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同做過夢(二)
盛夏到來,鼓樓下麵的花草愈發繁茂。白日裏看著覺得鬱鬱蔥蔥,晚上卻成了陰森森的幾道影子,風一吹便晃晃悠悠的飄來蕩去。安願在某一天的夢裏看見了蘭曉,蘭曉坐在那個行李箱上,捂著臉哭的狼狽,她說安願,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夢裏麵安願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讓蘭曉回到曾經的樣子,她早已回不了頭。
醒過來時,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從她住進鼓樓,便一次都沒有夢見過程祈,她很想在夢裏告訴他,把這段時間的忐忑委屈都講給他聽。後來她覺得程祈大概是在怨她,怨她把仇恨看的太重,越過了信仰,越過了底線,變得跟荊複洲一樣冷硬陰險。這個世界上要是連同程祈也不能懂她,那安願就真的成了一座孤島,翻了個身,安願摸到自己潮濕的眼睛。
胳膊上的燙傷已經好的差不多,隻是留下幾塊深深淺淺的疤痕,凹凸不平。她用被子把那些疤痕蓋住,頓了頓,像隻困獸一樣整個人都縮進被子裏蜷縮起來。要有多強大的內心才能把這樣的事堅持下來,她不過是個女孩子而已。
隱約的,安願聽見樓下有腳步聲。心裏那根剛剛放鬆下來的弦又繃緊了,就這麽縮在被子裏,側耳去聽去數。不多不少,剛好六十七步,那是以荊複洲的腳步來衡量,到她房間的距離。
閉上眼,安願聽見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她用被子蒙著頭,忽然生出了些荒謬的安全感,好像這樣擋著,就不用去麵對他了一樣。頭頂傳來他的呼吸聲,安願猜測這時候荊複洲一定皺了眉,下一秒被子從頭頂被扯開,光線照在臉上的同時,安願不情願的抬起了頭:“嗯?”
“蒙著頭睡覺多不好。”荊複洲說著俯下身,安願因為一直側躺,臉上被被角壓出了一點紅印,眼神迷蒙著,顯然還沒睡醒。帶著被吵醒的不開心,安願伸手扯住了他的領子,剛想說什麽,卻又忽然睜大了眼:“阿檀?你回來了?”
他被她傻氣的樣子逗笑,伸手在她腦門上彈了彈:“這回醒了沒有?”
安願愣愣的點頭,他雙手撐在她身側,在她被壓紅的地方輕輕吻了吻:“為了早點回來,昨晚都沒睡覺。”
他一夜沒睡,就是為了能早點回來見她。在外麵的時間裏也總是會想,她的傷口疼不疼,好了沒有,阿姨做的飯合不合胃口,跟荊冉相處的怎麽樣。阿洋不在了,那她夜裏會不會做噩夢呢,安願嘴上不曾告訴他的,他都要放在心裏細細思量一遍。
老董跟著一起回來,頂替阿洋的位置。老董性格粗獷率直,有股子很重的江湖氣息,從濤子那聽說了阿洋的事,第一反應就是:“他媽的,不會是那小娘們下的套吧?”
濤子搖頭:“不知道,但是在洲哥麵前可別這麽說,他現在正是喜歡人家的時候。”
人人都能猜到的蹊蹺,唯獨荊複洲不肯相信。他把自己所能給予的最大的信任都給予她,那時候他覺得,她不會辜負,她應該都懂。他是感情上那樣貧瘠的一個人,唯獨對她,想要傾心以待,奢求著愛與被愛。
摩挲著她胳膊上的傷疤,荊複洲眼神暗了暗。安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剛剛長好的新肉顏色尚淺,跟周圍的肌膚格格不入,顯得滑稽醜陋。她仰著頭,在他的禁錮裏主動親吻他的下巴,聲音帶著一點討好:“我的疤是不是很醜?渾身都是傷,我是不是很醜?”
