兒的場景變得有些聲嘶力竭:“阿檀,她就是想讓你死你怎麽能信她!!”
場麵十分混亂,人的獸性在這樣的情況下被體現的淋漓盡致。安願手裏還拿著槍,她在等荊複洲發話,賭自己性命去拚輸贏。不是不緊張的,相反她緊張的快要窒息,如果不是背對著荊複洲,她眼神裏的那點情緒恐怕會泄露的徹徹底底。
“安願,我給你機會。”荊複洲的聲音很冷,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一根煙點燃,就那麽拿在手裏並不送到嘴邊。安願朝前走了幾步,幽黑的槍口指向周凜,她看見荊冉眼裏的仇恨,那仇恨像一把火,快要把她燒幹了。荊複洲不說話,大廳裏是死一般的寂靜,周凜渾身都在微微的顫抖著,槍口頂在他額頭上,壓倒他汗濕的頭發。
安願拉開保險。
周凜的呼吸聲變得急促而粗重,卻一聲不吭。安願心跳如雷,要死死握緊槍把才能保證自己不要顫抖。這一刻的時間全部焦灼在一起,她的呼吸全吊在嗓子眼,等著荊複洲喊出那句製止。
“夠了。”
像是終於忍耐到了極致,荊複洲把煙扔掉,朝著安願走過來。他步子邁的很大,幾步就到了她身邊,安願倉皇的回頭,被他握住手腕生生轉了個方向。槍聲響起的毫無預警,讓在場的人都是一驚,隨著這聲槍響,濤子轟然倒下。
安願的食指還扣在扳機上,那槍確實是她打的,但其實是手指的本能舉動。荊複洲給的力道很寸,抬起的槍剛剛好對準濤子的腦袋。她不是沒有殺過人,可卻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用槍去殺人,雙腿不自覺的發軟,荊複洲的手一離開,她就癱坐在了地上。
荊冉哭著撲進周凜的懷裏,仿佛是人間一出悲情劇終於歡樂結尾。荊複洲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最後落到安願這裏,從他的角度隻能看見安願的頭頂,他壓抑著內心的衝動,哪怕此刻他真的那麽想把槍按在她的頭頂扣下扳機。
可他比誰都清楚,安願若是死了,最後悔的人是他。
他拿她毫無辦法,明知道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甚至千方百計想置他於死地。也許她那句話說的是對的,她就是他的報應,他這麽多年來殺人放火的報應。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認了。
這個晚上是他們留在泰國的最後一夜,為了提防警方跟過來,臨時決定離開。離開的太過匆忙就會很像是一場逃亡,安願看見走廊裏有人行色匆匆,好像離開了泰國,便又可以安全的去做那些肮髒勾當。
走廊裏腳步紛亂,她靜靜跪在佛堂裏,雙手合十。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周凜被扶著進屋之前給了她一個眼神,短促而小心。安願知道那眼神的意思,那是他無聲的誇獎。
隻有她有那個膽子,當著荊複洲的麵撒謊卻麵不改色。
安願在佛堂裏一直跪到暮色四合,才緩緩回去房間。洗過澡之後她看見桌上荊複洲放著的煙盒,忽然想嚐嚐那煙是什麽滋味。可心裏的想法尚未付諸實施,荊複洲便推開門走了進來,她的念頭被自己壓下去,光腳站在牆邊看他。
這個夜裏最為悠閑的人當屬荊複洲,在查看過周凜的傷勢之後,便回了房間緊鎖房門。安願被他抵在牆上,經過這樣的一天他卻還有心思去扯開她的睡衣領子,將手指伸進去。屋子裏空調開著,卻好像沒起到什麽實質作用,空氣躁動而悶熱,讓人透不過氣來。
牆壁上貼著裸色壁紙,睡裙掉在腳邊,她像是從牆上走下來的。荊複洲神色癡迷,手指不斷撩撥著那處紋身,動作粗暴而不加保留。曾經他是很冷淡的性子,即便是在床事上,也不過是圖一時新鮮,並不十分投入。可安願總是讓他失控,他知道他得不到她的心了,便妄想去征服她的身體。