上午的陽光從窗口透進來,映著她白皙的皮膚,稍稍低頭似乎就能吻到她臉上的細小絨毛。荊複洲張開雙臂把她擁進自己懷裏,尋到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微涼的唇便印上去。他的動作讓安願想起一種野獸,為同伴療傷時便這樣舔舐著傷口,明明是那樣殘虐凶狠的生物,動作卻極盡溫柔。她微微失神,倚靠在他懷裏,心思飄得遠了,隻看得見他鬢角處根根分明的黑發。
總有一些時候,戲演的久了,你分不清在某一秒,自己是否假戲真做。
男人粗重的呼吸落在她耳邊,一切終於偃旗息鼓。他帶著餘韻去吻她的耳朵,每每這種時候他便會格外溫存,安願微微皺眉,把頭埋進枕頭裏不給他親。荊複洲輕笑,從她身上離開,披了襯衫去浴室,門剛剛關上,安願便撐著身子從床上下來。
他的手機在西褲口袋裏,安願剛剛摸到了。不停的看著浴室的門,安願快速的打開手機後蓋,看到那個自己放進去的竊聽器還好好的安在裏麵。她把竊聽器拿下來,匆忙看了浴室一眼,把手機後蓋安回去,剛剛把手機塞回褲兜,浴室的門就突然被打開。
安願一驚,手裏還死死的攥著那個竊聽器,仰頭鎮定的看向荊複洲:“這麽快就洗完了?”
“幫我去房間裏拿件幹淨衣服。”荊複洲說了一句,轉而又看向坐在地上的她:“你坐地上幹嘛?”
“我腿軟。”安願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下一秒便看見荊複洲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她臉一紅,抓著床腳站起來,假裝看不見他揶揄的笑,徑直往外走:“你回去接著洗澡吧我去給你拿衣服。”
荊複洲在後麵說什麽她沒聽見,隻覺得竊聽器在她的掌心如同一顆定.時.炸.彈,讓她心驚膽戰。出了門,安願先是找到自己掛在外麵的包,把竊聽器撞進了暗格裏,然後才平複了呼吸,快步往荊複洲的房間走。
走廊盡頭站著一個陌生男人,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安願沒想到鼓樓裏這時候會出現中年男人,她隻披了一件寬大的睡袍,裏麵什麽都沒有。隔著幾步的距離,男人的目光極其輕佻的往她這邊看了看,她下意識的後退,警惕的看向他。
“喲,安小姐吧?”男人先開口,帶著濃濃的北方口音,咬字很生硬:“我是老董,跟洲哥一起回來的。”
依舊提著一口氣,安願不確定剛剛自己放竊聽器的那一幕有沒有被他看見:“你怎麽在這,有什麽事嗎?”
“洲哥本來是讓我在樓下等著,但是半天他也沒下來,我給他打電話他還關機,我就尋思上來看看。”老董說著往她光溜溜的腿上看了一眼,了然的笑笑:“不過看到安小姐我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我這就下去。”
荊複洲手機向來是不關機的,所以老董才會疑心上樓。安願揣摩著,大概是自己那時候拿竊聽器,不小心把他的手機也給關掉了。隻是現在回去開機根本不可能,壓著心裏的不安,安願禮貌的笑了笑:“那我一會兒回去跟他說一聲你等著呢,我先去幫他拿件衣服。”
老董爽快的“哎”了一聲,朝著她走過來,準備下樓。路過安願的時候他的腳步頓了頓,低著頭,似笑非笑的:“不過安小姐,上次阿洋的事你嚇壞了吧?”
安願的手下意識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半秒後又放開,語氣是女人常常有的楚楚可憐:“是啊,剛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天天晚上做噩夢,可難熬了。”
他沒再說話,擦著她的肩膀過去。安願鬆了口氣,去荊複洲房間隨意拿了件衣服回去,再往下看,發現老董還站在樓梯口那裏。她嚇了一跳,不祥的感覺又來了,直覺這個人比阿洋難對付的多,她最好不要去招惹。
對上她的目光,老董笑嘻嘻的打了個招呼。
安願卻覺得寒意從腳底一直蔓延上來。
經過了上次的事故,安願再要回學校時,荊複洲堅持親自送她。勞斯萊斯頂替了原本的瑪莎拉蒂,停在校門口分外惹眼。時至期末,大多數課程都已經結束,校園裏比平時熱鬧的多,小情侶手牽著手從一排排樹下過去。
而路邊停著的勞斯萊斯裏,荊複洲從駕駛座探身過去,與副駕上的安願纏吻在一起。安全帶束縛了安願的身體,仰著頭,承受著他的吻。一吻結束時兩人都是氣喘籲籲,安願在他胸口捶了一把,眼睛裏波光流轉:“我要下去了。”
“你是不是快過生日了?”荊複洲伸手把她的安全帶解開,因為距離近,他的呼吸就落在安願臉上。
她的確是快過生日,隻不過今年情況不同,她自己都快忘了,卻沒想到他知道。安願眼神一亮,用十分驚喜的眼神看他,帶著小女孩的幼稚燦爛:“你記得?”