在這樣的妄想裏,他成全了自己的獨角戲。唇齒相貼,分不清是誰在喘息誰在輕歎。身體相擁的時候,一切都好像是真的,猛烈的索取是真的,哭泣的迎合是真的,他咬著她的脖子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他恨不能將她揉碎了隨身攜帶,恨不能把她肢解開為自己所有,可那些恨不得最終都得敗下陣來,敗給她鮮活的,花瓣一樣柔軟的身體;敗給她咬著牙含淚忍住的呻.吟;甚至敗給她的不甘心不情願,好像這樣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多麽無望的愛著。
安願整個人好似從水裏撈出來,吊在他的身上掙紮哭泣。男人像是沒有被馴服的野獸,尋歡也要弄得你掉一層皮,毫無分寸尺度可言。她被擺成他喜歡的姿勢,連同床褥裏都浸了汗水,到處濕漉漉,讓她目眩神迷,不知所措。
他將她折騰的近乎虛脫,才抱著她在淩亂的床鋪裏喘息平複。安願手下抓著一片床單,他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她於是放開了手。
轉過身,他們在黑暗的房間裏緊緊相擁。
“安願,明天回國之後,我們就搬出鼓樓。”荊複洲仰麵躺著,手臂還墊在安願腦袋下麵,他空洞的望著天花板,忽然覺得自己真的該承認,他愛她,所以他輸了。
安願側身倚在他懷裏,似乎是睡著了,沒有說話。
“我們搬出鼓樓之後就結婚,我有三套房子都在陵川,你喜歡哪個,我們就住哪個。等以後我們的孩子出生了,我送他去外麵最好的學校,我把我能給的東西都給你們。”
荊複洲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給的東西除了錢還有什麽,童年在他的生命裏一片貧瘠,是永遠擔心吃不飽穿不暖的饑寒交迫。他曾經極度憎恨自己的親生父母,既然不能給他和荊冉好的生活,為什麽還要生下他們,這世界的溫暖美好尚未來得及感受,就要將陰暗寒冷都體會一遍。而轉身看向來路,他也會有些不解,曾經那麽憎恨活著,卻為什麽還要拚了命的在繼父手下活下來。
他看過太多算計,太多沒有理由的背叛和苟且。可他得活著,活的比誰都好。誰說這世界就不勢力呢,當他把命賭上放手一搏的時候,才終於看到那麽一點點的亮光。
安願的呼吸很均勻,在這樣的夜裏,像是他守在懷裏的那一小塊淨土。荊複洲的心柔軟下來,他輕輕吻著她的鼻尖,確定她真的是睡著了。那種柔軟的情緒像是傍晚時候漲潮的海麵,一下一下拍打著他的記憶,他忽然想說點什麽,她聽不到最好,哪怕是說給自己聽的,也必須得說點什麽。
張了張嘴,荊複洲在黑暗裏茫然的睜著雙眼。他想把自己這麽多年的經曆都講給她聽,可是又唯恐暴露了脆弱,那些過往被他塵封在最最隱蔽的角落,再想翻出來已經很難。手輕輕搭在安願的肩上,把毯子扯上來包住她的身子,微涼的皮膚在他手下有了回溫的趨勢,懷裏的人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蜷縮起來。
他靜靜的看著她的背,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伸手將她攬進自己懷裏。
因為這次走貨的失敗,荊複洲損失慘重,可謂元氣大傷。他向來謹慎,自然不會在這個關頭再頂風作案,於是帶著安願一行人匆匆回了陵川,安安分分做他的夜總會老板。一切好像都沒有什麽變化,夢死裏依舊夜夜歌舞升平,鼓樓裏女人成群,整日泡在高檔化妝品和衣服皮包裏混吃等死。荊複洲也還是每天規律的上班下班,沒有絲毫異樣。
而隻有少數人知道,鼓樓裏的女人於荊複洲來說,都成了掩人耳目的擺設,除了需要打點高官,他基本不會再出現在那邊,而是早就帶著安願住進了郊區的別墅。荊冉自從結婚後便隨著周凜出去單住,這個房子空著,荊複洲便接了安願過來。春天眼看著就要到了,安願第一天站在別墅前,眼看著這座精致的小房子,綠意已經在院子裏開始蔓延,喜人的顏色讓她的心情稍稍安慰了些許。
她偷偷問過周凜,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周凜告訴她,最少一年。一年的時間看似不長,可這一年裏會發生多少的變數,她真的說不準。身後有車輛慢慢停下的聲音,她緩緩回頭,對著走下車的男人淡淡一笑。
那時候荊複洲看著她,不確定的想,她也該是時候認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