那種崇拜的眼神讓男人很是受用,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荊複洲聲音寵溺:“到時候你應該也放暑假了,帶你出國去玩。”
“我還沒出過國呢。”安願憧憬的看著他,她大多數時候都太冷清,偶爾這樣嬌憨,讓荊複洲覺得心思格外柔軟:“以後有的是時間,我帶你把世界各地都走遍。”
安願眼裏蕩漾起甜蜜的笑,湊過去主動在荊複洲臉上親了一口,然後不等他反應,打開車門就跑。荊複洲捂著臉笑的無奈,卻沒看到她轉身後,慢慢垮下來的笑容。
荊複洲不會再有機會帶誰去世界各地走遍。
荊複洲的生命必須結束在這個夏天。
宿舍裏的室友們大多數去了圖書館,為期末考試做準備。安願坐在床上,耳朵裏插著耳機,電腦擱在腿上。不是專業的竊聽器,錄音質量很差,但是可以聽清裏麵的人在說什麽就足夠了。
荊複洲這段時間不僅處理了一批有問題的貨,還跟緬甸的一位毒梟實現了一筆交易。安願把錄音內容轉為音頻文件,為了確保還仔細的又聽了兩遍。她不敢直接報警,荊複洲逍遙法外多年,難保警察局就沒有他們的人,她付出了這麽多走到這一步,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手機放在手邊,忽然的震動嚇了安願一跳。來電顯示寫的是“阿檀”,她靜靜的看著閃爍的名字,又看向耳機裏正播放的音頻文件。電話響到第五聲,安願拿起手機按下接聽。
“怎麽接的這麽慢?”荊複洲那邊有些嘈雜。
“剛剛在看書,手機不在身邊。”安願如今扯謊已經麵不改色,語氣也是稀鬆平常。荊複洲沒在這種問題上糾結,聽聲音他的心情很好,似乎在什麽熱鬧的地方:“安願,我這邊有人在唱歌,我想給你聽聽。”
沒有給安願回應的時間,荊複洲將手機舉起來,歌聲從聽筒穿過,落進安願的耳朵裏。她一隻耳朵還戴著耳機,荊複洲的聲音清晰可聞,另一隻耳朵裏卻是歌聲,纏綿入骨。
“這批貨走的這麽順利,回去之後是可以好好慶祝一下的……”
“一轉眼青春如夢歲月如梭不回頭,而我完全付出不保留……”
“緬甸那邊的人早就聯係好了,如果事情成功,那就是一條完整的生意鏈……”
“我要飛越春夏秋冬,飛越千山萬水,帶給你所有沉醉……”
“我不在乎那些,你們必須謹慎,警方最近查的很嚴,放機靈點……”
“我要天天與你相對,夜夜擁你入睡,要一生愛你千百回……”
閉上眼睛,安願看見兩個世界。她想起荊複洲抱著她上樓,想起他頭發濕漉漉的把她抵在酒店的牆壁,想起他勾著嘴角笑,手裏夾著燃到一半的煙。她又想起程祈的墓,上麵光禿禿的連個碑都沒有,想起小時候因為父母雙亡,顛沛流離的自己。孰輕孰重,她心裏一直都清楚的很,那架天平如今還是也還是一樣,沒有絲毫偏頗。
第二天下午,安願撥通了許駿的電話。
“許駿,能不能讓我跟你叔叔見一麵,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和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章節被鎖,刪掉了一部分,這章原文放在微博上了,微博ID也是初禾初